央帝的書房還是那一處,然而書房裏的央帝卻不是原本的那一個了。


    後宮中的人很快發現了新帝的習性,他喜歡占有所有先帝留下的東西,所有的布局,所有的景觀,都絲毫不容許有改變。


    七公主的自盡對於整個後宮來說就是人盡皆知的醜聞。


    後宮中已經下了封口,必須一致口徑,七公主翡玉就是病死的。


    然而那一片陰霾依舊常常圍繞在後宮之中。


    很多人都說日夜交替的時刻,能在天玄門的門楣上看見一個衣著華麗的女子,看似不是北央之人,曲著一條腿獨自坐在那裏。


    偶爾還有人能聽見她哼歌。


    可是一眨眼的功夫,那個人影又不見了。所以人們都說這是七公主的冤魂。


    七公主死的不甘心,所以魂魄留在後宮中不肯離去。


    甚至有人提議要替七公主配**。


    或者最好是讓百裏府繼續把七公主娶回去。


    結局卻總是被央帝冷嘲熱諷的懟回去。


    那日凡音走過天玄門底下,她是很少從這正道上走,今日是為了去見央帝,儀仗不容許她飛簷走壁。


    小宮女們嚇得瑟瑟發抖,一個個手挽著手,尤其穿過天玄門的時候眼睛都閉緊著,差點踩著前頭人的鞋跟絆倒。


    “有,有人麽?”


    “我沒敢看。你看。”


    “我不看!我閉著眼睛呢……”


    凡音走在前頭停頓了下來,眯起眼睛看了一眼門楣。片刻後一言不發的又繼續向前走去。


    雖然七公主死了,與東桑的聯姻又不成了。但白帝顯然是感受到了北央新帝迫切的友好心態,非常感動。


    所以特地命人送來了尚好的佳釀和珍惜的珊瑚石,算作慶賀。


    畢淵就是喊凡音去挑禮物的。


    原本凡音準備打發個宮女去挑挑就算了,可轉念一想,自己正好也有事可以與央帝聊一聊。


    “沐皇後到——”


    畢淵再次親自迎了出來。“皇後來啦!”


    凡音走進去,果然看到一排漂亮的珊瑚石在庭院裏已經擺開了。


    爭奇鬥豔,就像活的似的。


    他很大方的一甩手,“皇後隨便挑一株。”


    凡音確實是隨手一指的,指完以後就看見畢淵的生母,太後從後屋裏走了出來。


    “皇後呀。”


    凡音畢恭畢敬的行禮,見過太後。


    然後就看見太後恰好就走向了她剛才指著的珊瑚石。


    “這一株可真漂亮呀!”


    凡音愣了愣,趕忙也說是。


    畢淵卻有些掃興,“母後喜歡,我改日在讓人送一株去。難得皇後看上了這株,就先給皇後吧。”


    此言一落,不僅太後的整個人凍住了,幾乎所有在場的宮人們也都凍住了。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視線緊盯著腳下,一聲粗氣都不敢出。


    場麵一度冷了一會兒,隨後太後才緩緩的說了一句,“好吧。漂亮的東西確實要送給漂亮的人兒。我皇兒挑皇後的眼光確實是好。”


    是個人都聽出太後這話中的不高興了,偏偏凡音聽著無動於衷。絲毫要謙讓的姿態,哪怕僅是做給大家看的謙讓姿態也半分沒有。


    太後哼了一聲,轉身直接就走了。


    畢淵卻重重歎了口氣。


    兩人進了屋。


    “陛下又何必做高我的身份。”


    “我隻想讓你高興些,怎麽是做高你的身份呢。”


    “陛下可聽說了?”


    “聽說什麽。”


    “太皇太後準備動身去銀塵山,她說這後宮裏太冷了。”


    “阿音你覺得冷麽?”


    “……”姆?她自然不會覺得冷,她現在的體質,哪怕冰凍三尺的寒水中也未必會覺得冷。


    “阿音,這後宮中不冷,冷的是人心。太皇太後的心裏從來沒有裝下過我這個孫兒,所以她才會覺得冷。若是她心裏有我,不會冷。你冷嗎?”


    簡直無稽之談。可是凡音此刻也不敢隨意反駁這個央帝了。


    “陛下,太皇太後年紀大了,獨自住在她的寢宮未免冷清了一些。不如,你就讓她與我一道住吧。我來照顧她。”


    畢淵詫異的看了看她,似乎有些感動,又有些疑慮。最終他沒有反對,凡音就徑自當他默許了。


    坐下喝過一盞酒後,謖畢淵仗著一點酒力,有些情難自已的向凡音伸出了手,撫在她的手背上。


    剛開始她隻以為他有話要說,待他手指一寸一寸往上挪動的時候,她才猛地抽回了手,眼神淩厲的瞪向他。


    周圍的宮婢都沒有看出兩人之間的異樣,隻有謖畢淵此刻自己能夠感受到嚴厲的威脅與警告意味。


    如果她要出手,恐怕整個後宮之中沒有幾個人能夠擋住她。


    但是他篤定她是不會殺自己的。


    因為他是央帝,已經高高在上的央帝。


    “阿音,你為何不肯跟隨於我?”


    “等你放了沐氏族人後裔,再來問我這句話。”她咬牙切齒,寸步不讓。


    “你明知道,我這輩子都不可能放了他們的。我不可能放,將來我的子嗣也不可能放,因為他們就是作為央帝的護身符。”


    “以婦孺老幼作護身符,難道不覺得太卑微了麽。”


    “不。從來沒有卑微這種事。隻有帝王,與帝王的群臣。你,阿蓮,明月,你們都隻是做臣子的人,隻有我才是真正的帝王。”


    凡音猛地起身,正要離去,不料謖畢淵跟誰借了膽子居然一把拽緊了她的手腕。


    她帶了幾縷嘲諷的笑意回眸看著他。


    “阿音,我是不會讓你回到司幻蓮身邊去的!”


    “我要讓你成為我的女人。我的!”


    凡音輕輕的一推,就把他推到了。他不僅倒了,眼皮也合了起來。


    “來人呐,你們的陛下喝醉了,扶他去休息吧。”


    宮人訥訥的上前,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直到眼看著皇後若無其事拂袖而去的時候才恍然意識到,她剛才說的是,“你們的陛下”?難道這不也是她的陛下麽。


    凡音沒有辦法幫迦熙氏出宮,那畢竟是北央的太皇太後,又不是個小宮人,說翻牆出去就翻牆出去。


    皇後的寢宮,暖和了許多,而且人也熱鬧。小宮女們嘰嘰喳喳,吵的老嬤嬤腦仁也疼了起來。


    迦熙氏拍了拍自己老奴的手,“丫頭啊,委屈你了。跟著我這個不中用的老太婆。年輕的時候沒享什麽服,就忙著在後宮中謀生機。好不容易融衡當了幾天央帝,我們清淨了一陣子,可是啊我的冉兒,蓮兒,總是割舍不下的。現在臨到了,倒是要個宮外頭來的姑娘替我們主仆倆做主啦。”


    迦熙氏不說還好,越說老嬤嬤越覺得心酸,不由得眼眶都紅了。


    就見著年輕的皇後遠遠的走來。她穿著極單薄的外衣,如不食人間煙火般行走在未掃幹淨的雪地上,腳下輕盈靈動,連腳印都不曾留下。


    “老丫頭啊,是不是覺得這個姑娘很像一個人?”


    “太皇太後您是說?”


    “嗯,是啊。那個女魔頭。她親生女兒被融衡許配給了冉兒,原本我以為那孩子可以保冉兒一世無虞。可惜是我想的太簡單了。”


    “太皇太後您別這麽說。您已經竭盡全力了。蓮公子剛進宮來的時候,不還是您一手一腳的護著,他才沒出什麽事嘛。”


    “蓮兒是自己爭氣。他剛過來時,懵懵懂懂的,什麽都不曉得的娃兒。才幾年功夫,又伶俐又警惕的,才能保全自己。不過我呢,始終覺得蓮兒的親娘啊,與女魔頭多少有些不似。”


    “您的意思是?”


    “總之說不清楚。像是差了些什麽。可這個皇後呀,倒是十足的相似。”


    “是的呢,確實是這樣。”


    “她歲數與小七相似,若是我們小七……小七……”說起小七,迦熙氏眼眶立刻紅了一圈。


    但是她不哭,活到心中什麽風浪沒見過了,自己的兒子,自己的孫兒,現在是自己的孫女。


    她就是要看著,要等著。她相信她真正愛護的人呐,總是會過上安穩的日子。


    那個時候啊,她才能放心滿足的離開人世。


    凡音走到迦熙氏麵前,擺出宮廷禮儀向太皇太後請安。


    迦熙氏將她攙扶了起來。


    “皇後啊,這是在你自己的寢宮裏,不必向我這個客人行這麽大禮。”


    “您是長輩。”


    “皇後啊,若是不嫌棄我這個老太婆,何不就跟著我的孫兒一起,喊我一聲皇奶奶吧。”


    凡音遲疑了片刻,可是忽然想起來,她的孫兒不僅是央帝,還有小爺呢。


    “是。皇奶奶。”


    迦熙氏撫了撫她的頭,“嗯。好孩子。”


    凡音卻深深的愧疚起來,“皇奶奶不要太傷心,小七公主她……在天之靈會安息的。”


    老人家卻仰起頭,看著北央仿佛永遠晴朗不起來的天空,“但願她啊,來世的時候不要再投生於皇族將相之家。生在一戶普普通通的人家就好了。啊不對!小七那麽愛胡鬧,得生在一戶鏢頭家裏才行,以後行俠仗義才適合。”


    老嬤嬤和凡音都被迦熙氏的話逗笑了,可是笑聲過後,她們卻清晰的看著老婦人的眼角滑落的淚水。


    她是在以這樣的方式向自己的孫女告別。


    “他們把她落在哪兒了?”


    “已經進皇陵了。”老嬤嬤在一旁低聲回複道,“一切按照未出閣的公主的儀式。這一點上,央帝倒是半點不曾馬虎。”


    迦熙氏聞言嘴角微微揚了一下,那卻不是笑容,而是一抹酸楚。


    隻有死了,才能得到那麽一丁點的尊重,受之何用。


    “皇後啊。”


    “皇奶奶,您叫我阿音就可以了。”


    “阿音啊。有一件事情,老太婆我知道不該為難你,可除了你眼下也找不到其他人能夠幫忙的。”


    “皇奶奶您說。隻要是凡音能夠做到的,一定絕不推脫。”


    “我在蒼城還有一個孫兒,你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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