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族的族人沒有固定的領地,他們夾雜在三支部落的中間。


    因為阿巫的醫術在西荒是無人能及的,而且天啟族人原本就友好為善,其他部落的人從來不與他們為敵。


    但是司音與阿巫的馬車在進入西荒的腹地後,明顯感受到了古怪的氣氛。


    馬車外又是一隊全副武裝的戰士路過。


    “師父,是我記錯了還是我們真的已經遇到至少三個部落的巡守戰士了?”


    灰星看起來有點不安。


    西荒人從來不是多麽勤勞有序的民族。


    除非幾個部落之間陷入了爭鬥,否則很少會如此頻繁的觸發巡邏的。


    阿巫微微撩起窗戶上的簾子朝外看,確實每過一段路程就會遇見巡守的武士太不正常了。


    當他們被羽翎部落的戰士攔住的時候,由於羽翎部落的人大都認識阿巫因此並沒有為難他們,並且告訴了他們一件事。


    目前西荒正處於大部落的吞並期。


    許多熬不過去的小部落在這種時候通常會遭到吞並。


    “是驚雷部落發起的。”為首的武將壓低了聲音對著馬車內說道。


    “請問這位將領,驚雷目前的酋長是?”


    “是曾經鬼麵部落鏡王手下的一名術士。”


    “鬼瞳?”


    “呃……好像確實是叫這個名兒。”


    羽翎的武將還提醒阿巫路上的時候小心,因為像他們這種散小部落通常都需要選邊站,一旦站錯了就意味著滅族之災。


    阿巫很堅定的說,“天啟部落是永遠不會選邊站的。”


    然而當他們回到天啟部落的居住地,瞬間傻眼了。


    隻有零零星星的帳篷支在那裏。


    還有許多倒塌了。


    看樣子是被洗劫過的一般。


    阿巫著急的衝了過去,在那僅剩的幾個帳篷中發現裏麵的人居然不是天啟族人。


    “你們是誰!”


    灰星手上高舉著采草藥時候用的木棍,凶惡的看著對方幾個拾荒者似的男子。


    阿巫和灰星都不擅長武鬥,而唯一擅長武鬥的紅狸此刻又不知所蹤。


    灰星暗自發誓如果對方敢打馬車的主意,她就衝過去狂咬對方的脖子,直到把對方的頸脈咬斷為止。


    可是寄居在天啟族人帳篷中的野人似乎對他們的馬車並不感興趣,在意識到他們隻是從外麵回來的天啟族人後就懶得搭理他們了。


    可是也不準備將帳篷還給他們。


    阿巫檢查了四周並沒有發現屍體或者打鬥的痕跡,因此推測族人都是自願離開領地的,這才放心下來。


    “請問幾位是否知道原本居住在這裏的族人去了哪裏?”


    “逃走了吧。”


    “逃走?為什麽要逃走?”


    那幾個拾荒者像見妖怪似的看了他們一眼,“你們從哪裏來的?”


    “蒼築邊關。”


    “哦,這就難怪了!現在西荒已經完全是九大部落的天下了。其他遊散小部除了依附於強大部落之外,幾乎都被驅逐了。”


    “被驅逐去了哪裏?”


    “西荒的邊境。有些去了早就潰敗的南國。更多的是去了你們來的地方,蒼築關。”


    阿巫還是覺得無法相信。


    天啟族是沐氏的後人,他們倔強固執,不會這麽輕易放棄自己紮根的家園的。


    為了找一個地方落腳,阿巫帶著另外兩人來到了她原本救治過的一戶牧民家中。


    那戶牧民也是屬於一支小部落的。


    女主人阿萊友好的接待了他們。


    並準備了一個能找到的最大的木桶,灰星幫著女主人一起運來了熱水,阿巫將調製的草藥浸泡了進去。


    周圍除了這戶牧民豢養的牛馬,已經很荒蕪了。


    草原上留下了一些原本紮寨的痕跡。


    “這周圍原本應該是有人住的吧?”


    在等待草藥完全浸透的時間,司音與阿萊的母親聊了起來。


    “是的。我們的部落雖然不是很強盛,可是一直很團結的居住在一起。”


    “那其他人呢?”


    “他們離開了。有的人加入了驚雷部落,有的人加入了羽翎部落,有的人逃走了,或許去了北國。”


    “是因為戰爭嗎?”


    “是。這裏已經容不下平靜生活的族人了。”


    老阿嬤告訴司音,因為九大部落的領地之爭,他們豢養了大量的戰士,部落裏人人皆兵,沒有人再種植和畜牧。


    為了生存開始搶劫周圍的部落,他們不僅搶劫甚至殺光了其他部落裏壯年的男子。


    除非那些小部落願意從屬這些大部落。


    那也就意味著小部落的男子必須去大部落參軍,而留下老人、女人和孩子畜牧。


    “我們這裏原本有上百頭的牛羊,如今你看……放眼望去那就是我們的全部了!”


    “是被搶走了?”


    “是的。就連這些我們白天也必須時刻戒備著,一旦有附近部落的戰士靠近,就必須藏起來。因為我們分不清他們隻是巡守的時候路過,還是來獵殺的。”


    “連羽翎部落也不再保護你們了麽。”


    老婦人露出憎惡的神情。


    “以前我們也相信羽翎部落,甚至願意主動進獻給他們一定的牲口,由他們強壯的戰士保護我們的族人。”


    “那樣不好麽?”


    “可是後來的鐵騎軍越來越貪婪。因為鐵騎軍來自不同的部落,我們變成除了要進獻給羽翎部落,還必須進獻給那些將領所屬的部落。否則就算羽翎願意庇護我們,鐵騎軍也不會再為我們出征。寧願眼睜睜看著我們的族人遭人毆打、驅趕,牛羊被活活的燒死……”


    老婦人的眼中噙滿了淚水,卻始終一滴都不肯落下。


    她已經流了太多的淚。


    她過去有四個兒子,如今隻剩下了一個。


    而那個小兒子一直最大的心願就是加入到羽翎的鐵騎軍中去。


    “如今他在哪裏?”


    “他在九大部落中的一支前哨軍中。他一直說要接我們過去,可是我女兒的丈夫不同意。因為遲早我們的待遇還是一樣的。除非那個孩子能夠成為一個將領。”


    司音暗暗的歎息了一聲。


    “聽說你們是從北國來的?”


    老婦人眼中閃爍了一下,似乎在遲疑著什麽。


    “是的。蒼築關。”


    生活在西荒腹地的族人或許不了解蒼城,但是北央第一天關蒼築關還是聽說過的。


    “那裏……好麽?有許多西荒的族人都遷徙去了那個地方。聽說那裏依然還是羽翎部落的領地?”


    “不。那裏不屬於領地,那裏屬於司小爺。他是羽翎部落的駙馬。”


    “那依然還是羽翎部落的。”


    司音無法說服老婦人,蒼城是與西荒的部落不同的。但是她說服了老婦人的女兒和女婿,他們決定擇日去蒼城邊關進行貿易。


    若是能夠在那裏留下來,他們就不用繼續在這裏日日擔驚受怕了。


    因為還是擔心著家人,灰星決定回家一趟。


    阿巫拍了拍她的手臂,“你放心回去吧。我和小音暫時就留在這裏,等你回來。”


    灰星囁嚅了很久還是沒敢開口。


    司音卻仿佛已經聽到了她的心聲。


    “若是你家人的部落也像這裏一樣,你可以說服他們去蒼城。若是找不到住的地方,就讓他們去藥居吧。我會寫信給無牙,讓他收留他們。多少人都可以。”


    “謝謝!謝謝!謝謝音姑娘……”


    灰星很快的離開了,騎著阿萊家借來的馬匹。


    “小音,你是個善良的孩子。”


    司音卻顯得荒涼的搖了搖頭。


    她相信這一切都是一個人挑起的,梵彥笙。


    ……


    第一支帶火的箭矢射進帳篷的時候所有人都在沉睡中。


    司音躺在木桶中睡的極不安穩。


    木桶狹窄她完全沒有辦法伸直四肢,與藥居的藥池相比令她渾身酸楚。


    “啊——”


    一支接著一支的箭矢令帳篷著火了。


    火勢蔓延起來,就像一團火球,將所有人團團包圍住。


    男主人這時候衝了出去,他將固定帳篷的竹竿扯斷,一端綁在了幾頭牛羊的身上,然後拍打牛羊。


    它們跑起來以後將整個帳篷都拖走了。


    就看到幾頭牛羊邁開纖細的腿拚命的奔跑著,身後拖著巨大的火球。


    剩下的人從坍塌的帳篷下爬了出來。


    “小音?”阿巫手腳並用的爬到了司音的身邊,將外衣包裹在她身上,可是司音還是冷的瑟瑟發抖。


    “什麽人?”


    “把你們所有的東西都交出來!”


    對方騎在戰馬上,叫囂著。


    背著火光,顯得凶神惡煞。


    從他們腰上綁著的麵具上司音認出來他們應該是鬼麵部落的武士。


    “這些人,簡直是匪盜!”阿巫低聲咒道。


    武士中有人看到了蜷縮在後麵的阿巫和司音。


    “瞧瞧!現在都什麽世道?這戶男人這麽窮,居然還養了那麽兩個俏生生的小娘子!”


    其中一個武士踢了一腳馬腹就走到了司音她們的麵前。


    阿巫抬起頭的瞬間,對方震驚了一瞬。


    這個女子,看起來是個年輕的女子,可是她的眼神那麽深諳,深的就像無敵的淵穀。


    就像歲月。


    “你們是什麽人!”


    阿萊撲了過來,擋在了武士的戰馬跟前。


    “大人,大人啊!她們是我的娘家人,她們的部落已經沒有了,所以不遠千裏來投靠我們的!”


    “是嗎?”武士看向了男主人。


    “是的,是的……”


    “你們原本是哪個部落的?”


    阿巫抬起了頭,定定的直視著對方的眼眸,“我是天啟部落的長老,我叫做阿巫。”


    “啊!”對方的隊伍裏有人輕呼一聲,應該是聽到過阿巫的名字。


    “那就是天啟族的長老?”


    “是那個巫醫聖手的天啟族?”


    “可是天啟族的人不已經都被抓走了麽。”


    “也許這個是逃出來的。”


    被抓走?!


    聽到這句話阿巫顧不上其他衝到了武士的馬前,“你們說什麽!為什麽我的族人被抓走了?被什麽人抓走了?”


    “被許多部落抓走了……”其中一個武士有些同情的看向阿巫。


    “什麽?”


    “我們部落中不就有天啟族的族人麽?”武士之間彼此交談起來。


    “你們為什麽要抓走我的族人!”


    武士怪異的看著阿巫,“誰讓你們天生擅於醫術與治療。西荒中會治病的人那麽少,一打仗受傷的人多了,自然隻好來抓你們了。”


    “我們已經很客氣了,都是用請的。”


    “就是啊!天啟族在我們那吃好喝好,你還驚怪什麽?要不把這兩個也抓回去?”


    “回去酋長一定會獎賞我們的!”


    “……”


    阿巫這時候才後悔了起來。是不是不應該告訴他們自己是天啟族的人呐?


    “那麽,就跟我們走吧。”


    武士手中長槍邀請,阿巫看了一眼司音,兩人眼神中都有一絲蒼夷。


    “不行!”阿萊的男人衝上前來試圖阻止武士帶走她們倆,但是阿巫一個手勢按住了他。


    阿巫將所有草藥打包的時候,司音悄悄挪到了阿萊的身後。


    “麻煩你們繼續在這裏留一段時間,待灰星回來以後告訴她我們去了哪裏,她會想辦法來救我們的。”


    “好。好。”


    武士將阿巫手中的草藥接了過去。


    所有的草藥都是為司音準備的,但是那些人不知道隻認為凡是草藥,就可以治療所有的疾病。


    “麻煩你們,可以讓一匹馬出來嗎?”


    “你說什麽!”武士被阿巫的要求逗笑了,紛紛前仰後合。


    可是意識到阿巫並不是在說笑的時候瞬間板下了臉,“這位天啟族的長老,你可能是誤會了我們的意思。我們酋長雖然對天啟族人很禮待,但你們絕對不是我們部落的上賓!”


    司音暗暗拉住了阿巫的手腕,用眼神說著,放心我可以自己走。


    可就在她們轉身尾隨鬼麵部落的武士離開的時候,忽然聽見身後傳來撕心裂肺的哀嚎。


    兩人同時轉回身去……


    “不——”


    阿巫捂住了自己的嘴,再也發不出聲音來。


    咻咻咻的箭矢穿透了阿巫男人的身體,打碎了他的膝蓋,穿透了他的喉嚨。


    他的嘴裏冒出了噗噗的泡泡,最後一個姿勢依然是在極力保護著自己的女子和孩子們。


    “你們在做什麽!”


    司音衝過去一把拽住了射箭的將士的馬頭,她用盡力氣將馬頭朝反方向扭去,馬匹受痛揚起後蹄嘶鳴站立起來。


    馬背上的將士噗通倒了下來。


    “媽的——臭女人!敢拽爺爺的馬,找死!”


    當第一皮鞭抽打下來的時候,司音以為自己可以挨得住。


    可是……


    她直接疼得昏死了過去。


    ……


    “小音——小音!”


    她能聽到阿巫前輩的呼喊。


    她能從阿巫的聲音中聽出恐懼和不安。


    可是她醒不過來。


    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憎恨過自己的身體。


    為什麽我會虛弱成這樣?


    她從來沒有思考過。


    因為強悍了太久,作為與非門縱琴閣的閣主,她甚至產生過自己是不死不滅的錯覺。


    當釋魂琴的力量融入她的體內,哪怕感受到生命的灼燒,依然無人可以打敗她。


    阿巫前輩……


    救救我!


    沒有人聽到她心底裏的呐喊聲。


    當身子變得冰冷的時候,她覺得……自己死定了。


    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吧。


    那冰冷的,沁入骨髓的寒意壓住了她所有的念頭。


    被埋在雪地下的時候她沒有這麽清醒過。


    泡在藥池裏的時候她也沒有這麽清醒過。


    可是眼前她知道自己是熬不過去了。


    為什麽要受那一鞭?


    為什麽要與一個五尺大漢過不去?


    難道活著不好麽?


    就算要死也不至於死那麽痛苦。


    ……


    “小音……你醒一醒,好不好?”


    “你已經睡了很久了”


    “累的話你晚上還能睡,可是現在是白天,你應該動一動……”


    那個深諳的,沉厚的,耐心的聲音在耳邊回繞。


    是小爺呐。


    不。他不應該在這裏。


    他還在蒼城裏。他必須守著蒼築關。


    他是蒼城的城主,現在已經沒有人能夠從他手中奪走蒼城了。


    西荒部落不能,北央帝王亦不能……


    她聽到了英花蟬的聲音響起。


    “我就知道是這個女人!”


    “你出去。”


    “為什麽我要出去!我是蒼城的城主夫人。”


    “若你真的想做蒼城城主夫人,就請你出去。從此不允許踏入藥居一步。讓羽翎部落的人放了所有囚禁的天啟族人。天啟族的巫醫是自願為人治病療傷的,而不是被迫的。”


    “司幻蓮,你憑什麽來命令我!我是郡主,而你不過隻是駙馬。”


    “對你們羽翎來說我是駙馬,但對蒼城來說我是城主。英花蟬,不要逼我與你劃清界限……”


    “你……你說什麽?”


    一陣長得漫無邊際的沉默。


    “司幻蓮,你想說這句話很久了吧。利用完我們羽翎部落,你如願得到了蒼城,做了城主,於是就要休了我?就是為了這個你豢養的小妖女是不是!”


    “她叫做小音。她是我的小音。她不是妖女。”


    英花蟬發出一陣來自骨髓深處的冷笑。


    那笑聲濕冷而陰澀,叫人毛骨悚然。


    “愚蠢。愚蠢的男人啊。你知道她是誰麽?”


    “我當然知道她是誰。”


    “你知道她與驚雷部落的酋長是何種關聯麽?”


    “驚雷部落的酋長?鬼擇彌荼?”


    “那個叫做鬼瞳的少年。啊,你早就認識了不是麽。”


    “他們是姐弟。”


    司幻蓮波瀾不驚的回答道。


    他似乎很確定了,自己不會被英花蟬的任何一個字再動搖到。


    可是她說出,“那個少年啊不叫鬼瞳,他真正的名字是梵箬籬。”輪椅的滾動聲尤為刺耳,“司小爺,在你認識的人中可恰好有姓梵的?”


    梵,在南陵是國姓。就像北央的謖。


    司幻蓮看著她,內心升起隱約不詳的預感。


    “我恰好就認識一個呢。那個人叫做梵彥笙,本是南陵國的攝政王。南陵國被鬼麵部落徹底打敗後,南陵梵帝撤出了國都,一路東逃,直到入了東桑國的邊境。在東桑境內苟延殘喘,不久前終於被人找到了,找到他的人正是這位攝政王。但是梵彥笙並沒有繼續效忠自己的帝王,而是殺而代之。”


    司幻蓮的目光一點點的移向了司音。


    她是?


    “對。她是梵彥笙的長女,南陵國的公主,梵塵瑾。”


    “南陵國的……公主?”


    “南陵國複國了,難道你還不知道?也對,你們北央的朝廷是不會將這樣的大事告知你的。沒有我們羽翎,沒有我師父不知天師,你就是井底之蛙,你就是困籠之獸。你再善戰又如何?江山社稷,不在於兵刃之間,而在於人。”


    複國了……


    複國了!


    他做到了。


    他真的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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