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軍入城啦——”


    隨著此起彼伏嘶喊聲,留守在蒼城中的朝陽軍試圖緊閉大門,等待大軍歸來。


    可惜已經遲了。


    由司幻蓮頭馬當先,一路衝進了蒼城城樓。


    原本蒼城中的朝陽軍人數就稀少,紛紛四散奔逃。


    這個時候城中百姓也從緊閉的門窗裏探出了頭,發現是真正的司小爺回城了,於是紛紛拿起家中的兵器,力圖協助小爺將耀武揚威了數日的朝陽軍趕走。


    央軍在前,蓮生軍押後,將整個蒼城圍了個水泄不通。


    朝陽軍很快就伏法了。


    看著那不足千人的守軍,司幻蓮看向了吳一辰,“其餘的人呢?”


    吳一辰囁嚅了片刻後才很不情願的說道,“音姑娘親自帶著往覆霜城去了。”


    和曜的部下都同和曜一樣,稱呼梵塵瑾為音姑娘。


    有些新人雖然不明就裏,但總歸是知道自己的將領很支持那位音姑娘的,背後說不得半句她的損話。


    “你說什麽!”


    坐在馬背上的司幻蓮一把將吳一辰揪了起來,隔了一個馬身將他扔到了地上。


    這就是他先前始終支支吾吾的原因!


    小音沒事了。


    這是他樂於聽到了,可是他並不喜歡看到她再冒任何的風險了。


    吳一辰從地上爬了起來,沒有急著開口而是靜默的等待著。


    他知道眼前這個人是小爺,小爺睿智過人總會明白過來的。


    覆霜城是不可能瞞得住的,因此音姑娘才會利用覆霜城引開大部分的朝陽軍,和曜才有機會帶著自己的心腹部隊逃出蒼城。


    他們不知道司小爺此刻在哪兒,是否已經向昶廣將軍接到救兵了,什麽時候才能回城。


    因此原本的約定是在城外百裏處隱藏下來,蒼城雖然沒有皇城那麽天寒地凍,可是東桑人並不習慣,他們無法在沒有城池的地方搜索那麽久,他們無法在外頭紮營。


    因此隻要逃過了朝陽軍的頭一波搜索就算安全了。


    和曜隻帶走了大部分的心腹也是與音姑娘仔細商量了的。


    誰也不知道要在野外等候多久,北央人雖然耐寒,但是北央人驕縱慣了,他們在城裏朝陽軍也沒有為難他們,他們未必肯在外頭死守,萬一到時候跑了幾個反而亂了軍心。


    而和曜的心腹都是西荒帶來的武士,西荒人擅於在各種的環境中安頓下來,梵塵瑾判斷小爺並不需要多少兵馬對陣,他隻需要了解城內的情況就好了。


    “那個假扮小爺您的奸細似乎認識音姑娘,他信音姑娘說的話。”


    司幻蓮大致已經猜到那個人是誰了。


    應該是與他在皇宮見到的假納箬太後是同一個人。


    那是個年輕的女子,她可以假扮婦人,然而卻假扮了他還是令司幻蓮暗自生寒。


    這個女子如此恐怖,來曆不明,身邊又能自由操控一幹暗殺死士。


    留不得。


    梵塵瑾告訴朝陽軍,在覆霜城中有重兵把守,兵力是蒼城的好幾倍,是小爺真正囤養兵馬的地方。


    因此司小爺才會有恃無恐的並不回城,待他領著覆霜城的兵馬返回蒼城,朝陽軍就會遇到麻煩了。


    本著先下手為強的兵家常事,朝陽軍於是大舉向覆霜城進發了。


    司幻蓮想著的是覆霜城中並沒有多少兵馬,就算他們去了也不過又是占了一座空城罷了。


    “先把城門封了,我們明日就去救覆霜城。”


    吳一辰諾諾的轉身離去。


    阿巫去了西荒采集草藥並不在城中,由城中的軍醫查看了和曜的傷勢。


    那是突圍出城的時候受的傷,他衝在第一個,整軍出城後又趕到末尾壓在最後一個。


    他永遠記著小爺的話,作為將領,要身先士卒,要把士兵的性命看做跟自己一樣重要。


    所以部下才會信服於你。


    “醒了?”


    “小爺……我沒事。我還能與小爺並肩作戰。”


    “你做的很好了。”


    “我們回到蒼城了?”


    “是的。回到蒼城了。”


    “那音姑娘呢?”


    司幻蓮深吸了口氣,“明日我就親自去接她。”


    “小爺……”和曜咳了幾聲,欲言又止。“小爺,你莫怪音姑娘。”


    司幻蓮吃了一驚,他為什麽要這麽說?


    小音把朝陽軍主軍騙去了覆霜城也是為了讓和曜有機會能夠逃出去。


    他忽然警惕的看著和曜,“說!她到底做了什麽?”


    “音姑娘怕自己空口白話對方不肯信,所以必須做些什麽。”


    “她做了什麽?”


    “她讓折堪購入了大量的軍糧。足夠數萬軍馬食用。”


    那不是大事。


    “她讓折堪先返回了覆霜城,緊閉城門,何人叫陣都不得開城門。”


    這是應該的。


    “她讓折堪假扮十萬雄兵。”


    這是不可能的。


    城中百姓加在一起也不過才三四萬而已。


    “所以……一民皆一兵。”


    “她瘋了?!”


    “隻有這樣朝陽軍才不會覺得自己上了當,才會繼續大軍前往。”


    “可是城中百姓根本不會打仗!”


    “守城並不是打仗。隻要不怕死就行。”


    “這話是她說的?”


    和曜垂下了目光不再開口。


    這話當然是梵塵瑾說的,司幻蓮不需要多問。


    她是一個能夠說出這番話來的女人。


    ……


    朝陽軍沒有想到破城破了足足十日,入城之際卻是一片凋零。


    城中沒有多少人。


    每一個出現在麵前的人都穿著蒼城守軍的服裝。


    可是看起來有些是老婦,有些是稚嫩的孩童,他們驚恐的看著朝陽軍。


    “這就是十萬雄兵?!梵塵瑾——”


    她緩慢的走了過來,比他見過的任何樣子都虛弱。


    如果不是在她殺入如碾死一隻螻蟻的時候就已經認識她了,他是絕對不會相信的,這個看起來隨時都會被風吹到。


    北央的一陣寒風都能令她幹咳上許久的弱不禁風一臉病容的女子,是如此凶狠的一個人。


    “他們是百姓啊?就算你要引我出城,你怎麽能夠……”


    “長存公子是心疼百姓了?既然還知道心疼百姓,為何又要攻城略地呢。各自占著一畝三分田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難道不好麽。”


    “你怎麽說得出口!”


    “我怎麽說不出口。”


    “殺人的,又不是我。是你們朝陽軍。掠地的也不是我,是你們東桑國主。”


    “難道你父親就能脫得了幹係!”


    “脫不了啊。那又如何?”


    “你真是為了保住司幻蓮的蒼城可以不擇手段到如此?連一個城池的百姓性命都不在乎?”


    “長存公子難道忘了,我是出自與非門的人呢。江湖兩大獵殺門派,從來與非門、逍鷹派就勢不兩立。我以為天底下最懂我的人,非長存公子莫屬了。”


    “我不懂你,我一分一毫都不懂你!”


    長存覺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欺辱。


    他就是瞎了眼,懵了腦袋才會信這個女人。


    他就應該聽長兄的話,這個女人的心思狠辣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更令他覺得心寒的是她的狠辣並非出自天性,她的天性甚至還殘存的良善這種東西。


    她的狠辣是出自帝王將相侯爵貴族為了權勢為了爭名奪利而衍生出來的殘酷。


    那種殘酷是經過了歲月的曆練,是經過了洗滌,經過了千萬遍的重演,最終破土而生的。


    都說一將功成萬骨枯,那萬骨縱然迫人血淚,在帝王眼中在史官眼中在任何一朝一代的權臣眼中,都是值得讚揚歌頌的。


    她的殘酷就是這樣。


    她並非不知道自己的殘酷,卻依然不得已而為之。


    他見過無牙,見過順夕,他見到那對兄弟與她在一起生活的時候有一絲的不可思議。


    她就像他們的長輩,對他們是縱容而寵溺的。


    任何一個小小的要求會得到滿足。無牙犯了錯,她會斥責,會責罰,會饒恕,會安撫。


    她就像個活生生的人,一個內功深厚翻雲覆雨的高手卻遺落在民間。


    他對她懷有一絲的希望,她不對真的用千千萬萬條鮮活的性命去抵抗。


    可是他錯了。


    長兄對他說,永遠不要信任那個女人,她是一個永遠不會因為腦海中一閃而逝的殘念而被壓倒的人。


    看著死守覆霜城的將士一個接一個的墜落,她的眼神中除了冰冷還有絕望。


    可是她依然一個字都沒有說,甚至沒有半句懇求他住手。


    “大人,搜到了一個企圖藏在百姓家中的逃兵。”


    “抓過來!”


    折堪噗嗤跪在了地上。


    他雖然換上了普通的布衣,可是臉上倔強的表情出賣了他。


    “我記得你。”長存看著地上滿臉狼狽的折堪,目光慢慢的移向了梵塵瑾。


    “小爺會替我們報仇的!”


    “難道你就沒有想過替小爺保護這一城的百姓麽!”


    這句話刺痛了他。


    可是折堪依然倔強的仰著頭。


    視線隻在掃過梵塵瑾的時候稍微停留了片刻。


    “我們不過是一座糧城。小爺沒有了覆霜城,還有千千萬萬座糧城。可是蒼城隻有一座。蒼城是小爺的主城,是小爺的根基。是你們永遠無法攻占的地方!”


    “有骨氣。”長存都被氣笑了。


    這話聽著也不像眼前文文弱弱的內侍官能說出來的。


    “可是糧城中的百姓難道他們不是人麽?你們怎麽想出來的,讓普通百姓假扮士兵,誘騙我們攻城?難道這就是你們北央人的風俗麽。”


    “不。我是西荒人!”


    “……”長存招了招手,“帶下去!這個人絕不能讓他死了。讓他看著,讓他親眼看看,在他英勇指揮下橫山遍野的百姓屍首。”


    然而第二天一早長存就被從蒼城來的飛報吵醒了。


    “大人,蒼城已經不在我軍手中了!”


    “什麽時候的事。”


    “三天前。司小爺回城了,他帶著城中的蓮生軍和央軍已經把所有道路都封鎖了。”


    長存嘴角滑過一絲苦笑。


    該說什麽呢?梵塵瑾料事如神。


    司幻蓮還真是不日就回來了。


    覆霜城能夠偏安一隅有個最大的特點就是進出的通路少,這也意味著他們要離開北央必須經過蒼築關。


    聽到央軍兩個字長存就知道司幻蓮是找到了救兵了。


    不管是北央朝廷的,還是哪一個駐地的,總之就是不會放過自己了。


    仰天長歎一聲,“長兄啊。果然是你與這群人接觸的時間更長,更為了解他們呢——”


    ……


    司幻蓮在覆霜城外靜默的等候了兩天。


    他知道朝陽軍開始攻城的那天折堪就已經把城內糧草都燒了個一幹二淨。


    是梵塵瑾早就安排好的。


    “沒有糧草,這麽些人活不過三天。”和曜很篤定的報告給小爺。


    可是小爺的愁眉始終沒有展開過。


    熬不過三天的不隻是朝陽軍呐。


    “那城中的百姓怎麽辦?”


    和曜沉默了一會兒。


    “各自的家裏多少會有點屯糧。”


    “你知道他們有屯糧?如果他們有屯糧,朝陽軍會不知道?”


    和曜再次沉默了。


    音姑娘提出這個主意的時候他就是反對的。


    他知道小爺在的話也一定會反對。


    可是音姑娘纏臥病榻之上,她的命是撿回來的,是吳一辰冒死將小爺從皇城收來的藥引帶回來方才治愈的。


    她那樣堅決的不容置疑的與他商量,他一時間就動搖了。


    他們都知道小爺一定會回來,小爺的根基在蒼城,一旦蒼城被屠的一片狼藉對小爺來說是致命的。


    兩城相較,舍其輕。


    這話在小爺嘴裏是絕不會說出口的。


    每一個百姓每一座城池都是重要的。


    但是音姑娘不同,她是軍師,是謀士,謀士就是將人說服,犧牲小利者以定大局。


    “我知道,覆霜城中的百姓每一條命與蒼城比都是同樣重要的。但是蒼城與覆霜城相比,蒼城對小爺更重要。覆霜城中的百姓他們的不幸在於他們沒有寄居於一座更重要的城池中。若是今日有人同時攻打覆霜城與皇城,你覺得北央朝廷會顧慮覆霜城麽。”


    折堪去了。


    折堪與覆霜城的感情更深厚,他喜歡那裏的安靜,喜歡在那裏務農,喜歡看著灰蒙蒙的天上偶爾乍現的陽光,沒有西荒草原的青山綠水,可是覆霜城自有它的寧靜致遠。


    折堪離開之前說,“如果我不在了,請不要將我送回希望,我想埋在那裏,守著那片農田。”


    長存也知道自己不能有固守之心。


    這裏是北央,天寒地凍對朝陽軍非常不利,且遠離東桑與北央之間的主道,東桑援軍必須經過蒼築關才能趕來。


    “大人,我們撤回去吧!”


    可是現在連撤,也不能輕而易舉的撤了。


    司幻蓮的軍馬就在外頭。


    自己占人城池在先,不能保對方就無報複之心。


    “司小爺派人送信進來了。”


    長存一揮手根本不想看。


    “你去告訴司幻蓮,我們要出城了。”


    “是。”


    “你告訴他,除了攻城的時候殺了些無辜的百姓,入城後我們沒有動他一分一毫。”


    “是。”


    “你告訴他,梵塵瑾在我軍中,我會帶著她一起走。除了她,我不會再帶走任何人。待我回到東桑,會把南陵公主原封不動的送回。”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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