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幻蓮深吸了一口氣,“我明白了。從今天開始,阿巫前輩就不必出城采藥了。她要什麽,讓她直接跟和曜說。”


    “……小爺?”


    ……


    禦狼部落的酋長是個高大的人。


    事實上他長得要比許多人都高大。


    看到他的時候連和曜都不由得鬢毛炸立。


    可是梵塵瑾忽然看出了奇怪的地方。


    他的手背上有斑點,那是奇怪的斑點。


    見到被梵塵瑾私自抱回家的兩隻小狼崽,那個高大的酋長居然露出了溫柔的表情。


    那溫柔的表情與他的長相並不相符,於是看起來尤其怪異。


    他走向梵塵瑾想要觀察小狼崽的時候卻被和曜一步上前擋了個結實。


    “和曜。”小爺沉聲提醒了他,可是和曜依然沒有後退。


    確實如果光看臉的話,這個酋長看起來就是個非常可怕的人。


    而且他始終都以本族自稱,不知是傲慢不屑於與其他人交流還是他們部落的規矩。


    據阿巫前輩回憶早期的禦狼部落的確是與西荒狼群一起遷徙活動的。


    狼群會分享自己的食物給部落裏的孩子們,可以讓孩子們更頑強的生活下去。


    而其他的成年則必須自己狩獵。


    並需要向狼王供奉一部分自己的食物。


    這個傳說至今沒有人確定是真是假。


    但小爺派去西荒打探的回來說的確在西荒腹地驚現了禦狼部落的人。


    他們身邊圍繞著深原狼。那種毛發密厚光亮,提醒十分碩大的狼族。


    那些狼族與普通的野狼不同,它們更具有家族性,更有紀律性。


    “他們看上了我的狼群。”


    酋長的話十分簡潔。


    “他們獵殺我的狼。扒皮。”


    他的話裏出現了一絲沉痛。


    但是奇特的是,並沒有憤怒的情緒在。


    “所以我必須找到白狼。”


    梵塵瑾驀然想起那頭犧牲了自己以救下一窩小狼崽的白狼王。


    “它是……它是……我的家人。”


    酋長的語氣變得艱難了起來。


    小狼崽在梵塵瑾的懷裏躺的十分的安逸。


    可梵塵瑾還是把它們放在了地上。


    兩個小家夥滾了一圈,像是在非常不滿的撒嬌。


    可是徹底清醒了以後,在空氣裏東嗅嗅西嗅嗅。


    有點不情願的但是十分堅定的邁著小步子走向了酋長的那邊。


    他身上有它們真正熟悉的味道。


    那是一種淺草香的味道。


    “酋長,你們的族人,都是素食吧。”


    梵塵瑾從和曜的身後探出身子,好讓對方看清她的臉。


    禦狼酋長愣了片刻。


    他顯然並不願意承認。


    可是在梵塵瑾專注的目光下,他意識到她顯然注意到了什麽。


    “素食?”和曜滑稽的睜大了眼眸看看酋長。


    酋長點頭了。


    “我們的族人很少,都是患有一種奇特的病症。我們外貌比常人特別的高大。但是活動的時候特別不協調。因此我們的祖先選擇了一處更加僻遠的地方,但是植被茂盛的地方生活。”


    梵塵瑾曾經在阿巫前輩的醫書上看到過這樣的病。


    高大,身材魁梧,手腳等比延長。


    但不意味著他們就更加具有侵略性。


    “白狼群是原本就居住在那片草原上的,我們不想趕走它們,想要和平共處,所以我們就開始隻食用草皮和果子。”


    但是狼群不明白。


    有那麽一段日子,幾乎每夜都要減少一到兩個孩子。


    慢慢的狼群發現孩子越來越少,而成年人又非常高大,於是他們開始幫助這些人養育孩子。


    不讓其他的野獸靠近他們。


    人族狼族終於開始了和平共處。


    “但是由於最近西荒部落強族開始了驅逐和獵殺。越來越多的西荒族人開始侵入我們的領地。他們發現了豐富的狼群,那些高貴的白狼群,開始追捕狼群,開始謀取狼皮。”


    酋長的眼底裏慢慢的閃爍著淚光。


    阿巫前輩檢查了禦狼酋長和他帶來的兩個年輕人的身體。


    他們確實患有先天性的疾病。


    而且他們的壽命要比普通體型的人短促的多。


    由於從小食用素食,他們的身體會帶著一股淺草的氣息。


    於是在慌不擇路逃避獵人追殺的白狼會錯入了淺草茂密的地方。


    白狼最終錯認了梵塵瑾,以為她也是禦狼族人,正是由於她身上濃烈的草藥的氣味。


    她曾在草藥池中泡了數不盡的日子。


    草藥的氣味深入她的骨髓了。


    酋長身後的年輕人分別抱起了那兩頭小狼崽,它們肆無忌憚的啃咬撒嬌著。


    似乎已經回到了家人身邊的感覺。


    酋長卻突然麵對司幻蓮,沉默了一會兒,巋然單膝跪下了。


    “酋長,您這是做什麽!”


    司幻蓮與和曜去拉住他。


    酋長的眼神中閃爍著一抹無奈。


    “我老了。”


    他的年紀並沒有多老,但是在禦狼部落那是已經到了必須死亡的年齡了。


    “可是我的部落裏還有許多年輕人,有孩子。”


    司幻蓮扭頭與梵塵瑾對視一眼,這是……要托孤?


    可是托付的人也不對啊。


    哪有把自己族人托付給外人的。


    “我聽說過蒼城城主司小爺的傳說。”


    司幻蓮的表情瞬間複雜起來,自己什麽時候就成了傳說了。


    人好歹還活著呢。


    “我們也想過,要離開自己的屬地。可是在別的地方,我們可以生活的地方。我希望您可以收留他們。我的族人,他們都是善良的人!”


    可是蒼城已經不再接納外人了。


    司幻蓮雖然答應了一旦禦狼部落遇到危險,他願意援助他們。


    可這顯然不是酋長真正要想的答複。


    他希望能找到另外一片棲身之地。


    酋長離開的時候看了一眼蒼城的全景。


    那希冀的眼神驀然的觸到了梵塵瑾的心底。


    那樣的酋長讓她無端的想到了一群人。


    她從來沒有見過他們,卻聽過他們無數的故事,延續著他們正在做的事情。


    沐氏族人的先祖。


    沐氏之人並非天生殺戮之人,也是由於被故土的其他族人驅趕後無路可去。


    最後漂泊無倚。


    星辰漫起的時候她看到了一隻黃橙橙的小奶狗,一蹦一蹦的走進院子裏。


    門檻太高了,它噗通一聲就撞在了上麵。


    痛的啾啾啾生氣大叫。


    在看書的梵塵瑾和做搗草藥的阿巫都被那聲音引了出來。


    “嘿?”阿巫擦了擦手上的藥汁,將小奶狗抱了起來。


    “哪兒來的小家夥。”


    梵塵瑾卻看向了院外。


    她走過去推開了院子門,司幻蓮果然站在那裏,笑著看著她。


    “看那兩隻小狼崽走的時候你著實舍不得。”


    “狼族都是領地動物,還是讓它們回到自己的領地上才能更好的生長起來。”


    “而且那個部落族人都是素食者。倒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


    “這或許就是世人對他們的誤解吧。”


    小爺將身上的裘氅籠在了她的身上,“外頭冷,我們裏頭去坐?”


    白天的時候當酋長提出希望蒼城可以照應禦狼部落的族人時,司幻蓮就看出梵塵瑾的表情微微動了動。


    她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也不是通常意義上會心思柔軟的人。


    事實上在許多事上她要比自己更殺伐果斷。


    隻要她覺得在理性上應該舍棄的,恐怕她會舍棄的比他這個大男子更果決。


    所以那個微小的神情拿住了他。


    她是怎麽了?她身上發生了什麽事。


    他不由得憂心起來。


    過於的時候他很少關注她的一舉一動。


    總是習慣以自己的角度去判斷去總結,可是一次次後差點失去之後他開始意識到,原來自己根本不了解她。


    什麽都不了解。


    現在他想試著去了解她。


    她與普通人是不同的。


    她與英花蟬也是不同的。


    她是被命運直接推到了他的身邊,事實上他並沒有給她多少的選擇。


    他很想問她,小音,如果你有所選擇,你會選擇我麽?


    阿巫前輩正對小爺說著什麽話,但是他完全沒有注意到。


    梵塵瑾不由得回頭過來推了推他的胳臂,“小爺?”


    “怎麽了。”


    “阿巫前輩跟您告辭呢。”


    “哦好。”


    阿巫前輩微微笑了一下走出了院子。


    司幻蓮的神情有些怪異。


    梵塵瑾仔細看了他一會兒。


    “小爺,您有心事。”


    沒料到的是小爺一把將她橫抱了起來,院子裏沒有人,可她還是下意識的掙紮了一下。


    司幻蓮側身推開門的時候,屋子裏暖氣立刻撲麵而來。


    她的房裏總是過分的溫暖。


    平常人進去大概要換一身涼薄的衣衫的。


    但她就算在那屋子裏還是必須裹得嚴嚴實實。


    小奶狗撲棱撲棱的也鑽進的溫暖的屋子裏。


    小爺瞥了它一眼,“倒是會挑地方。”


    “那是動物的本性啊,尋找更舒適的地方。”


    “可是有些人卻喜歡往嚴酷的地方躲。”


    梵塵瑾聽明白他說的是禦狼部落的人。


    “小爺為何送我隻狗。”


    “長的甚是可愛。”


    梵塵瑾心底歎了口氣,怎的是真將她當廢人養著了。


    “小爺心裏也放不下那個部落吧。”


    司幻蓮將她在床上放下,安置好,裹了個嚴嚴實實。


    這會兒連梵塵瑾也要捂出汗來了。


    “可是我幫不了他們。”


    在羽翎部落的時候,他試圖幫助許多的部落。


    為他們提供庇護,讓他們自立自強。


    可是西荒的強盛部落似乎是與生俱來的。


    那是與北央完全不同的。


    西荒人天性好逸惡勞,因此強盛的部落想的永遠是怎麽掠奪別人,而不是怎麽幫助別人,保護別人。


    司幻蓮的目光是剛毅的。


    與少年時候的清澈冰冷不同,他現在是有溫度,但那層溫度是被磨礪出來。


    就像火苗,被壓抑在石窯中。


    它雖然在燃燒著,卻並不盡心。


    他應該是要大展拳腳的人。


    梵塵瑾在心中默默的低喃著。


    他不該困守於一座城池。


    他屬於更大的天下。


    梵塵瑾的目光柔和了下來。


    輕輕的伏向小爺的肩膀。


    “小爺,我們有辦法的。”


    “什麽辦法?”


    “小爺還記得三界道的舊城麽。”


    “記得,如今依舊一片廢墟。”


    “那是因為蒼城的守軍沒有辦法駐守那裏。”


    司幻蓮驀然警惕的看向了她。


    她又要作什麽?


    她又準備要做出什麽驚人的舉動?


    會不會又要吧把她自己推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小音。”他一手罩上了她的眼睛,語氣溫柔而慵懶,“你不需要在考慮那些。所有的事情交給我來考慮。不是說好了你就做一個廢人。”


    “是的小爺,我要做一個廢人。”


    可是那樣我於你無益,而你也並不快樂。


    小爺將她按在自己胸膛,一手繼續遮著她的眼睛,迫使她休息。


    “你不需要再為我做任何事,不需要了。已經夠了……”


    ……


    梵塵瑾醒來的時候日上三竿。


    院子裏噗噗噗有小動物掘土的聲音。


    她推開了窗戶的一角探出頭去看,是那隻小奶狗。


    “醒了?”阿巫前輩在院子裏研磨著昨日還未磨完的草藥。


    梵塵瑾有時候覺得自己很對不起阿巫前輩。


    她是個醫者,她也是她的部落的醫者。


    她明明可以去救治更多的人,卻為了照顧她而被困在這裏。


    雖然偶爾也會在蒼城出診。


    但蒼城所有的人都知道阿巫是司小爺欽定的大夫,普通的人並不一定能夠請到她。


    這遠非阿巫前輩的初衷。


    “醒了。小爺走了?”


    “嗯。好像去軍營了,和曜一大早趕來。”


    中午的時候梵塵瑾喝完藥正準備午睡,軍營的人匆匆忙忙找了過來,請阿巫前輩過去。


    問了半天也沒說清楚是何人受了什麽傷。


    梵塵瑾不放心,披上厚重的裘氅也跟著阿巫前輩一道去了。


    見到受傷的人梵塵瑾與阿巫前輩都倒抽了一口氣。


    那正是前日離開不久的禦狼族的兩個年輕人。


    他們不知是經過何等的鏖戰,身上臉上傷的血肉模糊。


    他們的腿上插著半截弓箭,弓箭被切斷的時候,箭矢上甚至有倒刺。


    “這是用來狩獵的弓箭?”梵塵瑾撿起了那半截弓箭。


    身邊的小侍衛訥訥的也說不出什麽來。


    “小爺跟和曜將軍呢?”


    “他們去救其他人了。”


    “救其他人?!什麽人。”


    “禦狼部落的其他人。”


    聽到他們這樣說梵塵瑾這才鬆了口氣,不是蒼城的其他人。


    受傷的兩個年輕人中的一個胸口有個包。


    那個包還一鼓一鼓的。


    阿巫前輩拿窄小的匕首刺啦一劃。


    那用動物皮製成的包裏探出兩顆小腦袋。


    齜牙咧嘴的,發出虛張聲勢的咆哮聲。


    “小心!”阿巫身後的小侍衛們嚇到了。


    “沒事。”梵塵瑾揚了揚手,她伸出手指去戳了一下,就是那兩隻小狼崽。


    在阿巫前輩的積極救治下,其中一個年輕清醒了過來。


    但是另外一個卻已經不行了。


    年輕的禦狼族人歎了口氣,看起來並沒有那麽悲傷,卻顯得格外的落寞。


    他的話要比他們的酋長多許多,而且說話也更流利些。


    他說那是由於年輕的緣故。


    隨著歲數一點點長上去,他說話也會變得不那麽利索。


    “我們的疾病導致了我們的壽命很短,而且不太能夠作戰。於是狼群成了我們最好的天然屏障。在遇到野獸襲擊的時候,以及誤入我們領地的其他部落族人。因為外族人受到了狼群的攻擊,最後都被分食了,因此西荒才會有關於我們吃人的謠言。”


    阿巫與梵塵瑾對視一眼,果然有關西荒的流言十之九十都是不靠譜的。


    “這是我們部落的族規,狼群保護我們,我們也要保護狼群的幼崽。保護它們可以在我們的領地長久的生育下去。因為那裏原本就是屬於狼群的領地。”


    “你們怎麽會受傷的?”


    那個年輕人試圖撓了撓自己的傷口,被阿巫前輩一把抓住了,“別抓。”


    “我們回去的路上遇到了正在狩獵的外部落族人。我們試圖去打爛他們的陷阱,可是他們像追捕獵物一樣的追捕我們。酋長帶著我們拚命的逃跑。”


    那個年輕人望了一眼前方,雖然他的眼前隻有一堵牆,可是他的視線似乎能夠穿透牆壁,可以看到更遙遠的地方。


    可以看到那些令他們受傷的陷阱,以及在他們領地上越來越猖獗的外族人。


    他們獵殺狼群,甚至獵殺禦狼部落的族人。


    “已經……瞞不下去……”


    他的話說的很是突兀,梵塵瑾花了好一會兒才忽然明白過來。


    她怔怔的看著年輕人。


    “這麽多年,你們從未離開過自己的領地?”


    “是,我們從小就被禁止離開自己的領地,離開狼群的保護。試圖離開的年輕人甚至會被驅逐。”


    “那是因為……”


    “那是因為我們要保護自己,要讓其他部落的人誤以為我們不好欺負,不容易對付。一旦他們明白過來,知道我們其實並非高大不可戰勝,我們隻是有著先天的疾病,我們甚至無法快速的奔跑……我們……”


    “治不好麽?”阿巫前輩依然不肯死心的問道。


    年輕人看著阿巫前輩,慢慢的似乎明白了她的身份,“前輩,您是巫醫。可是任何天地下的大夫都不可能治愈我們的疾病。我們是受到西荒詛咒的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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