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時候司幻蓮聽到了耳邊有輕輕的腳步聲。


    他驀的睜開眼睛死死的盯著黑暗中正在靠近的人影。


    彼此都能聽見對方的呼吸聲。


    “小爺,是我。”那是梵塵瑾的聲音,可是聽起來又很遙遠,並不真切。


    “這麽晚了,你怎麽過來……”


    話未說完他就看到那具影子默默的移向了他的床,慢慢的貼近自己,她的身上帶著外頭的寒氣,冰冷冰冷的。


    “你怎麽了?”


    “小爺,你我已是夫妻,難道不該同床而寢?”


    他歎了一口氣,撩開棉被讓她躺進來。


    她的雙手慢慢攀附在他胸口前,一寸寸挪動。


    “我聽說柒小小昨夜裏在你房裏睡的?”


    “你不是聽說了麽。”


    “我想聽你親口說。”


    “她是我的侍妾,在我房裏睡哪裏不對麽。”


    “小爺……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麽不滿。”


    “怎麽會。”


    “可是……”她說一半卻又不說下去了。


    司幻蓮慢慢的閉起了眼睛,深吸一口氣,“是我太貪心了,貪的有些不計後果了。”


    “你說什麽,小爺?”


    “我說,雖然我知道你不是我的小音,卻依然還讓你爬上我的床……若真的是她倒也罷了,為了你就不是她呢。”


    梵塵瑾的身子僵了一僵,“你到底在說什麽!”


    “我們見過的,納箬太後。”


    她猛地扼向了他,可是司幻蓮反手一檔,格開了她。


    “要動手了麽?在蒼城之中你不是我的對手。好好跪下求饒,說不定還有活命的機會。”


    “你什麽時候發現的!”


    “不得不說你裝扮的很像,甚至連眼神都像她……”


    “那是自然。我觀察她許久,模仿她許久,幾乎將她刻入自己骨頭中。”


    “但是你卻用錯了力氣。”


    “什麽……”


    “小音她待我其實並不熱切。甚至有些疏遠,但是她喜歡那孩子,雖然很嚴格可是小孩子的心思是通透的,尤其是聰明的孩子,他懂得誰是真正對他好的人。”


    “孩子?……英國輪?他並不是你的孩子!”


    “嗯。與他是不是我的孩子並沒有關係。”


    由於衣著單薄她並沒有隨身攜帶鋒利的武器。


    兩人動手她也沒有多少勝算。


    所以司幻蓮不由得好奇起來,“是誰給你的膽子?”


    “梵塵瑾呀。”


    “她果然在你手上。”


    “我都把無牙騙回來了,她不在我的手上還能在哪裏。”


    “那你最好她分毫無傷。否則的話,不僅是你,連你背後的人我也不會給他一刻的安寧。”


    “司小爺,你是不是太自信了?”


    “未免過於自信的是你自己吧。”


    司幻蓮手臂一揮,屋內瞬間通明。


    女子被他壓在手臂之下根本動彈不得。


    可是她那雙眼眸,含著冷冽的光的眼眸卻與梵塵瑾一模一樣。


    他不由得心思動了動,可是在手指觸碰她麵頰的前一刻又瞬間清醒過來。


    她不是的!


    她從來都不是的……


    從回來以後那個會時不時的偷偷注目著他。


    會從他麵前一閃而過的,會時有時無的撩撥他的人,根本不是她!


    那是疼痛的頓悟,他有那麽一刻想著如果真的是她該多好。


    或許這就是他卑微的心思,永遠無法對人言說。


    “你在想她根本不愛你對不對?”


    司幻蓮沒有理她。


    “你在想她根本沒有心,她的心裏隻有南陵,隻有她的弟弟,隻有她的族人,對你不過就是一份報答,多謝你當年救命之恩,多謝你們築南王府的養育之恩。”


    心底有一抹的柔軟被她戳中了。


    他的小音在他麵前永遠是謹小慎微的,永遠是奉若高主的。


    卻從來沒有一個女子對於一個男子的仰望。


    或許是他不配吧。


    他配不起她的仰視,就算在英花蟬的眼底他都曾見到過的那一抹異樣的情愫,卻在她的眼底從未見過。


    是我還不夠強?是我還不夠好?他每次自忖得到的答案都是肯定的。


    他忽然有一絲狼狽的發現,原來自己拚命的所做的所謂功業,不過就是為了讓她能夠看得上自己。


    “你閉嘴!”


    “小爺,”她扭動了一下身體試圖從他壓製下逃離,“天底下聰慧的女子那樣多,天底下精致的女子也那樣多,為何就偏偏要她不可呢?”


    她抬起下顎,帶著點驕傲的,帶著點挑逗的,輕輕吻了一下他的下巴。


    “你知道我是誰的,是不是。雖然我不是公主,可是我的地位不比南陵國的公主低微。她給不了你的,我都能夠給你,隻要你喜歡從今以後我都可以維持著這副麵貌,或者是任何一個你想要的麵貌。”


    司幻蓮的心神瞬間有些凝固。


    眼珠轉動的也不怎麽靈敏了,怔怔的看著她,認真的分辨著她剛才說的話。


    她在說什麽?


    “沒有人知道我不是她,就像沒有人知道沐隱娘不是真正縱琴閣閣主一樣。”


    “你……到底在說什麽?”


    “你知道梵塵瑾,哦不——她還有個名字叫做沐凡音,那是你生母為她取的名字吧。收她做養女,不惜全部精力培育她。因為她才是真正沐家的後人。而你的母親不過是個替代品。”


    “我母親是沐是一族的人。”


    “不,她不是哦。”女子掩住了自己的嘴,“你該不會到現在都不知道,你母親的身份吧?”


    “她是縱琴閣的閣主。她是與非門的人。”


    “可她卻是被縱琴閣前閣主領養的孤女,根本就不是沐氏族人的後裔。她所做的,所犧牲的緊緊是因為沐流光當年離家出走,而央帝要將沐氏的女兒嫁給你父親。與非門的沐氏害怕央帝知道師門出了逃兵,害怕央帝報複沐氏族人後裔,所以就李代桃僵,將一個根本沒人知道出處的養女送到了築南王的身邊。”


    司幻蓮的身子開始慢慢顫抖起來,他的手一點點的鬆開,放開了她。


    “後來就那麽巧,沐流光的親生女兒流落到了北央,還被那名替代沐流光的孤女唯一的兒子撿回了家。這母子兩人也是心大,一直都在毫無保留的奉獻自己,連我都忍不住要感動落了呢。”


    “我母親根本不姓沐?她是替代別人才嫁給我父親的?”


    “嗯。”


    “她根本不是沐氏後裔。”


    “嗯。”


    “她將縱琴閣的一切交托給小音是因為……小音才是縱琴閣真正的後人。”


    “嗯。”


    “嗬!”司幻蓮笑了起來。


    他一笑,女子就有些慌了。


    “你不信我?”


    “我為何不信自己的生母卻要信你?”


    “你娘親沒有騙你啊。她又什麽時候說過自己是沐氏一族呢?她有對你說過,需要你為與非門,亦或沐氏後裔做些什麽嗎?”


    沒有!


    最可怕的是,沐隱娘確實從來沒有對他要求過這些。


    非但沒有要求,甚至從來不許他涉足縱琴閣的任何一件事。


    他一直以為那是因為縱琴閣和與非門是央帝親屬,是需要秘密行事的。


    他確實疑惑過為何母親會將縱琴閣的一切都告訴並交給了小音而不是他。


    但那也隻是疑惑。


    他從來沒有懷疑過的兩個人,一個是母親,一個就是小音。


    可笑的是,這兩個他最信任的女人卻都瞞著他。


    他突然想到了謖本初。


    如果自己不是沐氏族人,那謖本初憑什麽做央帝。


    “你為什麽會知道這些。”


    “啊,讓我想一想哦……嗯對了,是有個南陵國的大人告訴我父親的。”


    “你父親?”


    “你不知道呀?”


    她當著他的麵一件件的褪下了衣衫。


    司幻蓮想要別開目光去,可是又怕她暗下黑手。


    待一身衣衫退盡,她才慢慢放下束起長發,一席黑色烏絲流淌在胸前,波瀾壯闊。


    她的手指從臉頰的一側劃開。


    他瞬間震驚了,那是一張十分熟悉的臉。


    但是又全然的陌生的。


    “你見過我的,沒錯。”


    “逍遙長存。”


    “我叫逍遙長燈。”


    “你們是兄妹?”


    “嗯。我們還有一個大哥,你也十分熟悉。逍遙彌荼。”


    天色微亮的時候侍女進來打掃,發現小爺早已經離開房間了,隻有夫人獨自躺在床鋪的中間。


    夫人幽幽醒了過來,抬起頭看著床外,居然意味深長的笑了一下。


    “來人啊,替我梳妝打扮。”


    那之後人們隱約感覺到蒼城的城主夫人音夫人微微有些不同了起來。


    她的精神頭一點點好了,而且十分關心小爺的練兵。


    甚至會帶了無牙出城去查看。


    而與柒娘子的關係則變得膠著起來。


    好幾次看到她在府中大聲斥責柒娘子,在府裏有些時日的侍從們都驚呆了,音夫人以前不這樣的啊。


    可是她背後有小爺慣著,別人也沒的法子。


    司小爺去隴南關的時候府裏出了一件事。


    那一日奶娘正抱著曳翡華在院子裏走動,音夫人恰好從院子裏路過瞧見了。


    平時對兩個孩子十分不上心的她忽然伸手過來要抱那個孩子。


    奶娘出於本能的保護抱著華小姐就往後退了幾步,一直退到山石後邊。


    夫人早就不開心了,“我要抱抱她,我又不吃了她。你這個奶娘怎麽一回事!今天你就出府吧。”


    奶娘愣住了,“我是小爺找來照顧華小姐的!”


    “所以咧?我不能趕你走?”


    奶娘這個時候知道不得了,徑直跪了下來,“夫人!夫人,奴婢錯了!請夫人原諒……”


    可是奶娘還是被趕走了。


    她在離開之前偷偷去哀求了長儀姑姑。


    “姑姑呀,算我求求你了,你就行行好救救華小姐吧!華小姐還那樣小……”


    長儀姑姑雖然在城主府中待的時間並不長,對這位音夫人也不算了解,但是對英國輪她是了解的。


    這孩子聰明著呢。


    不知為何一開始他還總有的沒的跑去找小爺,在小爺屋裏一待就是好久好久,可慢慢的他就不再去了。


    非但不在去了,而且還刻意避開音夫人。


    甚至連聽見她的腳步聲都會變得警惕起來,繞開好遠走。


    長儀隱約覺得這孩子的反應不對勁。


    長儀雖然沒有明著答應可也算答應了以後會常去看看那位小姐。


    而躲在窗外的小國輪卻恰好都聽見了。


    自從曳翡華奶娘走後的每一天英國輪就天天傍晚時分偷偷跑去看望她。


    看到她一個人躺在小床上,啜著手指。


    因為夫人沒有指定人照顧她,所以幾個好心的侍女就輪流去照顧她。


    喂些軟食給她吃。


    曳翡華倒也不吵鬧,傻傻的瞪著眼睛等著來人給她吃喝。


    隻是不明白為何一直照顧自己的奶娘不見了。


    看到英國輪偷偷去看她總是手舞足蹈很開心,抓著小哥哥的頭發。


    咿咿呀呀說著隻有她自己聽得懂的話。


    可是小孩子夜晚不能沒有人照顧,不出兩天她就把自己凍病了。


    開始發起了溫寒,小臉一陣紅一陣白的。


    侍女們瞧著不對勁趕緊來告訴夫人。


    夫人煞有介事的去瞧了瞧,“孩子生病不是應該的麽。”這話說的輕描淡寫的。


    曳翡華開始幹咳起來,漸漸氣也喘不上了。


    侍女隻好去求長儀姑姑。


    長儀這才意識到事情不妙,曳翡華是洛綺堯的女兒,是小爺的親外甥女。


    小爺回來若是得知自己外甥女出了事可還得了。


    但是夫人不讓請大夫,長儀也莫得辦法。


    長儀想了半天,如今小爺不在府裏自然是夫人頂大。


    可不還有個小娘子麽。


    她便悄悄去找了柒小小。


    柒小小由於處處被夫人壓製著,心裏正沒好氣。


    一聽長儀還來找她訴苦什麽華小姐生病了,更加氣憤異常。


    “那又不是我的孩子,病不病與我何幹?!”


    長儀立刻壓低了聲音,“小娘子您可好好想一想,這位華小姐是小爺親外甥女,小爺素來都是最重家族親情的人,否則為何要將華小姐接來蒼城撫養?”


    “你的意思是?”


    “我也不明白為何夫人要與華小姐過不去……”


    “八成是她自己不能生養吧!”


    柒小小說的是氣話,長儀看了她一眼也不多置評。


    “還請小娘子想辦法找了大夫來給華小姐看病,我和國輪小公子都會記得小娘子的善心。日後小爺問起來,我們一定如實相訴!”


    長儀的這份承諾起到了作用。


    柒小小本來就覺得自己在這城主府中沒有一個貼心的人兒。


    當初想帶著青鳥一道來,誰知道那死丫頭還不樂意。


    她瞧著長儀姑姑,一看就是個聰明人兒。


    跟英國輪雖然接觸的並不多,可是看著也不傻。


    “長儀姑姑,我真能信得過你?”


    長儀不置可否的扯了扯嘴角,柒小小在這府裏本就沒有什麽可信任的人,她還有什麽挑選的餘地呢。


    “好。既然長儀姑姑如此爽快,那我也不能不顧華小姐性命不是。我這就去看看她!”


    聽到這話長儀總算鬆了一口氣。


    柒小小與音夫人之間,任何有些眼力見的人都會站在音夫人的一邊。


    長儀原本也是這樣認為的,可不知為何最近突然有一種本能讓她要離音夫人遠一些。


    這次更加確認了,音夫人居然連個孩子都不肯顧惜。


    柒小小是個心野的人,奈何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這回遇到的對手一個比一個犀利。


    先說司小爺就不是個容易拿捏的男人,與皇城中那些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子不可同日而語。


    她是橫不易討好,右不宜吹耳旁風。


    想著能擠兌擠兌正牌夫人也不妨出出氣,可是這夫人脾氣更加急,一點不怕聒噪。


    柒小小毫不懷疑就是青鳥誆騙了自己,說什麽這音夫人自斂軟懦,弱不禁風。


    看她大風大雪天的還去城樓陪小爺巡城,身體好著呢吧。


    身邊還有個忠犬似的無牙,臭小子一雙爪子毒辣的很。


    柒小小的心也算夠硬的。


    在皇城之下長大,什麽世態炎涼沒見過,什麽凍死街頭沒瞧過。


    可是見到那小女娃的時候還是不由得心底一怵!


    到底還是個孩子呀!


    長得又是粉嫩可愛。


    這若是被她親娘瞧見了這等模樣,還不該心疼死……


    曳翡華拚命的喘著氣,口幹舌裂。


    嗓子是啞了,哭不動也喊不動。


    每呼一口氣都要咳喘一下,小小的胸脯咕咚一下,就沒了聲。


    柒小小看著不由得胸口惆悵,一看她又要咳了忍不住下手去拍打了一兩下。


    孩子仿佛求生的本能似的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指。


    然後含在了嘴裏……


    柒小小扭開頭去就走了出來。


    長儀姑姑遠遠的站在了陰暗的院子一角。


    “見著了,小娘子?”


    “見著了……可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我先前剛進府的時候,她明明那麽好好活潑的……”


    長儀姑姑的額頭閃過了一絲愁思。


    “再去追問怎麽成了這副樣子已經沒有必要了。趕緊找個大夫來才最重要!”


    “沒錯,沒錯,你說的對!”


    長儀姑姑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說出自己心裏擔憂的事情,“這等年小的孩子本就容易生病,如果是病死的……恐怕小爺回來也不好發作責怪誰吧。”


    “啊!這麽說起來,那個華小姐的奶娘也被趕走了。豈不是隻要把錯誤怪罪到……”


    那一刻長儀默默的看向柒小小,兩個女人終於站成了統一戰線。


    此刻的音夫人坐在書房裏頭正在蓮子。


    筆尖在曳翡華的名字上繞了一圈,一圈,又一圈。


    然後猛地一筆劃掉了。


    “嗯,如果得知了自己的親女兒病死了,當母親的一定會非常,非常,非常的傷心吧?唉……真可憐喲。”


    砰砰砰!


    她默默轉過頭去,看了一眼門外的人影。


    “是無牙麽?”


    “姐姐,你開門啊!”


    “我有些倦了。”


    “華小姐生病了!”


    “明兒找個大夫去看看吧。”


    “病的很重呢!我現在就去找大夫。”


    “小孩子,不需要那麽緊張的。”


    無牙拍打在門上的手驀然頓住了,這個人還是當初那個救下他和大哥的姐姐麽?


    為什麽變得如此陌生起來。


    屋子裏的音夫人側耳聽了聽,“嗯,總算走了。看來……今晚得病的更重些了呢。”


    一道黑影出現在了曳翡華的院子裏。


    那影子輕輕的推開了一扇窗戶,窗戶正對著曳翡華睡著的小床。


    呼呼的寒風夾帶著風雪吹進了那間本就不怎麽暖的房間裏……


    可是當影子潛入到夫人院子的時候,無牙發現了。


    “什麽人!”


    “該死!”


    半空中,瓦片的聲音窸窸窣窣。


    長儀猛地一下驚醒了過來。


    “長儀姑姑,您去哪兒?”小國輪睡眼朦朧的從床上坐了起來。


    “噓——我去華小姐的屋子裏看看。”


    “我也去!”


    “你乖乖的呆著別胡鬧。”


    “可是小翡華她……”


    “我一會偷偷把她抱回來。你守著門,我沒回來誰都別放進來。明兒一早我再想辦法把她送回去。”


    小國輪突然一把抓住了長儀的衣擺,“姑姑……”


    “怎麽了?”


    “謝謝您姑姑!我替翡華妹妹謝謝姑姑您了!”


    長儀眼眶不由得濕潤,飛快的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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