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央隻落雪,但是南陵落雨。


    雨聲中人尤其好眠,睡著睡著就忘記了時辰。


    玲花雖然住在國主府中可以睡的卻是下人房。


    不舍得阿信與別人擠在一起睡,於是就攏了阿信在自己房裏打地鋪。


    本開始是讓她一起睡床上的,可是床鋪狹小阿信死活不答應。


    好在南陵國溫熱夜晚也不冷,卷了毯子地上一鋪也不至於冷。


    阿信白天的時候依然照顧玲花的起居,而玲花則照顧梵塵瑾的起居。


    她有些摸透了這個長公主的脾氣。


    人是個通情達理的人,但是許多事都記不得了。


    非但記不得還經常會鬧頭疼。


    歇斯底裏的想起來一些什麽就要大發雷霆。


    國主梵箬籬見了姐姐不好的時候都會默默的發怔。


    有一次玲花站在梵箬籬的身邊就聽見他喃喃自語,“阿姐不該是這個樣子的呀,不該是……”


    可是每次玲花偷偷問看診的大夫,長公主的病能不能好,大夫卻欲言又止。


    後來有一次阿信聽見了有侍衛送大夫去抓藥的時候一句警醒的話。


    “大夫你可得把藥的分量掂量清楚些。隻要我們長公主身體無礙就成了,可千萬別讓她記起來些什麽,國主交待了的你可別小命不保……”


    阿信回頭就悄悄與玲花說了這事。


    玲花趕緊捂住阿信的嘴,“這話以後記得再也不可說了。別人就算主動提起你也別說自己知道。”


    阿信懵懂的點頭。


    玲花這才意識到梵箬籬並不想讓梵塵瑾記起某些回憶。


    可是她發現梵箬籬本身又是十分矛盾的。


    長公主又發夢了,在屋子裏大喊大叫。


    玲花趕緊抓了衣服披在身上跑了過去。


    連下著幾天雨水了,院子裏到處是積水。


    玲花一腳踩了下去才發現自己的鞋子濕了。


    “小姐,你的鞋……”那是從皇城出來的時候夫人親手縫製的鞋子。


    玲花直接將鞋子脫了下來,塞給阿信,“信兒,替我拿回去,洗一洗。再趕緊帶一雙幹淨的過來。”


    “可是,您不穿鞋?”


    “我去長公主房裏,不礙事的。你趕緊回屋去拿。”


    “是!”


    看著阿信匆匆忙忙跑回去了,玲花也沒敢耽擱直接衝向了梵塵瑾的屋子。


    她的屋子裏一直供著小小的爐火,燒出淡淡的暖氣。


    因此要比外頭溫熱。


    推開門的時候梵塵瑾的貼身婢女已經嚇得躲在了桌子底下。


    “你們快出來!長公主是怎麽了?”


    那兩婢女一看玲花來了,立刻如蒙大赦,趕緊撲向她。


    她是南陵國主的正妻,雖然入了南陵以後國主還沒有正式納封她,可她是帶著北央朝廷婚書來的。


    國主就算再恨北央王朝,如今身為人家屬國也不敢退婚吧。


    “諸葛王後、諸葛王後不好了!長公主又做夢,不認得人,還打人呢!”


    梵塵瑾常年體弱,打人也不怎麽疼,可是夢中手勁尤其的大,就跟練過功夫的人似的。


    而且招招狠毒,似乎是要人命一樣。


    婢女們都嚇退了,也不敢開門跑出去,就怕長公主一不小心也溜了出去,在外頭鬧起來更加勸不住。


    玲花喊了幾聲,“長公主!您醒一醒……”。可是不頂事,她眼睛睜著,眼神卻沒有焦點。


    “完了,這不會還是在夢中吧?”玲花以前在北央的時候聽說過這種夢症。


    人在夢裏可能跑能跳,能睜開眼睛視物卻不認得人。


    而且對周圍的事物反應十分緩慢。


    就在這時候手舞足蹈的梵塵瑾一腳踢開了還在燃燒的暖爐。


    火苗順著屋子裏的布簾蹭一下竄了上去。


    “啊!快撲火……”


    還沒等玲花喊完,兩個侍女看火苗竄起來都嚇得不輕。


    “來人啊!救火……”一個個開了門跑出去了。


    玲花正在找東西拍打火苗的時候就發現一個人影嗖的滑了出去。


    她屋子裏一瞧已經沒有了梵塵瑾的影子。


    壞了壞了!


    她顧不得火苗,趕緊跟著追了出去。


    梵塵瑾跑的很快,完全不像她平時虛弱的體力。


    由於聽到長公主屋裏著火了,護衛們也紛紛慌了,大開了各處的門開始接水救火。


    隻有玲花拚命的跟著梵塵瑾,她跑的很快,方向也很堅定。


    玲花卻並不知道她要去哪裏。


    等梵塵瑾的步伐慢慢的緩了下來,玲花才忽然感覺腳下火辣辣的疼。


    她低頭看了一眼,原來是腳上的襪子破了。


    赤腳踩在地上,柔嫩的肌膚磨出了血泡。


    “長公主哇,您別跑了……我跑不動……”


    梵塵瑾站住了,茫然的四處望著。


    她似乎在尋找什麽,在辨認自己身在何處。


    玲花以為她醒了,一瘸一拐的上去攙扶她。


    在觸到她手臂的一忽,梵塵瑾反手手肘寸開她,將她掠倒在地。


    手掌壓在她咽喉上。


    她的手指很有力,正好卡在了她呼吸的脈搏上,稍稍用力壓下去,玲花就感覺到整個呼吸都停住了。


    眼前漸漸出現了一片白霧。


    “嘶……嘶……”她聽到自己抽氣的聲音,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這個時候一個黑影出現,在她逐漸模糊的視線中,她看到那是個男子,似乎戴著怪異的麵具。


    麵具男子對著梵塵瑾打了一個響指,梵塵瑾驀然倒地。


    醒來後玲花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身邊跪著哭的一塌糊塗的阿信。


    “信兒?我沒事……”


    “小姐,你的腳糊了!”


    糊了?


    玲花抬起頭看向自己的雙腳,好好的啊沒糊。


    可是抬起腳以後才發現生疼生疼。


    已經血肉模糊了。


    “信兒,長公主呢?”


    “被國主帶回去了。是國主把您送回來的。他看見了你腳上的傷,可是極冷漠的走掉了……”


    從阿信的語氣中就不難聽出她覺得委屈。


    玲花心底裏也是覺得委屈的,可是她強迫自己忘記這份委屈與屈辱。


    現在人已經到了南陵了,返回北央隻有死路一條,她能做的就是盡力在此處站穩腳跟。


    她隱約意識到自己或許發現了國主的什麽秘密,關於長公主的秘密,那麽她是不是應該利用這個秘密讓自己成為南陵真正的郡王王妃呢。


    “對了信兒,你說是國主將我送回來的,你有沒有見到一個戴著麵具的人?”


    “戴著麵具?什麽人戴著麵具呀。”


    顯然是沒有了。


    雖然雙腳像火燒烤著似的生疼,可是玲花還是勉強自己穿上了鞋子,然後搖搖晃晃的由阿信扶著走去了梵塵瑾的房間。


    其實那爐火燃起的火勢並不大,她們跑出去後不久就比熄滅了。


    雖然房梁頂上還有些焦黑的痕跡,但好在並不顯眼。


    玲花走進去的時候梵塵瑾正躺在床上休息。


    “長公主?”


    床上的人朝她看來,目光有一瞬間的失神,仿佛根本不認識她。


    “諸葛姑娘呀。”


    聽到梵塵瑾還是喊自己諸葛姑娘而不是王妃,玲花心裏有些不快。


    她需要被人認可,國主不認可她,作為長公主的梵塵瑾也不認可她的話,她的身份在南陵就會十分尷尬。


    最可怕的是北央的娘家人根本不知道她現在的處境,會以為她已經做了南陵國的王妃,養尊處優。


    “長公主身體沒事了吧?剛才一路追著長公主跑,見長公主跑的飛快……”


    話還沒有說完就看到梵塵瑾身邊幾個侍女互相對視一眼,這幾個侍女顯然歲數更大一些,不似之前那幾個小的。


    “剛才不過是長公主房裏的暖爐燒著了帷幔,長公主在外頭避了一避,沒什麽大不了的。此刻長公主還有些累,諸葛姑娘出去吧。”


    玲花徹底愣住了,她盯著塵瑾看了半天,“長公主,你……不記得了?”


    “我記得什麽?”


    “就是剛才我赤著腳追你啊,還有那個男子,戴著麵具的……”


    “諸葛姑娘!諸葛姑娘顯然是還沒有睡醒,不如也回屋休息吧。”


    玲花恨恨的看向大侍女,她不知道那個侍女叫什麽,但是那個侍女非常的沒有規矩,目中無人。


    但是玲花很快轉念想到,或許也不怪他們目中無人,他們隻是目中無她這個從北央來的王妃罷了。


    回到屋裏的玲花越想越覺得委屈,將整理了一半的衣服往床上狠狠的一扔。


    “小姐?……小姐,您去哪兒呀?!”


    玲花直接跑到了梵箬籬的書房門口,她知道梵箬籬在裏頭,他貼身的幾個侍衛就在這處院子裏守著。


    見到她過來幾個侍衛也不過對視一眼,微微頷首,根本沒有半分見到王妃的恭謹樣子。


    玲花憋著一肚子火,“國主呢?我要見國主。”


    “國主正在商議正事。請回吧。”


    “我在這等著。”


    “那請到院外等著吧。”


    玲花虎著臉,一步一步走到院外。


    從太陽落山一直等到了月亮上山,都沒有見到裏頭的人出來。


    玲花惱怒極了,惱的眼淚都快掉下來。


    “小姐,咱們先回屋去休息吧?改日等國主有閑了再來。”


    “信兒你不明白。他哪裏是有正事要商量,不過是借口不見我罷了。我今天非要在這裏等著。我要等一個明明白白。天天這樣消磨下去,我們的鬥誌都會消磨殆盡的。”


    待到入夜十分,書房的門開了。


    幾個南陵朝臣模樣的男子一個個緊鎖著眉頭走了出來。


    梵箬籬走在了最後麵。


    抬起頭看到玲花的時候他顯然愣了一會兒。


    那幾個朝臣卻視若無睹的從玲花麵前徑直走了過去。


    玲花心裏一堵,原來他真的在商議正事啊……


    梵箬籬當著她的麵轉身進去了,但過了一會兒有個侍衛走出來把玲花請了進去。


    玲花腳上有傷,又站了許久,腿都麻木了。


    但是她扶著信兒的肩膀,默默的對自己說,“我一定要走進去!”


    梵箬籬的桌上鋪開著各種各樣的軍事圖。


    書房一側的角落裏堆積著小山似的書簡,都是最近報上來的國事,可是他根本沒有閑工夫去管。


    玲花看著他突然不由得心虛起來,自己是不是真的誤會他了?


    他是不是真的很忙呀。


    “你在外頭站很久了?”


    “也……沒有很久。”


    阿信詫異的瞥了一眼自己家小姐,不明白她為何要撒謊。


    “今天阿姐房裏發生的事,我都知道。辛苦你了。”


    “啊……”這是她到南陵以來第一次與他如此私密的交談,雖然一旁還有阿信在,可是對她來說阿信不是外人,就像自己的妹妹。


    “聽說你沒穿鞋子,直接就追著阿姐出去了?”


    “我……”是鞋子濕了,但她不想這麽說,“覺得長公主更重要些。她那個樣子真是叫人擔心。”


    “是啊。阿姐如果還記得從前的事情,現在就能與我出謀劃策。以前父親教導她最多的就是謀策之道了。”


    “長公主為何會什麽都不記得?”


    “她病了。”


    梵箬籬的語氣瞬間冷淡了下來,似乎不願意談這件事。


    “國主,我見到了一個戴著麵具的男子。那個男子會不會對長公主有威脅。”


    “你見到了?”


    “我……我……不太確定?”


    “是啊,你當時暈過去了,或許看錯了。”


    玲花被打發走了以後,彌荼悄無聲息的從書房牆後的暗門走了出來。


    “她就是北央與你聯姻的女子?”


    “是。她叫做諸葛玲花,諸葛大學士之女,從小在皇城長大,從未離開過北央。”


    “聽說她是一個人來的。”


    “她還從蒼城帶來了那把古琴。”


    彌荼的雙臂繞過了梵箬籬的身子在他胸前扣上,下顎抵在他的肩膀上,麵具上冷冰冰的寒氣貼在他的側臉上。


    “阿籬,我們要盡快動手。趁現在司幻蓮還在鞏固蒼城的防禦,我們要將西荒各大部落收入囊中。一旦被北央發現了我們的異動,恐怕他們會要求派兵來南陵駐守,到時候你再要行動就麻煩了。”


    “彌荼,那點兵力是我南陵傾國所有了。”


    “我知道。你也應該知道我的實力。你一直都是最信任我的人。”


    “那是在西荒。無論西荒部落再怎麽戰,都與我無關。我是南陵人,西荒人死的越多其實對我越有利。可是現在隨你出戰的都是我南陵國的將士。南陵為了複國搭上了無數人的性命,犧牲和付出已經不再是南陵人能夠接受的了。”


    彌荼不置可否的看向梵箬籬。


    現在的梵箬籬已經不能用看待鬼瞳的態度對待了。


    司幻蓮收到羽翎部落求援的時候一度以為又是英家父子有所索取。


    然而很快許多西荒的部落都遭受了不同毀滅。


    有些是連夜被連營偷襲的。


    直到絳昀跪求在司幻蓮的麵前,“小爺,雖然我是西荒人,可已經跟隨您身邊多年,我與和曜一樣我們都已經將蒼城當做自己的家。我們的親人也多數遷徙到了蒼城之中。但西荒部落到底是我們的故鄉,我們還有族人,懇請您出兵相救。”


    司幻蓮出兵之前擔心蒼城會再次遭到攻擊,於是暗中向梵箬籬發了一封信,希望南陵軍可以協助防護蒼城。


    但是收到回信的時候卻隻有兩個字:勿動。


    他看著那兩個字掙紮了很久,兩個字是用他熟悉的筆跡所寫,那是梵塵瑾的筆跡。


    “到底是小音寫的,還是梵箬籬讓小音寫的?難道……她的記憶恢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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