曳翡華坐在銅鏡前,長儀在她身後一下一下梳打著她柔軟纖長的黑發。


    每梳指尖都要折一下發梢,避免帶起其他的碎發。


    “姑姑,你何必梳的這樣仔細。”曳翡華等的不耐煩了。


    在她背後的長儀卻一聲不吭。


    忽然有什麽落在她肩膀上,曳翡華扭頭看去,卻是一顆晶瑩未散的淚珠。


    “姑姑……”曳翡華被她惹起了鼻音。


    長儀卻好似是這輩子最後一次為華兒梳妝一般,那麽的仔細。


    “姑姑!你別這樣,你快把我都惹哭了。”


    長儀手上的動作未停,“華小姐,跟昶廣夫人我是沒有辦法說的通了。不如你再去小爺那裏磨一磨?或許還有機會……”


    曳翡華卻硬氣的打斷了她,“有什麽機會?小舅什麽都聽阿娘的!都說清官難斷家務事。小舅都是城主了,我看他也沒心思來管家務事。”


    “華小姐,你這不抵家務事啊。”


    “我知道……我知道。小舅膝下無所出,隻有國輪哥哥一個養子他們又是不認的……”


    “可也不能……”


    “姑姑,你去過皇城沒有?聽說那裏可熱鬧了?”


    “大概是吧。”長儀已經沒有什麽心思了。


    “你說要把我嫁的這戶人家到底是誰啊?官大不大?是不是連央帝都得聽那家的?”


    “好像說是前朝老臣了。”


    “我隻聽說過一個百裏家的,其他的都不知道。”


    “你又不關心這些。”


    “本來嘛,我一個閨中小姐關心這些做什麽!”


    “你還閨中小姐?你呀,那西荒部落族名可分的清楚了。”


    “西荒就在我們鄰地嘛。而且他們騷擾了小舅的城池那麽久了,也攻不下來一定懷恨在心。我當然要防著他們啦。絳昀師父說了,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他是西荒人,對部落之間的關係可清楚著,我為了能聽懂師父說些什麽,自然要更加努力。”


    華小姐越是若的口若懸河,長儀的表情越是沉寂。


    曳翡華的性子是在蒼城裏養起來的,根本不適合去皇城生活。


    而且在這裏她是城主的外甥女,脾氣執拗一些也沒有人敢擠兌她。


    將來找戶好人家嫁了,整個蒼城都是她的娘家,看誰敢欺負。


    可到了皇城就不一樣了。


    到了皇城她完全就是個外人。


    築南王又是她的外公。


    蒼城之外天下都以為築南王是個通敵叛國之人,是先帝當年兄弟情深才留下了他的子嗣。


    沒有人再會善待她。


    “姑姑,你怎麽了?你別傷心啊!”


    “以後、以後……”長儀連說了兩遍以後,卻再也說不下去了。


    無數提醒的話,在心中翻來覆去,卻不知道該不該說出口。


    提醒了也未必有用,而且她性子倔,到時候萬一反著來吃苦的還是她自己。


    “姑姑,你梳好啦?”


    “嗯,好了。”


    “真美!”


    “沒見過你那麽誇自己的。”


    “那我去找國輪哥哥啦!”


    長儀還想著提醒些什麽,曳翡華卻一把抱住了她。


    “姑姑放心,我偷偷的去,不會給人瞧見的。我就去跟國輪哥哥說再見……可能、我們就再也不見了……”


    她的眼底裏閃爍著淚光可是嘴角揚起的很高,那笑容帶著一絲妥協。


    有些不像長儀熟悉的華小姐了。


    可是長儀對自己說,這就是成長吧。


    人到了一定的歲數,不就是要曆練麽。


    當年小爺那歲數的時候整個蒼城被人攻破,築南王府被燒毀了,小爺也挺過來了。


    華小姐留著他們家的血脈,也一定可以的。


    “我去了,姑姑!”


    “唉。小心點。早點回來。”


    “知道了,姑姑!”


    曳翡華一蹦一跳的出去了,兩袖清風,隻身什麽都沒有帶上。


    一直到走出大門,轉過拐角,才在牆邊悄無聲息的蹲坐下來,狠狠的哭了一把。


    姑姑是知道的!


    姑姑一定是知道了,可是姑姑什麽都沒說。


    她不能說,她說了以後就再也撇不清了。


    曳翡華不怪姑姑,可是心底裏終究舍不得。


    對她來說,長儀是比母親比父親比小舅更親近的人。


    到了約定的小鋪邊,已經有個人等在那裏了。


    曳翡華緊張的走上去,心跳的從來沒有那麽快過。


    “三頭梅花鹿!”


    “啊?”


    “對什麽!”


    “啊、啊?”


    “華小姐?”


    “對啊!是我啊。”


    “後半句呢?”


    “後半句?”


    “把門兒開開!”


    “哦哦,對!把門兒開開。”


    “……”小廝翻了個白眼,“跟我走。”


    “我們去哪兒?”


    “小姐還是不知道的好!”


    “也對哦。”


    一路走走停停,又坐了牛車,又進了驛館,又出了驛館。


    曳翡華從來不知道蒼城原來如此繁雜曲繞的。


    “華小姐請在這等著,公子一準就到!”


    她看了看周圍,可這還在城裏呀!


    “不行,我在這不安全!等阿娘和小舅發現我不見了,他們就會派人來找。”


    “不用擔心,公子都安排好了。”


    “真的?”


    那小廝又怪異的翻了個白眼。


    那人很快就走了,留下了曳翡華一個人呆在一個關了門的店鋪裏。


    她也記不得這是城裏的哪一頭了,反正繞暈了。


    就在她朦朦朧朧等的口幹舌燥的時候聽到一聲熟悉的,“華兒?”


    是國輪哥哥,終於來了!


    她興奮的轉身去看,卻沒有人?


    接著耳邊又是一聲,“華兒?”


    她一下全身都緊張了起來。


    “是誰?!到底是誰!有本事出來!看老娘不撕爛了你……”


    “華兒?”這次真的是英國輪了。


    他背著一個簡單的小包袱。


    “你怎麽了?一個人在這裏神神叨叨的。”


    曳翡華立刻嬌羞的低下了頭,“我沒有神神神叨叨的,我、我……我一個人在這裏害怕!”


    英國輪果然笑了,“你害怕?你騙鬼呢。”


    “我就是害怕。你信不信?”


    “好好好,你是害怕。”


    “國輪哥哥你真的肯帶我走?你不怕小舅責罰你?”


    英國輪歎了口氣,眼神中是不忍,“本是想就這樣罷了。”


    “什麽就這樣罷了?”


    他有些扭捏的,不願說實話的樣子,但經不住曳翡華的擺弄,“若是順了你母親的意,在隴南給你找戶好人家,聽說那高家就不錯,我倒也放心……”


    “你放心?”曳翡華幾乎尖叫起來,喘了兩口氣才平和下來,“原來你真就這樣不在乎我。也是,是我自己死纏爛打著你……那你就不要管我好了。死活我都是要走的。你不管我,我自己也能走!”


    “你自己走到哪兒去?”


    “天大地大,我哪兒不能去。”


    “那你是要走到哪兒去嘛。”


    “我要走到、走到……”


    “走到我心裏麽?”


    曳翡華眼眸一瞪,意識還未跟上就先一巴掌拍在了對方的肩膀上,“叫你胡說八道!”


    “真讓你一個人走,我肯定是不放心的。別說我不放心,長儀姑姑怕也要憂心死。”


    “所以你還是看在長儀姑姑的份上才陪我走的?”


    “長儀姑姑又不知道我隨你……隨你……”


    “私奔?”


    “你個丫頭家怎麽也不知矜持。”


    “哼。我矜持。我矜持就被他們送到皇城去了!也不知道他們怎麽想的。”曳翡華其實生氣起來的樣子很凶,有點像洛綺堯,不過此刻看在英國輪眼裏全是可愛。


    她為了拒婚也是不遺餘力了。


    不知怎麽搞的,從蒼城回去以後的央帝忽然通過了小爺上請了許多年的兵諫。甚至做了許多對司南王有利的決策。


    正在大家夥驚詫的時候,央帝忽然下旨賜婚了。


    所有人驀然一笑,原來是司南王終究歸順了。


    隻有司幻蓮本人疑慮重重。


    為何央帝突然就對華兒感興趣了。


    而且用上了十分卑鄙的手段。


    謖本初在司幻蓮麵前是沒有絲毫最貴可言的。


    “司小爺,當初沐氏兩位閣主將我推到了央帝之位,卻並非我所願。”


    司幻蓮當時就心下一涼,預感到之後的交流會朝著預料之外發展。


    一發不可收拾。


    “我本不是謖家子嗣,小爺也是清楚的吧。”


    司幻蓮是清楚,可是已經沒有了辦法。


    這個時候揭穿央帝的血脈,隻會令北央上下一片浮屠。


    “既然上天給予了你這個萬人之上的尊貴之身……”


    謖本初從嗓子眼裏爆發出一陣冷笑。


    “小爺不是沒有在宮廷裏待過,難道小爺真的以為我坐的那個位置是尊貴之身?”


    司幻蓮對此無話可說。


    “我要的也不是什麽江山,不是什麽社稷,我也不想與你司小爺為敵。你才是謖家子嗣,卻再也不得恢複祖姓,那是先帝留下的遺命誰都違背不得。但是我有一個法子,可以將天下還給你們謖家人。”


    那便是迎娶謖家子嗣。


    目前看來嫡係血脈,竟然隻有曳翡華了。


    司幻蓮知道洛綺堯絕不會答應。


    於是謖本初又提出了自己的主意,以賜婚的名義把曳翡華接到皇城,入住在大臣家裏,然後迎娶入宮。


    等洛綺堯得知的時候,曳翡華已經入宮了,她也就沒有辦法。


    “為何也一定要是華兒。”


    謖本初麵帶一絲無辜的笑容,“難道謖家還有其他可以與我和親的女子?”


    曳翡華自己是萬萬沒有想到自己遇到了那麽一個央帝。


    也萬萬沒有想到洛綺堯已經把所有的可能都與夫君與弟弟爭執了一遍。


    她甚至想出立刻就將女兒嫁到隴南去。


    司幻蓮卻冷淡的看著長姐,“那就是抗旨。如今蒼城之軍勢力是強大了。但若是北央以舉國之力清理蒼軍,蒼軍依然抵擋不住的。”


    洛綺堯卻還不死心,“央軍並不是齊心一致的。他們根本不聽央帝的。”


    “可是央軍的眼裏依然是將蒼軍視作為眼中刺。從父親開始,整個央軍都在與我們為敵。”


    洛綺堯無話可說,曉之以理不行試圖動之以情,“阿蓮你隻有那麽一個侄女啊!”


    “我也隻有那麽一個蒼城。隻要蒼城在,隻要蒼軍在,沒有人敢欺負華兒。可若是沒了蒼城……”


    後麵的話不用司幻蓮繼續說下去。


    築南王府落魄的時候,旁人是怎樣對待自己的沒有人比洛綺堯更清楚了。


    她恨恨的看著弟弟,她不信,自己的女兒也會落到這樣無可奈何的地步。


    “華兒性格倔強,去後宮會受人欺負的。”


    “當年我也性格倔強,但是為了生存下去沒有什麽是無法改變的。”


    洛綺堯瞬間沒有了話,她心底裏知道整個築南王府都欠著他的,欠著司小爺的。


    沐隱娘沒有一句反抗的話就將唯一的親生兒子送去了皇城。


    因為沒有人比她更清楚朝廷想要指摘築南王的心思了。


    隻要被抓住了一絲絲的馬腳,他們都能群起而攻之,就像黃蜂。


    “我們必須要犧牲華兒麽……”


    “阿姐,華兒不是犧牲。隻是暫時受些委屈罷了。有朝一日,我們再將她接回便是。”


    可是這個時候卻傳來消息,華小姐不見了。


    長儀自知管教不嚴,穿著單薄的束衣,身上背負著枷鎖。


    司幻蓮看了一眼長儀的模樣就知道她毫不知情。


    如果她是知情的,就不會這副模樣甘願受罰。


    而是想盡方法替曳翡華爭取時間了。


    “去將英國輪帶過來!”


    底下的人匆匆忙忙的去了。


    洛綺堯的表情卻凝重了起來。


    她剛要問出口就被司幻蓮的眼神止住了。


    不行!


    不能這個時候問。


    洛綺堯猛地轉身走回了自己的房裏。


    司幻蓮進去看她的時候她燈也不點,枯坐在那裏。


    “這孩子是真的沒有當我是她琴娘了!”


    “小孩子,脾氣執拗……”


    “阿蓮!你不要騙我了。她恨我!她恨我當初不管她。”


    司幻蓮看了一眼長姐。


    難道不是麽?


    因為二姐的離世,說自己沒有辦法麵對女兒的不就是長姐你麽。


    所以才將華兒帶回了蒼城,交給了奶娘照顧。


    “她的性子是有些硬了。等她回來……”


    “她不會回來了!你派去找英國輪那個混球小子的人呢?回複你了沒有?是不是也不見了。”


    司幻蓮心底隱隱的一抽。


    “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那個小子不是個良種,西荒的人……你怎麽就不信!”


    “長姐!”


    “怎麽?真當自己養子了,說不得了?你看看那個鬼擇彌荼,還不是鬼擇部落的養子。現在將鬼麵部落趕盡殺絕。西荒的人,那片土地上的人就是沒心沒肝!不是爹生媽養的!”


    “那我西荒的戰士怎麽說?我蒼城之內就有西荒戰士數十萬人。他們有些從羽翎就開始跟隨我。有些千裏迢迢趕來投效我蒼軍。難道你也要說他們沒心沒肝,不是爹生媽養的?”


    “阿蓮,你忘了!”


    “我沒忘!”


    “是西荒人害死了我們的阿爹啊!是西荒人燒毀了我們的王府,我們最後的家園。”


    “我現在重建起來了!阿姐,我花了這麽多年,就是為了奪回當初他們從父親手上奪走的。現在蒼築是我們的,蒼城是我們的,整個淮陰以南都是我蒼軍的天下,你還有什麽不滿?!”


    “我不滿!我們才是應該入主在宮廷之中的人……”


    司幻蓮不說話了。


    話一出口洛綺堯也連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可是聽得人已經聽到了,說的人也收不回去。


    “阿蓮,你聽我說!”


    “阿姐是恨我沒有做絕麽?”


    “築南王府就隻剩下我們倆姐弟了。你不能再出事。”


    “阿姐是要我入主宮廷,將央帝趕下皇位。還父親築南王聲譽?”


    “父親是央帝的同胞兄弟,我們都是……我們都是謖家子嗣。為何你們就不可回歸謖姓?”


    “一個姓,真的那麽重要?”


    “若是不重要,為何我的女兒要被抓取皇城嫁人?若是不重要,為何你我要臣服在一個小兒腳下。我就不明白,難道你真的甘心麽,阿蓮?”


    那個孩子他是無辜的……


    他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是恰好出現了在那個位置上。


    沐氏世代作為央帝的影衛已經犧牲了太多。


    隻希望那個孩子能夠帶給沐氏族後一片淨土。


    沐氏族人會感謝謖家的。


    從來不欠什麽……


    梵塵瑾說過的話在他耳邊一遍遍的回蕩。


    是該遵守承諾,還是背棄承諾。


    既然人都不在了,繼續遵守那個單方的承諾又有什麽意義。


    “阿蓮?”


    阿蓮……


    為何你要告訴我呢?


    為何要讓我知道那個孩子非我族類。


    梵塵瑾,你到死都沒有遵守自己的諾言,為何指望我能夠遵守?


    “阿蓮?你怎麽了?”


    “回小爺,絳昀將軍說,公子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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