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鏡王在外麵養了一個?”


    “養了一個什麽!”


    “還能有什麽?”


    “不能吧。我們鏡王唉,需要在外頭養?”


    “鏡王這幾日出門的特別勤,有人說在鬼寮那頭見到過,難道是……”


    “噓!”


    “還是不能吧!鏡王跟那位不是……”


    ……


    一席黑色鎧甲,帶著鬼譜麵具,乍看上去與百鬼夜騎沒有任何分別的男子從後巷裏走了出來,然後悄無聲息的又從另外一條小徑上走了過去。


    麵具下的嘴角露出鄙夷的表情。


    這本是他最聽不得的風言風語,反是在他的府裏,隻要在濕潤的空氣中嗅到一絲的潮氣,就能令他炸翻了鍋。


    “拖出去,活活的打死。”


    久而久之,就再也沒有人敢嚼舌根了。


    什麽時候開始淪落到這個地步的……


    從姐姐消失了以後吧。


    如果姐姐還在,也不會變成這個樣子。


    姐姐花了這麽多心思,最後——還是統統毀在了自己手上。


    早知道如此,為何要接下來呢。


    自己根本不是像父親一樣雷厲風行的人。


    為什麽會狼狽至此。


    正出神之際看到一個同樣帶著鬼譜麵具的人走了過來。


    “喂,你在這裏幹嘛?喝酒去啊!”


    “喝酒?”


    “鏡王都去了鬼寮養小的,咱們還不能去啊。”


    “好……”


    對方伸手過來的時候,男子避開了。


    “突然想起來,我還要巡邏。”


    男子走到了那兩個嚼舌根的西荒族人麵前。


    “喲!大爺!”


    “大爺!”


    “您……有事兒?”


    男子一言不發,啪啪兩下就打在了對方脖頸處。


    看著兩人倒在地上才心滿意足的離開了。


    ……


    坐下的時候腿有些疼,那是早些年留下的病根。


    忽然有人走了進來。


    臉上的麵具沒來得及戴上,唬的一跳。


    “別怕,是我。”


    聽到彌荼的聲音箬籬才重新坐了下來。


    “怎麽了,腿又疼?”


    他走過去想要查看一下,箬籬卻一把撥開了。


    彌荼莫名其妙的瞪著他,“我說國主啊,你千裏迢迢難得來一次,給我臉色看啊?”


    想起外頭聽來的風言風語,箬籬眼眶氣紅了。


    彌荼看著他的表情就猜到哪裏不對勁,“國主?”


    “別喊我國主!”


    “那……鬼瞳?”


    彌荼低聲下氣的態度是他不習慣的。


    一直都是自己低聲下氣的,他也早就擺正了自己的心態。


    “出什麽事了?是不是你朝野裏又有哪個大臣不聽話了?我替你出兵擺平了他。”


    他說的那樣輕巧,好像從西荒出兵南陵就隔了一個部落似的。


    箬籬有些輕輕的看不起。


    “不是在鬼寮麽,怎麽回來了。”


    “處理完了,就回來了。”


    等了半天,沒等到下一個問題,彌荼心思敏銳之人,立刻領悟到上一個問題就是關鍵。


    “不喜歡我去鬼寮?”


    那裏是西荒女子的風月之所,能喜歡麽。


    可是這話千萬的說不出口。


    讓他怎麽樣說出口?


    他自己國府中養了不止一個女眷,現在來要求他?


    彌荼輕輕的按住了他正在揉著的腿,一陣刺痛夾雜著酸澀感擊中了他。


    “姆……”抿著嘴唇不發出引來歧義的聲響。


    “沒事,不會有人進來。”


    “我不該來的。”他的話像是自言自語。


    “到底怎麽了。”


    “我又夢到了阿姐……”


    彌荼手中的力道不自覺的重了一下。


    “你怪我啊?”


    “不是。是我自己答應你,幫你的。”


    “她卻想方設法的想要害你。”


    “她也是你的姐妹,難道……你們之間真的沒有一絲感情?”


    “我跟我的弟弟妹妹,與你想象的兄弟姐妹之間的感情是不一樣的。與你和你阿姐之間的感情更加是不一樣的。”


    “你恨他們麽?”


    怎麽可能不恨。


    同樣都是一個父親的孩子。


    他們可以姓逍遙,他卻隻能姓鬼擇,而且至今依然被人視作為棄子,叛徒,逆子。


    他的手指捏的愈發的用力,箬籬忍不住皺起了眉頭,輕輕去挑開了他的手。


    “抱歉,弄疼你了。”


    “你心裏有恨,難道從不想取代他麽。”


    “取代了他又如何?”


    取代了他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國師。他本想這麽說的,可是驀然想起了自己。


    他就不就是殺死了父親之後取而代之的人麽?


    無論在他眼裏,還是在阿姐的眼裏,那都是絕對沒有錯的。


    是父親做錯在先。


    可是現在仔細想想,也許錯的根本不是父親,而是他們自己。


    “我不是一個好的國主。”


    “你愛護那些子民。”


    “可我也沒法做出什麽保護他們。我不是一個懂得謀治的人,在策略上我比不上姐姐。我也不是一個擅於用兵打仗的人,在戰略上我比不過司小爺。忍耐和蟄伏上更加比不上你。啊……”


    這麽說下去自己簡直就是一個廢人了。


    “你是一個寬仁的國主。”


    “那跟滅國前的國主有什麽不一樣呢?”


    “你的身邊沒有一個可怕的攝政王。”


    哈!這倒是實話。


    可是他的身邊有一個虎視眈眈的鏡王。


    “彌荼,若是我將南陵國交給你,你會接受的吧?”


    箬籬緊張的背後都冒出汗來,可是他的麵色很冷靜,甚至帶了一絲絲的癡迷的眼神。


    彌荼愣住了,他像看不懂似的,盯著箬籬的眼睛。


    他看到了那雙漂亮的眼睛,看到了那雙孩子氣的茫然無助的眼睛,那是一雙機敏的眼睛,卻看不透迷霧。


    就像曾經的自己。


    但是箬籬比自己幸運的多,他的父親隻有他一個兒子,所以沒有辦法丟掉他。


    他有一個什麽都願意為他攻略的姐姐,甚至願意放棄她所愛的人。


    他的百姓膽小懦弱,連反抗都不會……如果這些人到了他的手裏,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的!


    可是,那不是屬於他的。


    是屬於他的。


    彌荼終究摸了摸他的頭,“你想多了。就算我要天下,我也不會搶你的東西。”


    箬籬這時才暗自重重的鬆了一口氣。


    “為什麽突然過來了?”


    “那個女人不知道又在搞什麽鬼。”


    “你不必怕她。”


    “可是她在竹居裏頭,我總有一種養虎為患的感覺!”


    “別說是你,我也有。”


    “那為何你又要……”


    “她手中掌握著父親太多的秘密。她對父親來說太重要了,若是輕易的對付她,日後吃虧的是我自己。”


    “你已經有了西荒了。”難道還不夠?


    彌荼的眼神卻在明明白白的告訴他,不夠。


    他最終的宿敵,“北央的司幻蓮,他的兵馬比我更強,他的城池比我更多,他的戰士比我更忠。”


    尤其令他無法忍受的是,蒼軍中有一半的人馬都是從西荒過去的。


    他們原本是西荒的族人,戰士,戰馬,卻一個個的投奔了司幻蓮。


    這是對西荒的背叛,對自己族人的背叛。


    是對他的羞辱。


    “彌荼,你一直都忽略了一件事情。”


    “什麽事情。”


    “你終究不是一個西荒人。”


    “那又如何。我依然可以成為西荒的王。”


    “但有一天當你回到了南陵,他們不會追隨你。”


    彌荼像受到了偌大的打擊。


    “為何他們都肯追隨司幻蓮,卻不肯追隨我!”


    “因為從一開始,司幻蓮就不是西荒人。他是北央的質子,是羽翎部落的夫婿。他從來沒有在血脈上遮掩過任何一點。”


    “可是他對北央開戰過。對西荒也開戰過!”


    “那是他迫於無可奈何。是北央殺死了他的父親,是西荒殺死了他的母親。父母之仇,會讓天下人都同情他。而你我……我們都是在西荒領土上的叛徒。”


    那一夜兩人睡的都不安穩,箬籬驚醒過來,搖了搖身邊彌荼的手臂。


    “你到底在鬼寮藏了什麽人。”


    “沒有藏人。”


    “鏡王彌荼!”


    “你知道記住,我忠於你,你忠於我,就夠了。”


    不夠!遠遠的不夠。


    他要知道他的整個計劃!


    可是箬籬看著鏡王疲憊的睡容,默默的閉上了嘴。


    或許,天亮了再說吧。


    天亮後箬籬發現身邊的床鋪已經空了,他走了。


    連一句招呼都沒打,他就自己走了。


    歎了口氣,默默的戴上了麵具。


    這個時候他應該是心懷感激的,幸好在百鬼夜騎軍中有這個傳統,鬼譜麵具是終日不離身的。


    否則他的身份一旦被人發現就太尷尬了。


    一個鄰國的國主,隻身一人前往西荒部落首領的營帳,徹夜不離……


    但是箬籬的步伐被一個女子攔住了。


    他看了她一會兒,終於想起來了她是誰。


    她是西荒部落的祭司。


    其實也沒有多大的用處,不過是代表著精神上的領袖。


    因為鏡王身邊始終沒有一個女人,對族人中女性的關懷過少。


    於是就有人想出了這麽一個角色,叫做祭司。


    就像以前的天師,不過更注重族人之間的羈絆。


    她叫什麽箬籬是真的想不起來了。


    他本身不是西荒的人,對這些也不感興趣。


    隱約記得彌荼對他說起過這件事,當時他還表示過讚同。


    她很年輕,眼神卻出乎意料的堅定。


    目光之中帶著一道居高臨下,箬籬忍不住心想這個女子就是天生的祭司,會讓人臣服於她。


    “你為何從鏡王的大帳中走出來?”


    箬籬愣住了,不自覺的回頭看了一眼。


    他現在隻想著離開,再沒有任何別的念頭了。


    “我……找鏡王有話說。”


    “可鏡王並不在裏頭。”


    那不是廢話麽。


    “是,我知道了。所以我現在就準備走了。”


    “你是百鬼夜騎軍營的人。”


    雖然她的話不是問句,箬籬還是客氣的回答了她,“是的。”


    “那你應該知道私闖鏡王營帳,是大罪。”


    是大罪?


    他是真的不知道了。


    箬籬的遲疑引起了對方的警覺。


    “並不是什麽大罪……”她繼續說著,箬籬剛剛暗自鬆了一口氣,就聽到對方繼續說下去,“可是你卻不知道?”


    “我……”沒好意思反駁你,可以這樣說麽?“我真的找鏡王有事。祭司大人可以去向鏡王求證!”


    “為了這點小事,找鏡王求證?”


    箬籬簡直不耐煩了。


    可是他又不能直接拂袖而去。


    他更加害怕的是自己的麵具被人扒下來,那他就真的無地自容了。


    他開始想著是不是應該跟鏡王說設置一個什麽特殊的令符,可以讓他在西荒境內來去自如的。


    可是鏡王肯定會不答應。


    一旦這樣的令符被設置出來,他隨時可以借用令符偷襲西荒。


    簡直就是悖論!


    所以一直以來都是讓彌荼自己去他的南陵國。


    彌荼武功高強來去自如,就算國主府的侍衛想要為難,恐怕也沒有那個底氣。


    箬籬在走神的功夫,忽然發現自己左右站了兩個西荒的戰士。


    祭司揮了揮手,“把他看住了。等鏡王回來處置。”


    箬籬就那麽在西荒的牢獄中困坐了大半日。


    好在沒有人來扒他的麵具。


    等到消息傳到彌荼的耳朵裏,彌荼簡直震驚了。


    他匆匆忙忙趕了回來,一並連女祭司都受到了牽連。


    箬籬從牢獄裏走了出來,伸了個懶腰。


    看著關押他的戰士和祭司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他不知道自己之後會成為南陵國主梵箬籬隱形的情敵!


    彌荼親自將他送到了邊關,最後忍不住交待了一句,“以後你還是別來了。”


    箬籬自嘲道,“所以你就可以更自由自在的來去鬼寮了是吧。”


    彌荼卻沉默了一下。


    “是個丫頭。曳翡華。”


    箬籬瞬間就僵住了。


    “曳翡華?你妹妹要用來對付我的,是北央?是蒼城?”


    “對。”


    “那個人,是我的姐夫。你記得我說過吧,就算南陵沒了,我也不會再與蒼城開戰。”


    “我記得。”


    “你卻要看著她,用司幻蓮的侄女來對付我?”


    “所以我阻止了。”


    “那個孩子在哪裏!”


    不用彌荼解釋,他就猜到了,在鬼寮。


    “把她送回去!”


    “晚了。”


    “什麽叫晚了?!”


    “不殺了你阿姐,她不會回去的。”


    “你要用一個孩子去殺你的妹妹?而沒有辦法自己動手?鏡王啊,什麽時候你我如此卑微了……”


    箬籬笑著離開了,回到了他自己的國土,回到了他的國主府。


    彌荼卻被他的那句話深深的打擊到。


    是啊,什麽時候變得那樣卑微了,連殺一個人都要借他人之手,都不敢自己動手了。


    回到部落的時候,親信的戰士稟告道,從東桑送來的糧食和武器到了。


    “分發下去吧。”


    “是的,鏡王。”


    這就是他沒有辦法親自動手的理由啊。


    他和蒼城的司小爺最大的不同的是,他始終要仰賴自己的父親,而沒有辦法獨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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