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裏走,鬆林越密。


    地麵落滿的鬆針如覆住的濃綠地毯,輕輕一踩,叢草沒脛,立似厚雪覆裹一般,軟軟一沉,連人帶馬明顯矮下半截,沒有一絲聲響。


    頭頂日光忽隱忽現,橙色火球零星停在鬆樹枝頭,形成一種說不出的朦朧悠遠的奇異景致,煞是好看,讓人莫名神往。


    入得林內,阿春行在中間,葉念安打首,呼楞鐵掩護。


    三人默契排成一縱隊列,被四周鬆林包圍而起,宛如遊移在一個消聲靜謐、與世隔絕的真空世界裏。


    頂上是參天古鬆,遮日林葉,腳下是無盡落鬆,如茵草軟,兩側是萬株鬆木,偶夾著繁茂灌木,將林外高豔日光遮得密不透風。


    方才林口聽見的蟲鳴鳥啼,不知何時消失了。


    隨著愈行愈深的幽徑山徑,雖也是蜿蜒曲折,此時卻因為光線幽暗,四麵筆直的樹幹都化作了黝黝黑影,如兵士一般肅穆而立,盯視著緩緩蠕動的三人。


    “葉兄,你怕麽?”阿春縮起脖子,冷不丁抖出這幾個字來。


    延伸縱深的小徑,雖不見如何寬曠,也沒有遊穿的流風。


    阿春適才問出的話,還是被四下密密的鬆木吸了進去,沒有散灑出半點聲響。


    “葉兄,你怕嗎?”


    阿春跨在馬背上等了半晌,也未等見葉念安一星半點兒的反應,便又問了一遍。


    無奈馬首連馬尾,距離甚遠,伸手夠不著,又不敢冒然下地。糾結了半天,心急間隻得又轉向呼楞鐵詢問道。


    “呼楞鐵將軍,你說你家小公子是不是又故意不理人?”


    阿春旋身望去,隻見呼楞鐵一臉漠然,對其問話也沒絲毫反應。


    “你說什麽了?”鐵塔漢子雙眉一挑,淡淡問道。


    “我剛才的說話你真的沒聽見麽?”阿春眸中滿是狐疑,半是猜疑,又半是自嘲道。


    “沒有!”呼楞鐵冰冷簡短的回答,不帶一絲熱氣。


    “你剛才說什麽了?”隻一個呼吸的瞬間,阿春又旋即扳過身子問道。


    “媽巴羔子的,你這兔崽子是找抽嗎?”


    阿春見呼楞鐵開腔,也未等他講完,立時又背過身子,後麵語聲戛然而止。


    耳窩霎時塞了棉團一般,將鐵塔漢子還在繼續的巴拉巴拉講話聲,截了個徹底幹脆。


    意識到這一點後,阿春左心房撲通撲通,越跳越快,越跳越快,快到就要跳出喉嚨來。


    他緊張的闔起眼皮,轉身麵向呼楞鐵,額上冷汗沿著眉睫滴滴滑落。


    呼楞鐵似覺察出了阿春的異樣,登時收住話頭,閉緊嘴唇。一勒馬韁,與其同聲喊向前麵的葉念安。


    “葉兄!”


    “小公子!”


    “葉兄!”


    “小公子!”


    然而,葉念安直挺挺的背脊沒有一絲變化。二人眼眸迅速一對,一左一右,已將葉念安默契地夾在中間。


    “做甚?”葉念安有些愕然。


    “真的沒聽見麽?”阿春似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問了一遍。


    “打甚啞謎?”


    葉念安不明所以。心下暗奇二人在此番情景下,還有興致與他打趣,胸前不禁燃起一團怒火。


    “小公子,且在我等身後叫喊一聲。”呼楞鐵丟下這句話,便與阿春並肩前去。


    “你倆葫蘆裏賣甚關子?天色不早,緊著點兒趕路吧!”葉念安有些氣急道。


    隻不過,說出的話猶如蒸籠上冒著的熱氣,一下散在空氣中,揮得無影無形。


    一時間,所有流動之氣,仿佛凝固了一般,陷入一片荒涼和死寂。


    葉念安心間劃過一絲恐懼,胸膛劇烈起伏著,粗重喘氣連自己也聽不太真切。


    饒是如此,葉念安仍然不死心的盯著前頭兩人的背影,狂吼一通。


    然而,阿春和呼楞鐵漁好像失聰了一般,紋絲不動,與之前情形不甚兩樣。


    看到眼前景象,葉念安頓覺在他三人之間仿若豎起了一道無形屏障,將其分離成兩個不同的世界,一陣更強烈的不安之感重重襲來。


    念及此,葉念安快步追行而上,嗬斥道,“你倆沒帶耳朵嗎?”


    “葉兄是不是覺著自己的講話聲音也小得聽辯不清了?”


    阿春麵兒上浮現出一絲無辜,微微顫抖著嘴唇,眼中盡是慌亂。


    此話一出,葉念安心下又垂下幾分。


    舉目四望過重合密疊的鬆屏林幕,不禁覺得有些暈眩,心底滋出一股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毛骨悚然。


    這一短時促頓,讓這會兒橫排並肩的三人,嗅出了一結藏匿在幽暗茂密的鬆林中,某種呼出欲出、隱約詭異的味道,臉上表情俱變得慘白膽驚,僵硬木然。


    順著幽徑,越行越險,山道越變越窄,僅容單騎通過。


    林子清幽,杳無人跡,荒涼至極,已然分不清東西南北。


    馬蹄踏動間,密匝匝的鬆林將藏在鬆林中的三人三馬緊緊裹住,周遭蒼綠,起伏如潮,片石寸土也看不見。


    四下俱是寂靜,流動著一股淡淡的煙氣霧色朦朧,彌漫著一片說不出的詭異。連偶爾見到的零星矮灌木,都顯得格外死沉。


    日已西斜,雖離天黑尚遠,卻見飛鳥還巢,虎嘯猿啼接連起伏,猛獸歸零。


    葉念安觀看眼前迷霧越發濃稠的緊,心中騰出一股不祥預感。


    設若天黑之前找不到林中的黑岩神像,斷不可能活著走出北湯天。


    正思忖間,腳下落針已稀疏村落不算密集,褐色沙地漸漸裸露出來。馬蹄踏至,已有踏踏踏的輕微聲響。


    葉念安掩不住興奮,低頭一瞧之下,登時呆了。


    隻見,此時從厚密鬆毯中現出的四隻馬蹄,已幹裂開數道血口,在愈行愈幹的沙地裏,拖出縷縷血痕。


    葉念安翻下馬背,蹲伏著仔細觀瞧過馬蹄還在汨汨流血的傷口,又用指腹摸了摸幹硬的沙地,心間疑竇叢生。


    起身時,再觀前方看不到盡頭、辯不清去路的一片黑綠,立時扯下身上長衫衣擺,將四隻馬蹄全包紮了好。


    複又卸下四方木匾,將薄紙地圖鋪在木匾上,詳細琢磨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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