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色中,初時或蜷或躺和衣而眠的幾人早已醒轉。麵容神色雖不明了,卻齊將也瑟所言聽了真切。


    霎時間,各人心思湧動。


    這一行人,除龍小青外,跟隨葉念安雲遊的幾個,對其身世過往早就起了濃厚興致。


    短暫靜謐中,都隻敢小聲喘息。


    隱於角落久未吭聲的雷柔,乃仡讓口中唯一的外人。本以為自己對也瑟‘三分說話,十分含蓄’的語調口吻萬分熟悉。


    殊不知,此際站在眼前的也瑟言語尖刻,陌生可怕,恍若換了個人一般聲色俱厲。


    若非身困地牢,親聞親睹,放在平時,萬不敢斷言此人就是與他雷家交情頗深的夔州首府都督。


    想到這裏,雷柔心下不禁對這段藏而未提的神秘過往生出一絲驚奇。


    這世間,唯有釋比還能讓葉念安周身一顫。


    他感覺自己心底悉心隱匿的一小方空地轟然坍塌,無處安放。就如鬱結於胸的一口淤血,被當場揭開瘡疤、剝開皮肉,方能剃除。


    他總以為不去回想,刻意躲避,就可以繞開過往的故人舊事。


    誰承想,這些故人竟也會一個接一個地冒出自找上門來。不問聲願不願意、做沒做好準備,便帶著一廂情願,逼迫著敲開他的心扉,站在他的麵前。


    師傅釋比,儼然已成了唯一能揪觸他心房最柔軟最脆弱的那根心弦。


    葉念安雙眉緊蹙,兀自陷入沉思,臉上綻出無限痛苦。似是碰見了甚難而不解之事,將雙手按在胸口。


    雖然師徒二人情早決裂,可自小就跟釋比學藝做人的那份情誼總是無法抹去。


    在他心裏,釋比如父大義,永遠都排在首位,無人可替。


    師傅釋比,曾任西夏國師,占卜卦象,技高入神。生平巔穀起伏,榮辱兼受,辛酸苦辣俱經曆了遍。


    對母國盡心盡職,卻遭奸人功高蓋主之名構陷,一驟夜間家生變故,誅夷滿門。


    後隻身遠離故土,隱跡戍邊地帶的一小村落,改姓埋名,難於尋訪,外人並不可知可為何這三絕穀匪首會這般詳盡了然?


    也瑟抵毀釋比的汙濁言辭仍在繼續,一陣強過一陣,幽幽刺破鼓膜,撞擊著耳道。


    葉念安本來經自一番壓抑,胸中怒火落下去了不少。現下又聞也瑟炙熱怒斤,壓至腹腔的那團怒火又迅疾熾燃,蹭蹭上躥。


    想到這裏,葉念安抖動的麵頰扭曲著,抬首時將額間細紋很自然地聚攏到一起,緊咬的牙關繃起雙穴根根青筋。


    隻是看向也瑟身處的眸底,迸出如火一般淩厲的目光。


    也瑟瞪眼盯著葉念安,一副挑釁模樣,眸中盡是逼戾凶狠,不屑鄙夷毫不掩飾。


    此際夜色黑沉,牢籠外燭火閃閃,四目對視間,也瑟忽而一個旋身,提衫正欲跨出牢門,躬身時盛著火苗微亮泛出一道冷冽寒光。


    葉念安驀地一聲嘶吼,飛縱而出。腳尖一點,往前邁躍,如流星一般直伸也瑟腰間。


    候立牢門外的仡讓和索胡由二人,見葉念安凶煞畢露,臉色倏然發青,不約而同地叫喝道。


    “大當家!”


    “小心後麵!”


    ……


    一陣雜亂中,饒是也瑟身法靈快,駭然回首一刻,腰間三寸短匕已被拔出。


    葉念安雙眼血紅,猛地翻身而起,右手掐訣,口中念咒,如中魔怔一般左掌執刀直刺也瑟麵門。


    如斯架勢,也瑟硬生生被逼退數步。高瘦軀幹虛晃間,反應堪稱神速,立時拎直身子騰空蹬起。


    也瑟冷靜沉著的眼神決絕冷酷,抬手反要去箝葉念安的肩窩。


    眼看著對麵伸臂欺近,葉念安雙肩一收,倏而一翻腕,掌中鞘離刀出。


    欺身臨貼麵時,鋒利雙腿又迅捷彎下半節,直踢也瑟下盤。


    刀尖直刺頸部的瞬間,眾人隻聞見刀鞘滑落的一聲脆響。


    饒是如此,也瑟似是全身都長了眼睛,眨眼已在逼仄的半米縫隙內淩空打了人旋。


    人退至角落,用了相同招式,腳下一勾,反攻向葉念安胸膛。


    親見有人使用相同路數,葉念安陡然一個晃神,怒目相迎的同時不禁暗忖,老頭子輕身功夫高明至極,自承一脈。


    速度驚人不說,角度刁鑽得世無其匹。放眼天下,能避過他這一招式的恐無二者。


    可是方才自己施展的幾個招式也瑟非但見招拆招來者不拒,下盤步法也應他而變化解來勢,進退皆隻毫厘。


    然而,葉念安更沒料到,他身才剛落地,腳跟尚未全部站穩,那雙陰魂不散的細長手臂已如影隨形地後腳跟到了,且原勢不變地印向葉念安胸腔。


    葉念安不躲不閃,杵在原地似攜著絕望閉上了雙眼。眼皮合緊時,望見也瑟也正看著他。其臉上竟也覆著一層厚厚的陰霾,其眼中閃著一抹他看不懂、又近似於憤恨迷惘的光芒。


    見葉念安適才洶洶來勢已去,好似不再反抗。先向前一靠,奪過其手中緊攥的短匕。


    因手指纖瘦細如嫩竹,力道過頭的關節和指甲已被握得發白。


    如此怔了半晌,葉念安忽而回過神來。圓瞪的雙眼滿含著羞恥、屈辱、憤慨,以及濃濃殺氣。


    也瑟將奪下的短匕朝地下一甩,雙眉一挑平平道,“小兄弟可聽過‘三叩穀?’”


    牢內幾人見也瑟輕鬆製服葉念安,心間騰起一抹不暢。縱然旁觀二人身法飄逸相近,可使出竟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味道。


    這會兒又聽聞也瑟提及三叩穀,葉念安登時又撐大眼皮。


    “當年祖師爺出身‘一品堂’,雖已自立門戶,卻心念舊門。


    三口為品,便取之諧音三叩穀‘三口穀’,此為其一。


    世間諸像無論爾虞我詐、市井雞犬,還是前生後世皆在三數衍生之列。


    而我等所學之術,問卜陰陽、趨吉化凶、全仗三叩之法。此乃其二……”


    葉念安聽著從也瑟嘴中蹦出的每字每句,熟悉如昨,陌生亦如昨。霎時心潮翻湧,淚眼模糊。


    隻不過,也瑟說將著緩步踱向其身側,又出其不意地從懷中摸出兩本典籍。


    淡黃布麵,一指厚薄,上本書《三叩術》,下本書《三叩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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