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往回退一點。


    羅刹從沉冥宮正殿出來,就見夙川已經穿過了前庭,正往宮門外走去。光這個背影看起來就愁雲慘淡,他腳步更是沉重苦悶。


    羅刹輕輕嗤笑了一聲,下巴一抬,消失在了原地。


    驀地出現在夙川身側,他身形龐大,比夙川還高出一籌、壯個一圈。


    原本魂不附體的夙川嚇得一愣,側身怔怔地看他一眼。知道他是羅刹,也已經接受了他被封印了十七萬年、如今出世的事實,可他乍現在自己身邊,夙川還是覺得說不出的別扭。


    夙川沒搭理他,繼續往外走。羅刹笑而不語,就這麽跟著出了宮門。


    夙川本就心亂如麻,想出來靜靜,現在羅刹莫名其妙地跟著自己,讓他心裏騰起一股無名火來:“你有事嗎?”


    羅刹麵露鄙夷:“愚昧鯫生。”


    居然還被教訓了?


    夙川瞪著羅刹,而羅刹對他這怒狀視若無睹,自顧自伸出手,按在了夙川心口,夙川頓感心口一熱,周身血液在瞬間沸騰了起來,如同觸了電一般。他剛想往後退開,羅刹已經先一步收回了手,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果然。”


    夙川不解地皺起了眉頭:“怎麽?”


    羅刹也不看他,隻淡淡道:“你天族之軀、上神修為,底子精純渾厚,鬼靈之力在你體內,沒什麽成長的餘地。”


    夙川不甚明白:“成長的餘地?”


    “嗯。”羅刹微微頷首,“鬼靈之力頑強霸道,照你如今這情形,我思來想去得出兩種可能,一種是你原本的上神修為被吃幹抹淨,徹底讓鬼靈占領。另外一種,是它無法在你體內生長,便會破體而出。”


    “破體而出?”夙川似乎渾然沒有聽出羅刹這話中的嘲諷之意。


    那小妮子怎麽就看上這麽個傻子?羅刹腹誹一句,斥道:“你要是個有腦子的,就別由著它肆意生長啊,真想變得嗜血成性嗎?”


    “我自然不願這樣!”夙川咬著牙根。


    “那就控製啊。”羅刹對夙川這種憤憤模樣不屑一顧,“有時間自怨自艾,不如鞏固鞏固自己的修為,底子又不差。”


    夙川愣了愣,有些反應過來了:“你的意思是……我能抑製它的成長?”


    羅刹嫌棄地瞥他一眼:“傻子。”


    夙川的雙眸都亮了亮,這會兒聽羅刹數落自己也不覺得惱火了,正要開口再細問,卻聽得正殿之中傳來一聲鳥鳴,洪亮高亢。


    兩人同時轉身,往回跑去。


    再次進入正殿時,銀翮已經恢複了往日模樣,正一臉不可思議地上下打量著自己,蠻它也重新幻作人形,單膝跪在銀翮身側,垂首恭拳:“見過吾王!”


    銀翮連忙扶她:“你快起來。”


    這才看到夙川一臉費解地站在一旁。


    銀翮歡脫地衝到他跟前:“石頭石頭!你猜怎麽著!我真身是隻鳥!”


    “真身?”夙川歪了歪腦袋。


    “嗯!”銀翮激動不已,“我變給你看!”


    說著,她往後退了一步,又向空中一躍,便幻作那隻白鳳凰,在正殿上空盤旋起來。這會兒,原本要去張羅吃食的焰白與南梟也隨著異響跑了回來,見到銀翮的真身,紛紛震撼不已。


    銀翮越飛越來勁,一個俯衝,掠過眾人的頭頂,竄到外頭翱翔展翅片刻,又高鳴一聲回到正殿,在空中變回往日模樣,隨後穩穩落地。看得出來,銀翮對最後這一氣嗬成的落地動作十分滿意。


    夙川正要開口問個究竟,銀翮卻興衝衝地搶了先:“我這真身目力了得!方才在空中望遠處,竟似看近物一般清晰!”她滿臉新奇,“我再試試!”說著,又變回真身飛了出去。


    誰能想到,新一代妖王上位第一日,玩自己的真身玩了一個時辰。


    期間,蠻它向眾人解釋了前因後果,也告訴夙川,千蟲骨或許可以幫助他鎮壓體內的鬼靈。不過經羅刹提點,夙川已經拿了主意,他要靠自己壓製這股血氣。


    焰白知道蠻它期盼這一日盼了許久,心裏也替她高興,不過父帝與天界那些上神若知道妖族有了新妖王,不知又會是什麽反應……


    南梟很快就消化了銀翮成為妖王的消息,重新出去張羅吃食去了。


    羅刹雙手抱胸,倚著門框望著還在空中飛來飛去的銀翮,一臉凝重——真身?我怎麽沒有呢?


    等到銀翮玩夠了回來,殿內眾人已經吃飽喝足,連本來同樣激動的蠻它都托著腮幫子懶洋洋地坐在一旁,見到銀翮回來,隻是抬了抬眼。


    銀翮抄起一碗湯水一飲而盡:“我這真身,不僅目力了得,聽得也遠!鳥叫蟲鳴,聲聲入耳!”她衝到正躺在魔尊椅上打盹的南梟跟前,一巴掌把他拍醒過來,“哥!我剛才看了看,東城和北城聚了不少逃過去的多羅城百姓,無家可歸的都在郊外支了棚屋住,你不管管嗎?”


    還犯迷糊的南梟見她這麽來勁,伸了個懶腰笑了笑:“管——明日我便放了八大城主回去,命他們平宵小之亂,安百姓居。”


    銀翮愣了愣:“放了他們?”


    “嗯。”南梟點點頭,“別的不指望他們,這點小事他們還是能做好的。”


    “可是……”銀翮沒想到南梟會對八大城主如此寬容。


    “重振魔界少不了用人,八大城主的賬暫且記著,若給他們機會將功折罪他們還不珍惜的話,再算不遲。”南梟微笑著看著銀翮,“你一堆大事要麵對,若我能盡快重振魔界,也好給你撐腰,予你支援。”


    “哥哥……”銀翮心頭一暖,感動極了。


    南梟眼中閃過一絲哀愁,隨即他收回目光,對著焰白問道:“戰神殿下想好怎麽同天界那些上神解釋了嗎?”


    這可不就是焰白最愁的嗎?


    鬼靈在眾神眼裏是心頭大患,如今一個銀翮不止,連羅刹都出現了,眾神心裏不安也是在所難免。更難的是,十七萬年前牽扯的,一個是天界至尊凰元君,一個是三界惡鬼羅刹,誰會舍前者而信後者呢?


    連焰白自己都會忍不住質疑羅刹所言是否就是真相,眾神更不會信了。


    “此事還得待我回去與父帝商議過後,再決定如何給眾神說法。”焰白愁眉難展,“眾神在意一個太平,此事真難解釋明白……”


    聽得焰白這話,蠻它有些不服氣:“你們天界就是自持清白,什麽都容不下,說什麽在意太平,我看就是小肚雞腸!你少替他們辯白!”


    焰白被蠻它堵得一口氣險些上不來,他詫異地看著神色傲慢的蠻它反駁道:“你如今心願得逞了就翻臉不認人是不是?”


    “我得逞什麽了?”蠻它插起腰來,“我翻臉不認誰了?”


    “你!”焰白臉氣得鐵青,“蠻橫妖物!”


    這倆怎麽莫名其妙吵起來了?


    夙川在旁一臉狐疑,心想自己喊蠻它小妖的時候遭到焰白屢次糾正,他自己反倒張口就來?


    “你說誰蠻橫妖物?”銀翮衝過去,擋在了蠻它身前。現在她可是妖王,那蠻它就是她自己人,一股護犢之氣湧上心頭,饒他是焰白也不許他欺負蠻它!


    蠻它見狀更是腰板筆直,趾高氣揚地衝著焰白哼了一聲。


    焰白啞然,無助地望向了夙川:“你管不管!”


    銀翮也一眼朝夙川瞪過去。


    夙川訕訕,兩手一攤:“她現在是妖王,我惹不起。”


    人多勢眾!人多勢眾啊!


    焰白心中憤慨。


    羅刹一臉無語地看著這些人,再無法忍受殿中快溢出來的幼稚,轉身走了出去。他駐足前庭,抬頭望向夜空,十七萬年過去,這黑夜依舊渾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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