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深深,寒風瑟瑟。


    月色下樹影婆娑張牙舞爪如鬼如魔。


    半山腰一處不大的山洞裏,勉強能塞進三人彎腰抱團的坐在裏麵,洞口有枯枝遮擋,和滿山的枯黃混為一體,避免追兵察覺到不妥追殺過來。


    青峰有江湖經驗,一路抹去雪地上的腳印和血跡,三人磕磕撞撞,還算幸運的在敵人反應過來前找到了棲身之所。


    洞中飄散著不太好聞的野獸味道,有點像動物園封閉場館的氣味,嗆得人眼眶發酸。


    喬橋是真的發酸,她喉嚨哽咽,忍著始終不肯落淚,免得讓一左一右兩個用體溫暖著她的男人徒生憂慮。幾瓶傷藥用的一滴不剩,白淨的裏衣撕的不成樣子,裹了一圈又一圈,才將將阻止他們傷情惡化。


    盡管兩個男人相識不過幾日,卻極有默契的強撐著不讓自己暈過去嚇著喬橋,活脫脫兩個臉色蒼白的血人。然,於喬橋而言,他們更像是征戰沙場的保護神。


    她伸出因後怕和悲傷而哆哆嗦嗦的手,從懷裏掏出幾根鹹肉幹,一點點掰碎喂給兩人。


    “吃點,墊墊肚子。”輕聲囑咐著,怕他們拒絕,她加了一句,“你們要好好的,否則我這個累贅寧願衝出去自投羅網。”


    “你不是累贅。”趙大海咬牙忍痛,本想勸喬橋也吃些,另一側青峰冷冷的開口,“吃吧!明天還要靠你我突出重圍。”


    趙大海一驚,“那些暗衛呢?”


    青峰靜默了片刻,沒有絲毫隱瞞,“活不了了!黑衣人裏有兩人的武功不弱於我,暗衛找來不過是搭上幾條命。”


    “你的毒藥沒有了?”


    趙大海隻隱隱看到青峰灑了什麽,卻沒看明白,倒是喬橋歎息一聲,“沒有什麽毒藥吧?”


    青峰微不可查的點了下頭,疲憊道:“給你帶的細白糖,混了幹泥土沫。”


    若不是這裏地處偏僻,他和幾個暗衛分頭去各村購買物資食材,也不會讓人鑽了空子,送上了含著迷藥的餃子,隻能慶幸那年輕衙役貪嘴,喬橋和趙大海沒吃兩口,以至於藥效早在流血流汗中排了出去,毫無效果。


    即便青峰猜中投毒案是有人陷害喬橋,依然沒料到這人竟是如此心狠手辣,害的喬橋流放不成,還要斬草除根。


    喬橋是他見過最和善的女郎,平素交際極少,根本沒機會得罪什麽人,到底是怎樣的仇恨非要置人於死地,他實在想不通,正因此,所以才大意了。


    青峰年少時便仗著武藝好遊走江湖,偏偏他外冷內熱,偶有爭執遇了險,見過血卻始終沒有要過人命,否則也不會折在陰損手段上,被人伺機逮住,當做奴隸一困就是小兩年,期間因倔強不肯屈服,傷了不少主人家才頻頻被人轉手賤賣。


    和趙大海一樣這是他第一次殺人。


    當時情勢逼人,不殺了他們無法脫身,他眼瞅著喬橋從草叢中跌出,滿目驚慌的向他求救,那一瞬他是真的怕了,怕刀劍不長眼傷到她身上。


    殺人不過是閉了閉眼的事情,長劍挑起招招見血,遠沒他想的艱難。


    最後一地的屍體二十幾條人命全死在了他手上。


    現在冷靜下來,青峰說不上悔不悔,隻覺得滿身寒涼,眼前一片血海,不敢輕易閉上。


    他機械的嚼著肉幹,食不知味,直到小女郎冰冷細軟的指尖無意中杵進了嘴裏,被他當做肉幹一並咬住。


    喬橋心頭一驚,側頭看去。


    洞口處隱隱約約的縫隙間透出絲絲月色,看不清真容,可喬橋直覺青峰不太對勁。之前她以為是他們受傷過重精神不濟,而今看來遠不止這些。


    她恍然明白了什麽,嬌軟的聲音因缺水而沉重幹啞,“你們不要有心理負擔,此間事因我而起,這些人命也應算在我頭上。”即便真有輪回報應,活了兩世怎麽都值了,還有什麽畏懼的!


    說完,不等兩人說什麽,把剩下的肉幹全喂了過去,騰出手,一邊握住一個。


    果然,他們身體是熱的,手卻涼的驚人。


    失血過多是一部分原因,更多的可能就是殺人後的愧疚和不安。這是一個人的正常反應,他們並非訓練有素的殺手,若真的毫不動容恐怕心理上已經不健康了。


    “人是我殺的,我沒什麽負擔,生死不由人,他殺我,我亦可殺他。”趙大海沒有說些甜言蜜語,他的小姑娘遠比他想的要堅強冷靜,哪怕如此,他也不想她背負上不屬於她的人命重擔,“這些想要殺別人的人,死的不冤,算不到咱們頭上。”


    “江湖中人命不算什麽,要殺人便有了被殺的準備。”青峰淡淡一句。


    喬橋垂眸笑了笑,他們能這麽說慢慢的也會這麽想,終究會過了心理這一關。


    “睡吧!今晚我守夜。”


    “喬橋!”趙大海還要開口,就被小姑娘歪頭一口咬上肩頭。


    “聽話!”她軟軟的說:“若是搜到咱們,大不了一起死,沒什麽大不了的。”


    她左右展臂,把兩個人的腦袋搭在自己的肩上,背靠冰冷的岩壁,第一次有種自己也能做個大女主的驕傲感。


    青峰感覺到小女郎下意識挺起的胸膛和高昂的頭顱,忽然心有靈犀的猜到了她的小心思,莫名的,殺人後的種種負擔跑的煙消雲散,有點感動,甚至有點想笑。


    他是沒笑,但趙大海笑出了聲,限於兩隻手都受了傷不能在虎摸小姑娘的發頂,他下巴一伸,貼住她嬌嫩的麵頰蹭了蹭,終是聽從妻主的吩咐,不在強撐著身體,闔目睡去。


    左右兩人呼吸漸重,總歸是傷的太深,說是睡不如說是半昏迷。


    喬橋深感責任重大,連肚子餓得咕咕叫都能忽略了,努力支著雙眼抵抗著困意,別說還真讓她熬了過去。


    深夜時,安靜的夜裏有人在外走動不停的聲響,必是敵人不死心的搜查到這裏,她提著一口氣,精神發散的暗自慶幸兩個男人不打呼嚕。


    直到月落西邊,清晨天未亮,幾聲狗吠響徹林間。


    不用喬橋叫,兩個男人皆警醒的睜開眼。青峰彎腰,神色凝重的從洞口遮擋的縫隙處探去,隨之,他一把拉起喬橋,抽出隨身佩劍,壓低聲對趙大海說:“快走,他們帶了獵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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