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蘇白將日上三竿都仍舊還賴在床上的無憂給拎了起來,見著她惺忪的睡眼外一圈烏黑,剛到喉間的責備便又咽了下去。


    “昨夜裏又睡不踏實了?”


    無憂哭喪著臉,打著哈欠老實答道:“又做了一夜稀奇古怪的夢,說來也奇怪,即是入夢了我便應當是沉睡了去,可偏偏意識都還是清醒的感覺,那夢境也不停歇。”


    “難道這些夢境與你失去的記憶有關?”蘇白不敢篤定,但也沒有別的能解釋這些反複出現的奇怪夢境,她聽無憂形容過夢境裏出現過的東西,別的不提,那些個會發光的方塊形的物什,許是某種法器也說不定,難不成,無憂的來曆與自己相差無幾?


    “罷了,是不是記憶現在已經不重要了,眼下重要的是,填飽肚子,嘻嘻!”無憂沒心沒肺地笑著,穿好外衣蹬上鞋子便屁顛屁顛地跑廚房裏討吃的去了,蘇白看著她蹦蹦跳跳的背影,心想如此活著也好,將所有東西忘個幹淨,無憂無慮,倒不像是自己這般,記得所有美好與痛苦的往事,卻不能消化。


    這時,前廳的小丫頭來報,說是元卿侯爺請蘇白到雅廳一敘,這已是本月的第三次了,蘇白前兩次都借口推辭,事不過三,也不想拂了貴族的顏麵,便應下了。


    下樓時順路去了一趟廚房,聽夥夫說無憂拿了幾個肉包子順了隻雞腿便一臉歡喜地走了,蘇白歎了一口氣,心下想著,這孩子是越來越任性了,可不能再這般寵下去,再任由她胡鬧,她怕是要像隻羽翼豐滿的鳥兒,飛上天了。


    無憂害怕回房喬裝打扮撞上蘇白便偷跑不了,在後院裏打了些井水洗漱一番便鑽進那不起眼的狗洞溜出了百花樓,一邊撣著衣衫上的灰塵一邊嘟囔著:“改日要蘇娘子教教我習武了,就算輕功學不會,至少能跳得高點,翻牆也比老是鑽狗洞體麵,嗯!”


    無憂此次前去茶樓,並非是衝著劉老頭的奇聞去的,如果照蘇白所說,奇怪的夢境也許與她失去的記憶有關,那她想弄明白夢境裏的東西到底是何物,興許劉老頭能知道。


    茶樓中還是一如既往地人來人往熱鬧非凡,許是她今日的女兒身有些乍眼,走了一路被諸多奇怪的目光跟了一路不自在得緊。


    想著要找劉老頭問話,可他正站在台上唾沫橫飛滔滔不絕,便準備等他講完再說,環顧四周離台子最近的茶桌上隻坐了一位客人,便直直地走了過去,眼看離凳子一步之遙,卻被無賴給纏住了。


    “喲!這是哪家的小娘子如此興致,小生看你好生麵熟,可否賞臉與我同桌,盡情暢聊一番?”


    這無賴是個油頭粉麵的好色書生,百花樓裏的常客,風評極差,雖說是比常人多讀了不少聖賢書,可他那一肚子的墨水,全用來作淫詩豔詞了,百花樓裏的紅倌人無一人幸免,至於像蘇娘子那樣的清倌人,都將他納入了絕不接待的黑名單內。


    無憂笑著大聲應他:“書生說笑了,您這是昨夜裏喝的花酒還沒醒,見哪個姑娘都麵熟呢!想找姑娘暢聊,對麵就是百花樓,請吧。”


    這絲毫不掩飾嘲弄的話音一落,四周聽到的茶客都爆發出不算壓抑的笑聲,擾了台上說得正起勁的劉老頭。


    隻見劉老頭將醒木重重一拍,對著那無賴吹胡子瞪眼道:“要吵架出去吵,別擾了茶客聽書的清淨!”


    “你這小娘子,巧舌如簧,我喜歡!”豈料這書生臉皮厚得很,絲毫不知收斂,竟一臉浪蕩模樣盯著無憂的身子上下打量,無憂著實覺得惡心,在肚中醞釀了自己在煙花柳巷摸爬滾打多年學到的髒話,就在無憂準備破口大罵的時候,眼前閃過一個人影,接著感覺到一陣風掃過,等反應過來,那無賴已被踹飛,重重摔倒在地上,嗷嗷直叫。


    “滾!”說話的是無憂身邊的一個公子,身長八尺有餘,郎眉星目,唇不點而朱,風姿卓絕,俊俏得很。


    無憂看著他,心想,雖說比蘇娘子差了點兒,但實在是她見過的公子中長得最好看的一個。


    也顧不得去看那無賴嚇得屁滾尿流連滾帶爬的可笑模樣,笑眼盈盈地盯著眼前人道:“謝過公子出手相助,無憂無以為報……”


    哪知這公子還沒等無憂說完,便揮手自顧自地說“以身相許就免了,你一個姑娘家,來這魚目混雜之地作甚?”


    這位兄台有何毛病?無憂驚得差點一口氣沒提上來,整個五官都快皺在一處去了。


    “公子誤會了,無憂隻想請公子喝杯茶以作報答。”


    “如此……甚好。”那公子聽罷身形一愣,麵色略微有些尷尬,轉身坐回茶桌前,耳根都紅了。


    奇怪,這戲文裏不是寫,凡間女子遇見打抱不平的恩公,都要說以身相許這番話嗎?難道是我記錯了?


    無憂見他難為情的模樣,有趣得緊,也跟著坐在他的對麵,盯著他越發紅的耳根,完全無視站在台上苦苦救場的劉老頭。


    “公子如何稱呼?”無憂心想一直這般僵持著也不好,便率先開口,打破這個尷尬的局麵。


    “禮琛。”


    無憂歪著頭擰著眉毛念叨了一遍,擔心自己記錯,坦率地問:“不怕公子笑話,無憂是個粗人,不識字,還問是哪兩個字?”


    禮琛見她表情豐富的模樣,隻覺這姑娘親切討喜得緊,也不再拘束,便蘸著茶水一筆一劃將名字寫在桌上。


    無憂細細記著:“禮…琛,好,我記住了!我叫沈無憂,沈無憂的沈,無憂無慮的無憂!禮公子喚我無憂即可!”


    “好名字,姑娘左家嬌女,無憂二字,甚是合襯。”禮琛替無憂添了茶,又叫小二端來一盤茶點,兩人一邊聽書一邊暢言歡笑。


    無憂聽得禮琛並非藺城人士,是個富家子弟,出門遊曆至此,心想難怪自己以前從未見過他,既然是遠方來的貴客,她這個百花樓的小霸王怎能不好好盡盡地主之誼?


    “我跟你說,藺城最好玩的地方,就是這對麵的百花樓,那裏邊的姑娘,個頂個地好看,尤其是我的主子蘇娘子,那可是出了名的絕世美人,琴棋書畫無一不通,唱戲也是一絕!公子若是有心,我便替你引薦引薦,這一般的人物,哪怕是有錢,都還見不了我主子呢!”無憂說這段話時,正盯著台上的劉老頭,手裏忙著將茶點忘嘴裏送,渾然沒有察覺自己說百花樓時,禮琛差點被茶水嗆到。


    禮琛幾乎是以最快的反應將自己狼狽的模樣掩飾過去,此刻表麵上雖是依舊雲淡風輕的模樣,但心下忐忑不已,不知如何作答。


    聽聞人間男子逍遙快活之地被喚作青樓,這百花樓名字雖然不同,但聽無憂這麽一說,和青樓如出一轍,這地方可是萬萬去不得的禁地,說是裏邊的渾濁之氣會亂了自身清修,再是好奇,也莫要以身犯險的好。


    “禮琛謝過無憂的美意,隻是……”


    “隻是什麽?”無憂眨著明亮的杏眼追問。


    禮琛本是想說家風嚴謹,不可違背,但轉念一想,無憂姑娘是青樓裏的丫鬟,雖說清清白白,但自己本是無心之論,到頭來惹她生疑,莫要誤會了自己是在說她不好。


    “隻是禮琛外出許久,今日已收到家書,明日一早便要動身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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