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梁言舒,是你對嗎?”陌生而又熟悉的聲音,很溫柔,卻重重敲擊著我的耳膜。


    薑皓是嗎?這個在我心裏走失了七年的男生,這一刻...卻在家長會上出現了。


    我很平靜地側過臉,對視他清澈明淨的眼眸,淡淡地笑道:“真巧,你家孩子也在這裏上學?”


    “是啊、真巧。”他一如既往綻放出令人溫暖的笑,左頰的梨渦中點點溫柔在臉上暈染開來。


    令人窒息的沉默。


    久別的我和他再也找不到往昔的彼此了,是的...當一個人成為父母之後,他就不得不接受這個世界所賜給他的所有成熟。


    換作七年前,我或許會流著眼淚告訴他我還放不下,可是現在,我不會了,人總要學著長大,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我不是小孩子,不可以不顧及後果的胡鬧,我不愛我的丈夫,但我愛我的家,愛我的兒子念皓。


    我是如此,薑皓也定是如此。


    所以,即使是分開七年之後彼此還深愛對方,我們也不得重修舊好,因為人總不能一味地自私,


    薑皓,你知道我為什麽會知道你還愛我嗎?因為念皓他告訴我、他想要娶他的同桌為妻,而那個女孩叫憶舒,薑憶舒,回憶的憶,梁言舒的舒,不過真的很巧,家長會...你坐在薑憶舒的座位上,而我,則在你的旁邊。


    薑憶舒,薑皓回憶言舒。


    郭念皓,言舒懷念薑皓。


    嗬...看吧、我知道我們本不該錯過,卻在自己的子女身上編寫了如此一場可笑的鬧劇。


    念皓不能娶憶舒,因為念皓他其實是你薑皓的兒子。


    二


    彼時,我和薑皓都住在陰潮的草尾巷裏,巷口陽光斑駁,再往裏走,你就能感覺到陰冷的空氣、聞到汙水渠裏散發的惡臭。


    很老舊的平房,屋頂上殘缺的瓦片間有些許泥沙,有的上麵還布滿了青苔,地麵龜裂得有些嚴重,,坑坑窪窪的,還積了黑色的水在上麵,有些潮濕的磚牆上,青色的石苔上滑動著昨夜未幹的雨水,看上去粘稠得令人惡心,不知道什麽時候用紅漆寫的大大地拆字,有些褪色,屋簷角隱約看得到水珠反射的光,它們被束縛在泛白的蛛絲網間,始終掙紮不開。


    巷內的光線很昏暗,老舊失修的熾燈發出微弱的昏黃色,偶爾閃動。


    十七歲的我,畫著黑色的眼線,染著藍色的睫毛,灰色美瞳,白的不真切的臉,豔豔的紅唇間,緩緩吐出白色的煙,熏著頭頂撲火的飛蛾。


    我蹲在巷間,中間留著窄窄的一條縫,薑皓下了晚自習回來,看到我,緊張地駐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很瘦,不過、這種距離他是擠不過去的。


    我眯著眼睛打量他,換來他閃躲的眼神後,我有些莫名其妙地扯了扯唇角,掐滅了煙頭與他擦肩左右,九點半他下課回家,十點我則要趕到不遠處的酒吧駐唱。


    就這短短的三十分鍾,我總是能在剛好抽完一隻煙的時間內,看到路燈的光線在薑皓的臉上投下一片陰影。


    有一次擦肩我偷偷瞥了一眼他的側麵,我看到他有著一雙清澈明淨的眼眸和比女生還漂亮的睫毛。


    那一刻我心頭突然一緊,有種無法言喻的感覺。


    那年,我高二、他高三。


    雖然是不同的學校,卻有著相同的遭遇。


    那些有錢人家的孩子,總是若有似無地揭著我們的傷疤,一次又一次,直到現在都無法愈合,恐怕,永遠都不會好了。


    當偽裝不再有用時、骨子裏地自卑就會吞噬你整個身體,到那時,你才知道自己體無完膚地承受著外界的折磨。


    薑皓成績優異,靠周末給初中生做家教補貼家用。


    而我,每科亮紅燈,好在嗓音可以,能破例在酒吧做歌手,其實那些課本我都懂,也學得會,我隻是把精力全花在了音樂上,反正考上大學也沒錢上,不如交白卷,給老師留一個深刻印象。


    最後,老師也懶得管我了,隨我去,反正也,馬上畢業了,我可以不用參加考試,他隻用管好那些能考上的三好生。


    我翹了晚自習,蹲在巷間,一邊抽煙一邊自嘲地笑,今後...我又要做什麽好呢?


    難道,真要在燈紅酒綠中唱一輩子情歌?


    不...那並不是我想要的。


    可是,我自己更不知道,我想要的生活,又到底是怎樣。


    我在酒吧駐唱的風聲不知道怎麽就走漏了,一時間學校裏流言四起,我本不想理會,可那些有的沒的實在壓得我喘不過氣。


    偶然間我聽到有人說,我是小姐,我媽是,我也一定是,小姐的小孩,又能好到哪去呢?


    我骨子裏就是那種下賤的東西,毋庸置疑。


    我並沒有勇氣去麵對那些嘲諷與哂笑,所以...我逃了。


    不知道那個時候為什麽那麽懦弱,我隻身蹲在巷間,背倚著牆,顧不得有多髒,沉默著吸煙,一根又一根。


    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中的我完全沒注意到薑皓在不遠處站了多久,當我點燃不知道第幾隻煙時,薑皓衝上來,搶了煙盒與打火機,扔到不遠處的水坑裏。


    “你...”他想說什麽,又哽住了,可能是不知道該說什麽,總之那欲言又止的表情我至今都記得。


    我沒有理他,而是垂著頭,保持緘默。


    “你...為什麽天天蹲在這裏?”薑皓在我身側蹲下,凝視我潮濕的眼睛,那雙清澈明淨的眼眸裏有我讀不懂的情愫。


    “不可以嗎?”我淡淡地說著,神情冷漠。


    “你不開心?今天抽的煙似乎比平常多得多。”


    原來薑皓也注意過我。


    我有些好笑地側過臉注視他的眉眼,一如既往的清秀讓我很輕易地瓦解了自己心中的隔閡。


    不知道為什麽,我有一種想要傾訴的欲望,而且是對一個我一點也不熟識的過路人。


    “隻是有點悶,不知道做什麽好。”


    “有什麽難過的事,就說出來吧,我會是一個很好的聆聽者。”


    我淡淡地傾訴著自己心裏壓抑的委屈,包括我那小姐出身的母親所帶給我的傷害。


    從沒有那麽難受過,我很想哭,卻硬是掉不下一顆眼淚,喉間的苦澀不知怎麽就流轉到唇舌間來了,哽得我難以呼吸。


    “為什麽一定要在酒吧工作呢?”薑皓皺緊眉頭,有些疑惑地說著。


    “因為收入可觀。”我撥弄著小指上的尾戒,昏暗的光線下,那玻璃水鑽反射著咄咄逼人的光。


    “可是那種地方是不適合你的。”


    “那有什麽辦法呢?為了活命。”


    他沒有回應了,氣氛很是寂靜,甚至聽得到熾燈發出的輕微響聲。


    “我要去工作了,再見。”我站起身子,腿有些發麻,我扶著牆站了一會,轉身走人。


    “我叫薑皓,你呢?”身後傳來他好聽的聲音。


    我止住腳步,沒有回頭,平靜地回應:“梁言舒。”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掃雪煮茶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杯杯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杯杯兒並收藏掃雪煮茶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