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糖其實很想說,既然這麽難受,幹脆就不要多說話了。


    許夢涵卻是個很注意禮節的女子。


    因為見外人,原本隻穿著一件裏衣,這會兒已經讓人找來外衫披上了。


    若非是她身體實在虛弱,恐怕還是要起來招待她的。


    童糖和李鸞月那種不拘禮數的人待久了,一時倒還覺得相當不適應。


    許夢涵看著她,笑容很溫和,“娘娘心地善良,還在意小女的身體狀況……咳咳……”


    童糖忍不住扭頭道:“太醫,快給許娘子瞧瞧。”


    “是。”


    許夢涵應該是很習慣號脈了,伸出手被人捏著的時候,絲毫也沒有緊張或者關心的意思,隻是看著童糖,說道:“娘娘,我的毛病是打娘胎裏帶來的,並不用如此在意。”


    “外頭的人都傳是被我嚇的,我當然得讓人來看看。”


    許夢涵笑了,緊接著又咳嗽起來,“與……咳咳……與娘娘無關……是我……咳咳!咳咳咳!”


    “涵兒!”


    許侍郎眉頭皺起,連忙去給她倒了杯水過來,許夢涵就著喝了兩口,咳嗽才稍微緩解了一些。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道:“讓娘娘見笑了。”


    就這樣還讓她參加選妃……


    童糖不滿意的目光朝許侍郎看了過去,心想他是認真的嗎?


    這樣的姑娘怕是連三天都撐不住吧?


    “如果娘娘是為了選妃的事情而來……”童糖愣了一下,看向許夢涵,後者說道:“那件事其實是個誤會。”


    “誤會?”


    “我父親與周大人是好友,那日無意中聽周大人提起這件事,說若自己有女兒,定要送到宮裏去。我們家與周家本來就是世交,聽到這話,我父親就開了個玩笑……”許夢涵苦笑道:“誰知那位大人就當真了……”


    童糖道:“周大人?”


    “......”許夢涵停頓了一下,但她的動作很細微,周圍並無人察覺,許夢涵溫和的笑了一下,道:“他也是好意,我和父親都覺得,殿下對娘娘情比金堅,小女也入不了聖眼,因此幹脆放任不去管了。沒想到還弄出了這一遭......”


    童糖道:“讓你受苦了。”


    此時,太醫也收了手,診完了脈,同童糖說道:“娘娘,許小姐的病症並無大礙,隻是受到了驚嚇……”


    童糖皺著眉頭,“果然還是......”


    許夢涵收回手,側眸看了一眼太醫,輕咳一聲,“娘娘,這和您無關。”


    童糖說:“許娘子,你不用怕我,這事......”


    許夢涵搖搖頭:“真的與娘娘無關。”


    她想了想,歎了口氣,道:“這屋子裏有些悶,娘娘若是不嫌棄的話,與我去外麵坐坐吧。”


    滿屋子的人退了一半,許侍郎準備在旁邊坐下的時候,忽然聽到許夢涵說道:“父親,您不是還約了幾位大人嗎?”


    許侍郎有些尷尬。


    他下午確實約了人,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眼下皇後娘娘都來了,自然是以這邊為優先。


    原本已經打算遣人去道個歉了,這會兒忽然被提起,他有些不知怎麽辦的看了童糖一眼。


    童糖坐在石凳上,微微抬起眼看向他,許侍郎平時不曾接觸過貴人,但也素來聽聞皇後脾氣不好,其實很怕童糖生氣。


    話雖如此,他也不想讓許夢瑤惹了童糖的怒意,正想開口說什麽補救,誰知童糖笑了一下,道:“許侍郎,有事便先去吧。”


    “娘娘?”


    童糖“嗯”了一聲,疑惑道:“怎麽了?”


    “......”


    許侍郎不開口等了一會兒,猶豫了許久,扭頭看了許夢涵一眼,後者則是閉上眼睛,點點頭算是讚同。


    許侍郎不好推拒童糖的好意,兩手攏在身前,低頭道:“是,多謝娘娘諒解。”


    直到許侍郎離開了院子。


    兩人對視一眼,無聲地笑了。


    童糖側頭道:“你們都退下吧。”


    下人們都往後退,一路退到了數米外,低頭都不敢偷瞧。


    連春桃也守在遠處。


    她看了風月、玉明兩姐妹一眼,心中好奇,“娘娘在和她聊什麽呢?”


    風月搖搖頭,“不曉得。”


    “她們以前認識嗎?”


    “看樣子不像。”


    春桃也認同地點點頭,笑道:“好像很聊得來的樣子。”


    風月也覺得神奇地,“居然能和娘娘相處如此和諧......這許娘子看起來,是個奇才。”


    春桃心想,原來在你心裏童糖是這麽個角色啊。


    雖然有些不恰當。


    但春桃聽到這話,竟然是出乎意料地覺得符合。


    涼亭內。


    許夢涵右手捏著茶壺,在瓷杯裏倒上一杯水,將東西慢慢地遞過去,她的動作不快,透著一些優雅,看來是很注重生活細節的姑娘。


    “許娘子,故意把許侍郎支開,可是有什麽苦衷?”


    許夢涵笑了笑,道:“娘娘,說來也奇怪,我與您初見,便覺得您十分親切。我實在不大願意提起當年的舊事,但娘娘問了,小女便回答您。”


    童糖喝了口水,仔細地聽著。


    “那日從皇宮出來之後,我隱隱覺得有人跟著我,當時有些被嚇著了,隻有我的兩個丫鬟跟在身邊,走入宮廊,也無人守候,我以為自己要被人針對......”


    童糖問道:“為何如此猜測?”


    “別看我這樣,豎敵還是蠻多的。”


    童糖不信道:“就你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在院子裏和人結仇?”


    “並非是如此。”許夢涵的笑容很寡淡,仿佛已經很習慣這種事情,隻是很平靜地說,“那大多是我年少不懂事時,惹出的禍端。”


    實在想象不出這種情況,童糖問:“是宮裏的人?”


    許夢涵輕笑了一聲,沒有繼續回答這個問題,“娘娘若是不嫌棄,暫且聽我說個故事。”


    故事中的那對男女,郎才女貌、青梅竹馬長大。


    兩家向來是世交,雙方的父母都有結親的意思,兩個小年輕又是你情我願、天造地設的一對。


    可惜。


    少女的成年禮上,少年在貴女中大受青睞。


    年少有為的少將軍,英俊風趣,名聲大揚。


    很快驚動了殿堂內的公主。


    公主彼年十七歲,過了嫁人的年齡,還未出嫁,為的是百裏挑一,挑個好夫婿。


    可能公主一開始也隻是衝著名聲去瞧了一眼,不巧的是,那是最熱鬧的桃花宴。


    桃花宴中龍蛇混雜,有不少流氓頭子也在裏麵。


    橋段非常俗套。


    公主受人調戲,少年從天而降、英雄救美。


    桃花盛開中。


    英俊的少年像是此生唯一,充滿少女心的公主,深陷其中。


    “您猜後來怎麽了?”


    童糖不用想也知道,“一對有情人被拆散了?”


    “嗯。”


    “還是你拱手讓人的?”


    許夢涵噗嗤笑了一聲,覺得真是神奇,“娘娘一猜就猜到了。”


    “你與我真的很像。”童糖道,“尤其是這種膽小的地方。”


    “娘娘也有這種遭遇嗎?”


    “嗯。”


    “那娘娘比我勇敢多了。”


    童糖喝水的動作一愣,抬頭道:“有嗎?”


    “您現在與他在一起了,不是嗎?”


    “......”


    許夢涵一直保持著淺笑,仿佛不會厭倦,“我與他認識太久了,也知道他是個什麽性子,若是真的放任他,或許真的會得罪公主。當然,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父親求我了。”


    “......”


    “您知道嗎?小的時候總以為,一切都能順理成章,日子越過越發現,原來有很多事情,都不能自由地做決定。我本來就生了病,他的家人不嫌棄我,我自己也知道自己是配不上他的,這個身子連要孩子都困難。可是公主不一樣,公主有健康的身體,有雄厚的財力,甚至可以給他的仕途帶來便利。”


    童糖道:“那他們成了嗎?”


    許夢涵的笑容一滯,低著頭默默地紅了眼眶,“我做錯了。可是現在,已經來不及了。”


    許夢涵哭得很秀氣,她人很瘦,手在袖子下被整個藏起來,袖口擦著眼角的淚水,讓她有些喘不過氣。


    “小姐!”


    伺候的丫鬟見了,想要立馬衝上來!


    被許夢涵一個手勢擋了回去。


    許夢涵擦了眼淚,深呼吸兩口氣平穩住自己的情緒,“娘娘,那日我見到他了。”


    “誰?”


    “周崇。”


    “......”童糖對這個人印象很深,畢竟他時常在言墨澤身邊轉悠,“周將軍?”


    “他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


    童糖從她府上出來,悶著想了一路。


    雖然許夢涵說,周崇已經有了喜歡的人。


    但童糖直覺就認為不是這樣的。


    周崇雖然看起來很花心,在女人堆裏遊走,但他是言墨澤的朋友,這幾個人湊在一起,頂多也就是點表麵功夫。


    而且周崇若是真的不在意她了,當作沒看見就是了,何必還特意追上去,和人家說喜歡別人了呢?


    童糖思來想去,覺得不如當麵問一問。


    她沒想到自己還沒把這件事提上行程,宮裏邊又立馬出了煩人的事兒。


    向來不過問後宮的太後,從佛堂裏出來了。


    把童糖叫過去,明裏暗裏地提點了兩句,大概意思是要讓她做個賢妻良母,應該替皇帝擴充後宮,開始選秀了。


    童糖一開始還裝作沒聽明白,但後來太後也不如她裝傻的機會,幹脆單刀直入地說道:“選秀的事,一定要操辦起來,若是皇帝後宮空虛的事情傳了出去,外頭的人指不定會怎麽想。你既然是皇後,就不能妒忌、排擠其他女人入宮,這是你的本分。”


    童糖心說去你的本分。


    也不見她平日對誰好過,要求起人來倒是一套一套的。


    好在她最近脾氣好多了,也知道克製,忍了好幾次,成功點頭說:“知道了。”


    選秀的事情隻能操辦起來。


    這件事她也問了言墨澤的意見,後者認為既然是太後開口了,也沒有不聽的道理。


    選秀辦是辦了,選得上選不上那就不好說了。


    再者這件事對她來說也不是完全沒有好處,正好她想讓自己也消停一會兒。


    朝中大臣不斷地提起這事,就算被拒絕了也沒有放棄,暗地裏不知道在她周圍打了多少關係,安了多少眼線,再這樣下去,童糖覺得自己都要累死了。


    更別提在第一線應付那些人的言墨澤了。


    童糖一半是心疼言墨澤,一半也是信任他。


    選秀報名開始,凡是家中符合條件的女子皆可送來畫像,初選由專門的官員把關,刪去五官不端正的,以及條件不符合的。


    剩下的則可進入第二輪考核。


    第二輪是禮儀。


    初選合格的秀女可以進宮,學習禮儀。有專門的姑姑指導,學習時長為一個月,一個月後檢查成果,若是成果過得去,便可進入下一輪。


    這選秀女的時候,考得是方方麵麵,不求你樣樣精通,但起碼得有打眼的地方。


    要麽是外貌形象好,要麽是才藝學問高,又或者善解人意、溫柔體貼,也可以是瞧著有福氣的,順眼的,標準不一。


    後宮嘛。


    不限製多少的名額,若是好的自然是全都要了。


    因此篩選到童糖眼前的時候,剩下的人還有很多。


    多到童糖都有些累了。


    一上午她也才挑挑揀揀地選出兩三個人。


    這時宮外一陣大吼——


    “太後娘娘到。”


    所有人都跪在地上,等候太後的來臨。


    童糖心裏很嫌棄這女人。


    每次見麵都是一臉的苦大仇深,這母子關係本就很薄弱,再加上她與言墨澤的生母向來不對付,言墨澤又搶了她兒子的寶座,童糖覺得她若沒有想掐死言墨澤的心情,怕是一種奇跡。


    可言墨澤還是沒有趕她出宮,並且讓她坐上了太後之位。


    年邁的女人已經失去往日的美麗,高高在上的姿態,卻一如既往地保持著。


    “平身吧。”


    眾人這才起身,沒有人敢抬頭看她。


    童糖卻不怕她。


    畢竟她敬重這個女人也隻是浮於表麵,給她一點麵子,當作什麽都沒發生過。


    她讓過身,道:“您怎麽親自來了?”


    太後看了她一眼,冷哼道:“若我不來,指不定你選什麽樣的貨色。”


    “......”這說的真的很直接。


    她也沒有胡亂挑,都挺認真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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