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劉小姐求見。”


    言墨澤的眼皮都沒動一下,繼續手中的書畫,“嗯。”


    跟隨在他身邊依舊的小太監明白他的意思,彎腰出門將人請了進來,劉雪梅一開始還有些擔憂,看到言墨澤的瞬間,卻覺得腦袋一空。


    “陛下。”她跪在地上,眉頭緊緊擰起,十分地不解,“您為何要這樣做?”


    言墨澤沒有說話。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冷然的氣氛,劉雪梅知道她才是最沒有資格來質問這些的,當年她確實因為一己私欲,不分青紅皂白地把童糖給害了。


    言墨澤明明已經那樣地和他們說了,可是沒有一個人聽。


    沒有一個人聽。


    所有人做以為自己站在了正義這邊、站在了真相麵前,眼睛看到的就以為是事實,但萬不知道有些東西的背後,是藏著隱情的。


    劉雪梅急切地想要做英雄,想要站在眾人麵前,接受他人仰慕的目光,她渴望站在最高處,渴望能夠掌控一切的感覺。


    因此就算當時她隱約有些察覺到了,還是忽略了那一點的異樣。


    她正義凜然,大言不慚地說著童糖是個惡毒的女人,而言墨澤是受了她的蠱惑。


    言墨澤勾勒完書畫上的最後一筆,勾唇冷笑了,“我本來該殺了你的。”


    那冰冷的聲音透露著認真,劉雪梅被嚇得渾身一個哆嗦。


    這幾年來,言墨澤跟變了個人似的,他是如何的雷霆手段,她是很清楚的,不僅僅是劉雪梅,整個朝堂的人,沒有一個膽敢忤逆他。


    言墨澤日益變得冰冷,眼中的情感也一點一點地消失,仿佛他的世界,不再會有往日的溫柔。


    明明之前是那樣溫和的一個人。


    “可是糖兒為你求情了。”言墨澤的視線依舊在畫上瀏覽,濃密的睫毛透出一片陰影,叫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情,隻是能夠感受到,他的語氣並不怎麽愉悅,“她就是那樣一個人,不管再怎麽偽裝,也遮擋不去她骨子裏的純真。你不是想知道為何,當年我咬定她不可能做那些事嗎?”


    劉雪梅的頭低得更低了,她一個字都說不上來。


    言墨澤嗤笑了一聲,扭頭道:“她和你們不一樣,縱使她受到了不公、欺辱,她也隻會選擇傷害自己,她的刀刃是用來保護自己的,卻並非是要紮痛誰。你以為她做過什麽壞事?頂多隻是虛張聲勢,嚇唬嚇唬人罷了。”


    “……”


    “你們一個個,以為從她身上受到了屈辱,每一個帶著溫和的假象,裝作一副老好人的樣子。其實呢?心底裏比誰都要恨。”言墨澤道,“恨自己無能,恨他人本事,害怕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拚命把其他人拉下水,通過傷害、掠奪的手段,來搶奪自己一切想要的。”


    劉雪梅彎著腰,將自己蜷縮起來。


    她想到了自己的過去。


    眼中逐漸泛起了淚花。


    愧疚嗎?


    更多的是委屈和心酸。


    “陛下,我確實做錯了,也求過您的饒恕。”


    “我知道,我已經原諒你了。”言墨澤低頭整理著自己的紙張,將筆墨都收起來,放在旁邊,拿起手中的畫紙,擱在窗台上,動作都很隨意,語氣也是,“既然糖兒都不怪你,我又能說什麽呢?”


    言墨澤背對著她,仰頭望著天,道:“我需要她回來,隻有她在我身邊,我就還是可以控製的。日日處於爾虞我詐的世界中,若非心性極為堅定的人,是熬不過來的。”


    劉雪梅感覺自己好像知道了什麽。


    她壯著膽子,抬起頭來,看著言墨澤的背影,問道:“您是……在害怕嗎?”


    言墨澤沒有回答。


    窗外的風聲呼呼作響,就在劉雪梅以為他不會再說什麽的時候,忽然聽到了很輕的一聲。


    “是啊。”


    **


    言墨澤沒有童糖,是無法堅持的。


    童糖在他年幼的時候闖入他的世界,那是他的天地就是一片黑暗,一直以來所受的教育,卻並沒有減少他的苦難。


    言墨澤幼小的心靈產生了一道裂痕。


    隨著日子的過去,父皇的冷漠、兄長的欺辱、奴才們的落井下石,這一切的一切就像是一張網,在他的頭頂一點一點、一點一點地壓迫下來。


    他幾乎無法呼吸了。


    因此他日日從這個宮中逃出去,他以為隻要自己不呆在這個地方,就可以不必感受這些。


    他的母親是個良善之人,無論處於何處,都會同他說著要存善意。


    可他的本性裏,藏著的是帝王家的冷漠、無情。


    隻需要一點點的刺激,內心的世界就開始動蕩,像是一個無法阻止的旋渦,將所有的色彩都扭曲成黑暗,渾渾墜入深淵。


    就是那個時候。


    他遇到了童糖。


    和他年齡相仿的姑娘,有著和他相似的心酸往事,他的世界好像又不是孤獨一人了,有另外一個人陪伴著他。


    縱使,那個人態度很冷漠、乖張,有時候甚至莫名其妙讓人難以忍受,言墨澤也沒有選擇放開。


    對當時的他來說,這就是他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了。


    在怨恨的海洋裏飄蕩,波濤洶湧令他的世界墜入那你忍受的痛苦,無論如何他都不想繼續這樣下去,他需要能夠將自己拉扯出來的人或事。


    言墨澤那時也是病急亂投醫,他並不了解童糖是個怎麽樣的人,也不知道她對自己來說,會成為什麽樣的存在。


    隻是。


    一次又一次。


    在他找她的時候,她都恰好在這裏。


    日複一日地相處,每天好像都沒有什麽變化,他們在一起玩,一起上山,一起看夜裏的星星,有時候童糖被家裏人發現了,還會受罰,第二日必定要怪言墨澤,來他這裏發泄怒氣。


    每當這個時候,言墨澤都會請她吃些什麽,抵消一下這怒意。


    有時候是一串糖葫蘆。


    有時候是一碗熱湯麵。


    童糖的脾氣總是來得快、去的也快,甚至偶爾講兩句笑話,她便會被吸引了注意力,把那些事情都拋之腦後了。


    言墨澤發覺自己喜歡看著她笑,是在一個很糟糕的午後。


    那日他在學院裏被幾位皇兄嘲諷,隨行伺候的奴才嫌他嘴笨,不會說兩句討好的話,甚至還開始給他臉色看,言墨澤回到書房後,抄著被先生罰抄的詩句,心中很是鬱悶。


    他下午約了童糖上山。


    卻在中途的時候,下起了雨。


    雨水滴滴答答將他整個人淋得通透,周遭沒有一處可以避雨的地方,他隻好找了個大樹,在下麵躲著,時不時地被雨水淋得身體發抖。


    童糖在山上等了他一陣,打算回家的時候,恰好在下山的路上碰到了麵。


    她帶著一把很小的紙油傘,一看到言墨澤這副模樣,打從心底裏覺得好笑,一開始她忍住了,拿著傘過來幫他擋雨。


    但眼看著平日裏一臉正經的小皇子,這會兒淋得跟落湯雞一樣,頭發都濕漉漉、亂蓬蓬地貼在臉上,整個人都顯得無辜極了。


    童糖就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言墨澤氣道:“我都這樣了你還笑?!”


    “抱歉抱歉。”


    卻毫無道歉之意,說完立馬又笑出了聲。


    言墨澤覺得那時自己一定是被豬油蒙了心,不然也不會覺著,在雨幕中、小紙油傘下的那張笑臉,好看得叫他挪不開眼。


    她的眼睛笑盈盈地看過來的時候,仿佛天地一瞬間都跟著放晴了。


    陽光從雲後透出來,從樹枝的縫隙中,斑駁地落下。風吹過的氣息帶著雨後的清新,一早上的糊塗在這會兒一掃而空,叫人忍不住愉悅起來。


    後來他回憶起來,覺得自己喜歡上童糖,就是在那一刻。


    是一點一點的積累,終於化作了實質。


    往日的情感明朗而清晰地呈現在眼前,因為喜歡了吧,言墨澤漸漸發現了童糖更多的事情,比如她害怕黑暗,雖然看起來什麽都不怕,一副很強悍的樣子,但其實很膽小。


    不喜歡被人知道自己的弱點,如果被說中了,就很容易惱羞成怒。


    說話總是很毒,也不知道如何跟人打好關係,就算她其實很想與人結交,嘴上說著也不是什麽好聽的話,時常因為這樣的行為,把人嚇唬跑。


    完全算不上是個聰明人,自己卻從未察覺過這一點。


    言墨澤登上高位之後,有很多人在他麵前,明裏暗裏地探問過、比較過。


    他們說,這世上有那麽多的好姑娘,比童糖漂亮的,比童糖善良的,比她更溫柔、善解人意,更懂分寸、知進退的,什麽樣的都有,為何他隻喜歡那一人。


    那是因為言墨澤喜歡她,從來都不是因為什麽外貌、家世這些外在原因。


    也不是因為她有多善良、大方、溫柔嫻淑。


    他就是喜歡她蠻不講理,喜歡她任性,和自己發小脾氣的樣子,喜歡她會為了自己的疼痛,而低頭落淚,喜歡她總是把他放在心上,也足以讓他愛上她。


    換作其他任何一個人都是不可以的。


    不管她們有多麽相似、多麽相近,童糖都是無可替代的,是這世上唯一的一個人,是他最愛的夫人。


    **


    午後。


    宮苑裏的人都守在門口,言墨澤走入後宮的時候,宮女們都嚇了一跳。


    “陛下,娘娘在休息。”


    為首的大宮女還想去將人喚醒,被言墨澤攔了下來,他擺擺手,讓人都退下。


    自己往屋裏走了過去。


    這一方軟塌上,童糖正睡得舒服。半張臉都壓在被褥裏,閉著眼睛,呼吸聲淺淺的,臉頰染上粉嫩的紅暈,唇齒微啟,整個人可愛到不行。


    言墨澤心中的柔軟被觸到了。


    他悄悄在她身邊坐下來,右手的食指勾起,輕輕在她麵上劃過。


    “唔……”


    童糖的眉頭微微擰起,有些不耐地想要躲開。


    言墨澤不如她所願,依舊摸著她的臉,童糖就算是這樣也沒有完全醒過來,迷迷糊糊睜開眼,用手來跟他纏鬥。


    言墨澤從中得了樂趣,他的力氣比她更大些,輕而易舉地壓住了她的手。


    兩隻手將她的手腕捏在掌心,壓在床榻上。


    帶著笑意壓下身子,用另一隻手捏住了她的臉蛋。


    肉嘟嘟的小臉被捏出一個奇怪的形狀,童糖終於從夢中徹底醒過來,一個好端端睡著的人,竟然受到了這種突如其來的襲擊。


    童糖的眼中一瞬間閃過了慌亂。


    “泥坐森……”


    “夫人,大白天的就不要睡了。”


    童糖瞪大了眼睛,完全不知道自己睡覺又怎麽招惹他了。


    言墨澤二話不說就把手擠入她的腰後,一把摟著人,讓她坐了起來,童糖的眼中閃過訝異,看著他疑惑不止。


    言墨澤勾唇笑笑,道:“來,陪我賞花。”


    可去你的吧!


    童糖眯著眼睛,道:“不要。”


    “為何?”


    “人還在睡呢。”


    “夫人。好夫人。”言墨澤的手還抓著她的腰,不把她放開,低頭哄騙道,“難不成睡覺比夫君還重要麽?”


    童糖一瞬間猶豫了片刻,她相當認真地看過來,“你說呢?”


    “……”


    啪嘰。


    心摔得稀巴碎。


    言墨澤幹脆開始耍賴,“我不管,夫人必須陪我。”


    童糖覺著不解,總覺得言墨澤不該如此粘人,但思索了半天,也沒從腦袋瓜裏想出又什麽奇怪的,眯了眯眼睛,在人的注視下,總算是鬆口了,“行吧,你想怎麽賞?”


    言墨澤的笑容更甚了。


    他一把抱住童糖,將下巴擱在她的肩膀上,心滿意足地說道:“去老地方。”


    “老地方?”


    童糖瞬間在腦海中閃過那個山河,夜晚的籠罩中,星星點點的燈火往上升起,一瞬間,她的心中閃過一絲異樣的感覺。


    “夫人?”


    她被這聲音拉了回來,回頭看向言墨澤,“啊?你說什麽?”


    言墨澤低頭看著她,勾唇笑道:“我們帶上些點心去吧,這個時候,嗯,正可以坐著,好好地歇息一會兒。”


    童糖把那種感覺拋之腦後,見他如此高興,心情也不由自主地好轉了過來。


    此刻睡意都已經完全消散了。


    她歪著頭,眼裏帶著濃濃的笑意,盯著言墨澤,說道:“嗯,挺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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