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逢敵息太平


    皇城,紫極宮。


    李峻伸手撫了撫胯下的駿馬,一身藻藍軟甲上懸著柄寬劍。作為羽衛中郎將的他按理不須親自帶隊巡查,但過兩日便是祈福大典,羽林衛負責皇城衛戍安全,在這個節骨眼上自是應當勤快些。


    一隊人身披輕甲,默然行軍,宮中侍者皆要避退。


    “咦?”李峻望見一旁人群中有一人頗為眼熟,這不是雲貴妃身邊的婢女霜降嗎?她不在貴妃身邊服侍,跑這兒來做什麽?


    他砸了咂嘴,或許是貴妃吩咐的什麽事吧。這紫極宮旁倒是有塊兒藥圃,裏頭也有不少奇花異草,可這貴妃不是獨愛杏花嗎?


    算了,算了,反正也猜不到人家的心思,他搖搖頭,有這時間倒不如想想巡查完了吃些什麽,東坊口那家胡麻餅配碗羊膳湯?想到這兒肚子都叫了幾聲。


    不錯,就這般吃。


    他想得高興了,輕輕拍打馬背,敦促隊伍行進快些。


    途經蘭央宮,李峻聽見了聲聲訟佛音,又是皇後娘娘在念經吧……他搖了搖頭,皇後娘娘也是可憐人,獨自幽居在這蘭央宮中,天天隻能與佛道親近,陛下倒是不念舊情,十年來除了祭祖廟大典外從不來探望,哪像當年?連這次的祈福大典也是隻攜了雲貴妃。


    這段是《華嚴經》中的渡生文吧,李峻耳尖,聽到了些大概,是在為自己渡難嗎?


    他倒不甚在意,頂多喝湯時便忘了。


    祈福大典是辰月初九,但皇室通常提前兩日便要前去,以旺式火。


    金吾衛領頭開道,驅散道旁圍觀的百姓,以百尺蜀錦為障,掩住皇室成員的天姿。而後是七百七十七人組成的儀仗隊,之所以選取七百七十七人,是因為當朝聖祖就是以七百七十七人為基打下了這片廣袤的土地。這七百七十七人口誦《聖傳天衍表文》以彰聖恩,而今年領頭的布宣使挑的是國子監祭酒,大司農劉熙。他玄色衣袍,頭頂朱紋丹紗帽,腳踩五色開合靴,以示水德,武威興朝,五穀豐登。


    儀仗隊環繞的車行便是南朝皇室成員們了。


    此次大典裁減精少,與五年前那次章華宮大典相比規模已是小得多了,不僅因為白雲觀道場占地不大,而且關鍵的是皇帝的身體已令人堪憂,太醫令王朗都得隨行照料。


    皇帝傅修宜正居中央九龍玄翼輦,貴妃雲音兒陪侍左右,而他最小的女兒,年僅十一歲的韶華公主傅夢夕也隨輦同行。傅夢夕本為曹貴人所生,因曹貴人難產亡逝後便交由雲音兒撫養,同雲音兒甚為親近。


    祈福大典僅有韶華一位公主前往,其餘宗室皆是皇戚王子,都騎馬跟隨,而非如同皇帝一般乘輦,也正是為了彰顯南朝武運昌隆。


    領頭先行的是皇兄梁王傅修平、齊王傅修銓,兩人皆是身著金絲王服,內裏玄色鬥牛甲,銀絲穿係。後隨太子傅琅,皇子河東王傅恒、思王傅昭,皇侄武王傅軒、睿王傅通,皇外甥嘉城侯高伶、建城侯楚弦。


    梁王與楚王附耳交談不與幾個晚輩同行,河東王、思王兩個皇子相互親近且不大情願與太子一塊兒,武王、睿王本就私交甚深,說話投機,而兩個皇外甥倒是願同太子一起,不時插科打諢。


    後方百官隊伍裏有一人一直注視著這些宗親們,此人銀甲貫身,上走獅咆虎嘯暗紋,生得白皙英武,眉宇間更是銳氣逼人。作為裴家幼子,裴思君僅十九歲便官拜左武衛將軍,封新遠亭侯,隻可惜麵色冰冷不與人親近,白白便宜了這副好皮囊。


    “三郎!”隊後一人馭馬上前,旁過的衛軍皆是頓足行禮,來者一身金甲,腰佩紫綬青鋼劍,生得俊朗,和裴思君十分相像,卻多了幾分灑脫,叫人好生親近。


    “大哥。”裴思君看見來者也隻是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麽。


    這金甲來將正是裴家長子裴思陵。


    裴家世代為官,幾近代代位列三公,從未與皇族聯姻卻一直深受信賴,以致邊疆重鎮全都交由裴家鎮守。當朝,裴家由長房裴東陽主持,裴東陽身為內閣首輔,統領百官,且封太師,加文華閣大學士,銜興國公,詔特近,極為煊赫。他的三個兒子也備受寵渥:長子裴思陵,鎮漠北,封鎮北將軍,青雲侯,節製關北軍;次子裴思源狀元出身,封禮部侍郎,太子少師,並以學士身份兼任國子監督導;幼子裴思君,原鎮荊州後召回,改封左武衛將軍,領神威營統帥,拱衛京師,並加新遠亭侯。裴家門生無數計,遍布南北,故時人尊稱裴家為“南朝第一世家”。


    “若非聽聞別人說起你人在京城,我還當你仍在荊州,原是打算回來述職後去看看你,這番便可少走些路程了。”裴思陵爽朗一笑,拍了拍自家弟弟的肩膀,後者也沒搭理他,隻自顧自地向前行。


    裴思陵顯然熟悉自家弟弟的脾氣,討了無趣也不惱,言笑了幾句,又拍了拍對方肩膀,找一旁的羽衛中郎將李峻閑聊去了。


    這次大典,裴東陽抱恙,留下次子裴思源侍疾,而長子裴思陵恰好回京履職,代表裴家參與大典,幼子裴思君則暫代都指揮使,臨時調度虎威、新林、平溪三衛營,負責大典內警衛事宜。


    隊伍正緩慢地向白雲觀行進,裴思君忽然眼神一凝,右手按在左腰的佩劍上,周圍一片喧鬧,嬉笑聲、吆喝聲、低語聲,但好像有哪裏不對……


    “嗖——”寒芒閃過,抽刀而出,一隻不知從何而來的羽箭斷作兩截,裴思君劍刃輕顫,虎口處傳來一絲陣痛。


    短弩!


    他隨即低喝一聲,“敵襲!”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周遭的人聽見。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護衛右翼的虎豹騎統領蕭遼,他聞言瞬時拔出腰間長刀,大呼,“敵襲!”


    像是驗證他們的話一般,百餘支羽箭撕碎錦障,破空而來,離的近的官僚、衛兵直接悶聲倒地,箭身足有大半沒入,隊伍大亂。


    緊隨兩輪齊射後,一群蒙麵者從衛隊缺口處閃身而入,身著百樣,但都是市井便服,顯然從一開始這些殺手就隱身於路旁的百姓中,大約百二十人,派分作兩支,手持利刃,硬生生將隊伍切作三截。他們的目標極為明確,一支直奔龍輦而去,另一支則開始大肆屠戮隨隊官員。


    裴思君皺了皺眉頭,從懷中取出一塊銅令拋給一旁的蕭遼,“蕭統,多謝了。”


    蕭遼接過令牌,旋即縱馬西向,“三衛營所屬,禦敵!”


    與此同時,在隊列靠前些的金吾衛將軍杜威聽見了廝殺聲,方知不妙,猛夾馬腹,揚聲,“護衛陛下!”金吾衛士們統統拔刀回身,與來敵混戰。不料這些殺手皆是悍不畏死之徒,即使身中數刀依舊不知疼痛般撲向衛兵。


    “他奶奶的。”杜威一刀劈去一個蒙麵者的半邊身子,鮮血噴薄如柱,可那人手中的刀仍在揮舞,差點就砍到杜威的脖子,隨即就被亂刃加身,化作血塊。


    官僚隊伍裏的衛軍也是陷入了苦戰,連連膠著,隻因這些殺手似天兵附體,刀槍入體卻渾不知痛,唯有碎裂軀體才能化解攻勢。所幸蕭遼馳援及時,三衛營手持重盾將百官護住,蒙麵者難以得手,還要麵對蜂擁而上的衛軍。


    “護衛陛下!”蕭遼斬掉一敵首級後怒吼,“就是用身體擋也得把他們擋下來!”


    這些個官員著實重要,但他們遠遠不及那些王子皇戚,更不必說,那居於正中的——一國之君!


    “殺掉傅修宜和那群皇室。”蒙麵者中一個似是頭領的人吹個口哨,所有蒙麵人全都朝中間段的皇室撲去。


    “你姥姥。”杜威臉色一沉,陛下絕不能有失,不然自己也不必苟活了,滿門抄斬都算輕的了。


    其他的衛兵自然也是知道,拚了命地截殺這群殺手,但仍讓兩個人得了空,殺向那群皇室。這兩人滿身皆血,似從地府而來,尋走這些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王子皇孫。


    想不到皇室竟不慌亂,諸王抽刀而出,梁王與齊王可都是邊疆封王,戎馬半生,此刻相視頷首,雙雙爆喝一聲,猛蹬馬鞍,借力下馬,同來者相戰。兩人本就是親生兄弟,身法有序,配合默契,竟不落下風。而那兩個殺手暗道不妙,袖中暗器抖出,兩王吃痛,顯然受創。


    武王傅軒也是提槍加入,憑著年輕無懼又將局麵扳了回來。


    “禦!”其中一個低聲,另一人聞言頷首,竟猛地放棄陣法,胡亂刺向三王,三人大驚,身形一晃,留出個當口,那個出聲的殺手秉劍閃入,刺向後麵太子傅琅。


    傅琅料不防有人殺來,加上身體未愈,暗疾突發,竟是要從馬上摔下來,殺手大喜,毫不猶豫出手,利刃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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