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飯咯。”夏泓在餐桌前一聲吆喝,很快,就見眾人魚貫而入。


    大家都落了座,洛一鳴垂頭盯著手機目不轉睛,一邊側身要坐下——這時一直留意著她詭異動向的眾人紛紛出聲製止。


    洛一鳴嚇一跳,抱著手機,維持著一個紮馬步的動作僵在原地。


    孟曉笑出聲來:“這幾天站樁沒白練,下盤看著挺穩。”


    身後夏泓的聲音幽幽傳來:“小鳴你要是需要一個人肉坐墊,我其實願意效勞。但是坐大腿什麽的,會不會不大合適?”


    洛一鳴:“……”


    她大囧,幾乎是彈直了身體,拉開夏泓旁邊的椅子,訕訕坐下了。


    “看什麽呢,這麽入神。”夏泓說著,湊過來看洛一鳴的手機屏幕。


    孟曉不高興地“嘖”了一聲,易初勉的筷子緊跟著應聲砸向夏泓的腦門。


    “沒禮貌。”吳思遠涼涼地補了一刀。


    夏泓:“……”


    【顧哥,衍哥五年前是不是救過一個落水的女孩。】


    【沒聽說有這回事。怎麽突然這麽問。】


    【真的沒有嗎,你要不再想想。】


    【確實沒有。】


    洛一鳴看著和顧慈的聊天記錄,有些心不在焉。


    夏泓撇撇嘴,拿起手邊的蘋果:“有刀麽,削個皮。”


    “嗒”一聲,洛一鳴將一把匕首拍在桌上。


    夏泓被口水嗆到:“咳咳,這個不太衛生吧姐姐……”


    洛一鳴默默將匕首收起來。


    “難道你一直把衝天刃隨身帶著?”夏泓表示驚訝。


    洛一鳴聞言,愣了一愣:“什麽刃?”


    “衝天刃。這把匕首的官方名稱。我們也覺得這個名字實在是過於……”孟曉搜腸刮肚,試圖找到一個合適的形容詞。


    “中二。”易初勉出聲道。


    孟曉一拍手:“對,就很沒有格調,一點也不像烈焰的風格。”


    “要我說,這匕首興許壓根就不是烈焰的發明,都是謠傳。”夏泓啃著蘋果,口齒不清道。


    ***


    吃飽喝足,夏泓歪在椅子上放空,洛一鳴看著手機裏那條新消息出神。


    【顧慈:但小泓那年倒是有過這麽個事跡。那會兒他也就剛學遊泳,見一姑娘跳河,他二話不說跟著跳了。當時要不是易初勉和霍衍在場,那姑娘和他恐怕都丟了小命。】


    她點開相冊,翻到那張之前從群裏保存的照片。


    當時洛一鳴看了這張照片,鬼使神差地保存了下來。


    照片裏的男孩紮著雙馬尾,笑得見牙不見眼。


    “小泓,你小時候為什麽要打扮成女孩子。”洛一鳴突然問道。


    夏泓摸著肚皮,歎道:“往事不堪回首,隻能說,封建迷信害得我好苦。”


    洛一鳴默了默,忽然說:“小泓。”


    這一聲,喚得突兀,而且莫名鄭重。


    夏泓微怔,偏頭看過來。


    就見洛一鳴直視著自己,說:“謝謝你。”


    ***


    洛一鳴走到廚房門口,對裏麵忙活的孟曉和易初勉打了聲招呼:“我出去一趟。”


    孟曉那句“早點回來”到了嘴邊硬生生拐了個彎成了:“幾點回來。”


    “不確定。客廳留個燈就行,你先睡。”


    “好吧。”


    “再見。”


    孟曉戴著手套,朝她揮揮手。


    “我走了。”洛一鳴在玄關對沙發上坐著的夏泓和吳思遠說。


    二人看著電視屏幕目不轉睛,異口同聲道:“拜拜。”


    洛一鳴笑了笑,朗聲道:“再見。”


    她一路走出小區。


    腦子裏亂糟糟的。


    他們也許並沒有留意到,洛一鳴的每一聲再見都過於鄭重。


    她忽然懂了周洋,為什麽每一次道別都那樣認真。


    他把每一次見麵都當做最後一麵,於是,每一聲再見都是訣別。


    所以,就算他走得那樣猝不及防,也從沒提出過要和他放不下的,或者說放不下他的人見上最後一麵。


    “最後一麵早就見過了。”


    周洋說的那句話,洛一鳴現在才真正聽懂。


    她能夠明顯感覺到,自己像一棵正在枯萎的樹,葉片枯黃,隨風零落。很快,枝幹開始裂開,緊接著,樹根潰爛。


    月曜石正在加速侵蝕著自己的生命。


    好在,那個折磨了自己整整五年的惡作劇,在今天,終於得以解脫。


    洛一鳴至今都記得那天發生的事情,但有些事,有些細節,被刻意遺忘了,像是某種可恥的逃避。


    ***


    那天,她瘋了一樣奔跑向平靜的河麵。


    眼淚模糊了視野,整個世界隻剩下自己沙啞的哭聲。


    她當時在想的是:河水那樣深,那樣冷,而奶奶在下麵等她。不管怎樣,不能讓老太太一個人,不可以。


    於是,像是去赴一個義不容辭的約,洛一鳴的步伐堅定又決絕。


    她揚著臉,向著終結狂奔而去。


    那不是投降者的姿態,她並沒有放棄什麽,隻是在守護著某些悲哀的,無可奈何的,但她無法舍棄的,某些東西——以一種最絕望的方式。


    但是,下墜時,有個人牢牢抓住了自己的手。


    雙馬尾隨著水波飄揚,那個女孩在水中的剪影映入洛一鳴的眸子裏。


    然後,她意識到,她們在一起下沉。


    無論如何用力掙紮,她都甩不開那隻手。


    直到徹底失去意識。


    恍惚間,微亮的天幕映入眼簾,洛一鳴對上一雙冰冷的眸子。


    那個男人一言不發,就那樣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


    他眼神中的冷漠,像是堅冰化作的利刃,將洛一鳴狠狠地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她再一次陷入黑暗裏,男人的眼神卻像是烙在了腦海的深處,若隱若現著。


    在醫院醒過來的時候,沒有人能告訴她發生了什麽。


    她能夠追問的,隻有一台被遺落的手機。


    她試著撥通了那個手機裏唯一的聯係人電話。


    洛一鳴說:我想見見她。


    聽筒裏傳來冷冰冰的三個字:她死了。


    電話被掛斷,急促的忙音像是重錘,一下一下,落在洛一鳴的心髒上。


    自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那個電話號碼再沒有被撥通過。


    而那台被遺落的手機,實在過於嶄新,幾乎沒有留下任何關於它主人的痕跡。也正是由於過於嶄新,出院的路上,手機就被偷了。


    但她記得那個號碼。


    她日複一日地撥那串號碼,隻是想要問一問,那位女孩的姓名還有生辰八字。


    她有樣很重要的東西要還給那個女生。而在那之前,她迫切需要這些信息。


    在得知女孩死去的那一天,小黑出現在了自己的麵前。


    它問自己,願不願意成為它的主人。


    洛一鳴不記得當時自己是怎麽回答的了。也許她並沒有回答。


    小黑也不在意,隻是繼續說道:“月曜石能夠實現你的任何願望。”


    “是嗎。我這條命是欠別人的,能還回去麽。”她隻是隨口那麽一問。


    “能。”小黑斬釘截鐵地回道。


    於是,洛一鳴在那一天成為了一名亡靈法師。


    她甚至沒有懷疑過這一團會說話的黑氣是不是在騙自己。


    洛一鳴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樣,不由分說地信賴著小黑,信賴著他的那一句:能。


    亡靈法師能夠操縱一個靈魂進入另一副軀體,但前提是:這副軀體的主人必須是自發自願的——這是換魂術,唯有法力強大的法師才能掌握這項技術。


    當然,洛一鳴是特例,因為她那塊石頭是最特別的一塊,而她也是最特別的那位法師,天然就擁有這個技能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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