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衍趿著拖鞋走過書房,往裏麵瞄了一眼:果不其然,小朋友又在盯著手腕瞧,眼睛一眨一眨的,手邊的作業本就那樣攤開著吃灰塵,鉛筆滾落在桌子角下無人問津。


    “好看嗎?”霍衍走進去,彎腰將地上的鉛筆拾起來,輕輕放在書頁中間。


    自從簽訂了靈契,小孩就對手腕間那個閃著光的圖案表現出了異乎尋常的好奇和興趣,時不時就抬手看一眼,看著看著就出了神,對著它發呆。


    洛一鳴回過神來,點點頭:“好看。”


    腕間那個小巧的火焰亮晶晶的,像一隻螢火蟲,神奇的是,這隻螢火蟲隻有她和神仙哥哥能夠看見。


    霍衍抬手在她前額輕敲一下:“好看你個頭,老實寫作業。”


    洛一鳴皺皺鼻子,摸了摸腦門,乖乖拿起筆,忽然想起什麽,猛地又將筆放下,從書桌的抽屜裏摸出來一把東西,遞向霍衍:“神仙哥哥,這些都給你吧。”


    是一把棉花糖,精致的糖紙包裹著柔軟的糖果,歪歪扭扭地躺在女孩的手心上。


    昨天顧慈給了霍衍一盒糖果,特意交待著是送小孩的禮物,裏頭是什錦糖果,五彩繽紛。


    這些棉花糖顯然是從裏麵剔出來的。


    霍衍愣了愣:“怎麽,蛀牙又犯了?”


    洛一鳴搖頭:“沒有。我討厭棉花糖。”


    聽到“討厭”兩個字的時候,霍衍眼神微動。小孩雖然有些挑食,但一般都是說“不喜歡”“不愛吃”,幾乎從未用過“討厭”這個詞。


    其他的糖果都開開心心收下了,唯獨這些棉花糖一顆一顆挑出來還給他……看來是真的討厭。


    霍衍瞧了瞧洛一鳴的神色,什麽也沒說,將棉花糖接了過來,塞進了大衣口袋裏。


    這時,手機響了。


    霍衍敲敲桌子:“專心點,一會兒我來檢查。”


    說著,轉身出去了。


    “師父。”霍衍接通電話。


    那頭的人打著哈欠,顯然是還賴在床上:“乖徒兒,這幾天在做什麽了不起的事情,怎麽都不來看看為師。”


    “在帶孩子。”霍衍答得一本正經。


    最近小孩往他這兒跑得越發勤了,常常一呆就是一整天,天黑了才不情不願磨磨蹭蹭地回家去。


    霍衍忍不住想,這個寒假怎麽還沒有過去。


    “……”師父噎了一噎,“哦,帶孩子確實辛苦。但是吧,你要是騰的出手的話,愛幼之餘,是不是也該好好尊尊老。”


    霍衍無語:“我明早過來。”


    那頭的人滿意了:“好徒兒。來的時候順便捎一份早餐。我家樓下的酸辣粉,要大碗的。還有巷子口的牛肉鍋貼,大份的。熱豆漿也來一杯——”


    “大杯的。隻要不是鍋貼隔壁那家的,隨便買一杯就成。”霍衍不等他說完,打斷道。


    師父嘿嘿笑:“徒兒懂我,為師欣慰。”


    霍衍:“嗬嗬。”


    剛掛了這位老祖宗的電話,就聽見書房裏小祖宗嘹亮的呼喚:“神仙哥哥!抽紙沒了!”


    霍衍揉了揉眉心:所以這貨成天在書房裏零食水果吃個沒停,現在甚至開始吃紙了,一刻也不消停……反正就是不做作業。


    霍衍拿上包抽紙,拍在書桌上,冷冷掃一眼垃圾桶裏滿滿當當的果皮紙屑,低低道:“你最好在吃完這包紙之前把今天的作業寫完,否則——”


    “否則不放我回家!”洛一鳴快速接道,臉上掛著不知天高地厚的微笑。


    “……”


    從什麽時候開始,那個乖巧懂事小心翼翼的孩子變成了今天這副耍賴賣蠢抖機靈的鬼樣子。


    霍衍不禁開始反思,這究竟是為什麽。


    思來想去,原因無他——


    都是自己慣的。


    ***


    霍衍拿鑰匙開了門,撲鼻而來一股一言難盡的氣息。


    他捏著鼻子,將早餐放在了餐桌上,環顧一圈,搖了搖頭,認命一般開始整理清潔。


    師父揉著他的雞窩頭走出來,瞧見煥然一新的空間,朝霍衍豎了豎大拇指。


    走到一半他似乎想起來什麽,又折回去,過了一會兒重新出來,手裏拿著一樣東西。


    師父將東西隨手拋了過來,霍衍條件反射接住。


    他這才看清,手裏的,是一把長劍。


    烈焰拉開椅子,在餐桌旁坐下,開始享用早餐。


    一邊嚼著鍋貼一邊含糊道:“拔出來看看。”


    霍衍看著手中的劍,心跳莫名加快了。


    這莫非就是傳說中的靈犀劍?


    可是……


    他看著劍鞘上沾上的亂七八糟的碎屑,還有師父那漫不經心的神態……很快否定了自己這個想法。


    於是,隨手握住劍柄,將劍拔了出來,整個動作顯得輕巧又隨便。


    埋頭苦吃的烈焰這時抬眼看過來,將嘴裏的食物咽了下去,點頭道:“嗯,我果然沒有看走眼。劍歸你了。”


    說完,再次埋頭吃起來。


    霍衍將劍收回鞘裏,猶豫再三,終於試探問道:“這把……不會是靈犀劍吧。”


    烈焰頭也沒抬,嗦了一口粉,吧唧著嘴道:“不然呢,總不能是尚方寶劍。”


    霍衍:“……”


    ***


    “所以你都不確定我能不能讓劍出鞘就收我做了徒弟?那萬一我拔不出劍來,怎麽辦。”霍衍一邊削著蘋果,一邊問道,滿臉都寫著“我眼前這個男人簡直不可理喻腦子有病”。


    烈焰咂咂嘴,不以為意的樣子:“我怎麽可能看走眼,你渾身上下都寫著‘烈焰接班人’三個大字,錯不了。”


    “烈、焰、接、班、人,一共五個字,謝謝。”霍衍將蘋果一切兩半,遞了半邊過去。


    烈焰咬一口蘋果:“總之,劍你先保管著。過陣子你去趟獨角山,把劍養一養,你也就正式取代為師成為新一代烈焰了。”


    “養劍?”


    “嗯。這劍矯情得很,並不隨隨便便認主。曆代烈焰都必須帶著劍去獨角山避世靜修,相當於和靈犀劍培養感情,等真正和它建立起了羈絆,才算是接過了烈焰的火炬。”


    霍衍默了默,問道:“什麽時候出發。”


    烈焰抬抬眼皮:“急什麽,要等時機成熟。”說著,他突然問:“你母親的叛族案,你並不知曉內情吧。”


    霍衍僵了一僵,硬邦邦道:“她沒有叛族。”


    烈焰笑了一聲,笑聲意味不明:“你又知道?”


    “我知道。”霍衍語氣篤定,神情堅毅:“我的父母,他們善良本分,隻會做問心無愧的事。”


    “年輕人,還是太天真。”烈焰舔舔唇:“善良本分的人就不會犯罪嗎——才不是這個邏輯。”


    霍衍冷冷地:“你什麽意思。”


    “你的父母或許並不該死,可他們,也絕不無辜。”烈焰看向霍衍,擲地有聲道。


    霍衍手裏那半隻一口未咬的蘋果被生生捏爆:“說清楚。”


    “……”烈焰眨眨眼,咬了一口蘋果,漫不經心一般:“更多的,我暫時不想說。”


    “為什麽。”


    “等時機成熟了,再告訴你。”


    “……”


    烈焰看一眼他那臭的要死的臉色,將果核揚手扔進垃圾桶,抽了張紙擦著手:“我沒有在替三家說話。講真的,你對他們恨得越深,我越樂見。繼續保持就好。但是,乖徒兒,你要答應為師一件事。”


    “你說。”


    “你先答應。”


    “……你先說。”


    烈焰將擦了手的紙用力丟到霍衍臉上:“你丫的答不答應!”


    霍衍咬著牙,不做聲。


    “不說話什麽意思,我可當你默許了。”烈焰依然不鬆口。


    霍衍看他一眼,硬邦邦地點了點頭。


    “你要報仇,為師完全支持。你要搞三家,為師也沒有意見。但是,在完成烈焰的使命之前——你什麽也不準做。”


    霍衍眉頭擰緊:“什麽使命?”


    “這個……”烈焰頓了一頓,“也要等時機成熟了,再告訴你。”


    他瞅一眼霍衍繃著的那張死人臉,突然語重心長起來:“傻徒兒,仇恨固然重要,可人活一世,總得有些別的盼頭。有些東西,我們要承擔,有些人,我們要守護。”他定定看向霍衍:“小子,你還小,還沒遇上這樣的人,所以不會懂。但這個人,遲早要出現,就像每個人命裏的劫數,躲不過去的。到時候,你就會明白為師這個話的意思了。”


    霍衍沉默一陣,問道:“那你有嗎,這樣的人。”


    烈焰怔了一怔,低頭輕笑一聲,那笑裏,全是苦澀:“以前有,後來沒有了。”


    “沒有了……然後呢。”


    “然後,就沒有了啊。其實……也有剩下的東西。”


    “什麽。”


    “仇恨。”烈焰說完,突然反應過來什麽,“……你小子,故意拆台呢吧。”


    他剛語重心長地說完一番話,通篇大義不外是:比起仇恨,還有很多更重要的東西。


    結果讓霍衍這麽問幾句,他徹底露餡:除了仇恨,為師一無所有。


    霍衍被他這麽一凶,反倒認真道:“我沒有。”


    他並沒有在拆台,隻是單純的好奇,簡單的提問。


    烈焰點點頭,有點悵然:“其實吧,剛才那一段話,是你祖師爺對為師說過的。可問題是,道理大家都懂,卻也都死活做不到。”他忽然眼睛一亮,看著霍衍:“好徒兒,為師看好你,我們都沒能做到的事,為師相信,你可以。”


    “嗯。”霍衍拽著一張臉,一點也不謙虛地,應下了。


    雖然他當時並不是很清楚,師父指的這件事,是說擁有一個想要守護的人,還是說那個他語焉不詳的所謂“烈焰的使命”。


    但不管哪一個,彼時年輕氣盛的霍衍,都篤定地覺得,自己可以。


    因為,十七歲的霍衍堅信,無論什麽事,隻要遵循六個字,就沒有做不成的。


    那六個字是:絕對,不要放棄。


    而且,他這位師父雖說平日裏沒個正形,但眼光還是很毒辣的。


    師父說可以,那就必須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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