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的夕陽之下,宋欽真悠閑地揮了揮手,召來了一艘小舟。


    他的腳尖輕輕一點,身輕如燕,穩穩地躍到了甲板上,目光落在了包裹在鬥篷中的擺渡人身上,“你都劃了三年的渡船了,怎麽還穿著這身破鬥篷啊?”


    擺渡人扯下了兜帽,露出了一張標準的國字臉,“這年頭生意不好做啊……”


    宋欽真從懷裏摸出了一錠銀元寶,扔給了擺渡人。


    擺渡人頓時苦了一張臉,“船錢隻有五文錢,你給我整整一錠元寶,我可找不開啊!”


    “給你的這錠元寶,不止是我的渡資,還有我替唐欣和那個半吊子補的船錢,多餘的就給你當小費吧!”


    擺渡人將元寶收了起來,“這一錠元寶,可比我過去三年掙的船錢都多了,多來兩個你這樣的土豪,我就發了。”


    宋欽真不解道,“現在渡河的人,都那麽小氣嗎?”


    擺渡人苦笑了一笑,“不是小氣,是忘了本。現在下葬的時候,化元寶的少了,都改用鮮花了,讓我去哪兒收船錢啊!”


    “沒給錢的,是不是全讓你丟河裏去了?”


    “那是渡河的規矩!”


    “怪不得呢,這兩年出生的人越來越少了,原來是去投胎的人,全在河裏了呀!”


    “看到那些個不懂規矩的人就來氣,還敢用鮮花來抵我的船費。我又不是開花店的,要鮮花幹什麽呢?難道想讓我的小舟,改成花船嗎?”


    宋欽真嗬嗬一笑,“以前沒看出來,你也有那麽幽默的一麵。”


    擺渡人無奈地歎了一句,“劃船太無聊啊,隻能自娛自樂了。”


    “不著急,一會兒你就有大生意來了,那些人身上帶著大量的銀子,可是難得的肥肉啊,不在他們身上多榨一點油水就可惜了。”


    “哦?那要謝您吉言了。”


    “我再介紹你一個生意,”宋欽真從懷裏,又摸出了一錠銀元寶,“之後你遇上蘇哲……”


    擺渡人瞪大了雙眼,立刻打斷了他的話,說道,“這錢你拿回去,我可不敢賺,你也不怕得罪了幽冥的那一位……”


    “得罪不了,我又沒讓你把蘇哲丟下河去,隻是讓你看到蘇哲,立刻通知我一聲就行了。”


    “就這麽簡單?”


    “就這麽簡單。”


    擺渡人摸了摸鼻子,這才安心地收下了宋欽真的銀子,劃動著船槳,將他送到了對岸。


    宋欽真跳下船,背對著擺渡人揮了揮手,便繼續踏上了前行的路,在花香的指引下,來到了一塊五光十色的巨石前。


    那巨石便是三生石!


    石身上有一處抓痕很顯眼,一下子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隻見一道道細細的痕跡,相互交疊著,也不知道究竟是劃了多少下了,將一個名字給抓花了,但是邊上的名字卻很清晰——


    蘇哲!


    “枉費我讓王紹麒找到了你的有緣人,給你創造了那麽好的機會,最後卻便宜了王紹毓,原來根結在這裏啊……


    “看來,她終究是放不下你啊……


    “嘖嘖,為了這事,王紹麒還被我狠狠地打了一頓,看來這頓打他挨得有點冤啊……”


    宋欽真揉了揉鼻子,目光掃向了邊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四周空了一大塊,空蕩蕩的。


    他在腳邊找了一塊小石頭,將尖利的一端抵在了石身上,一筆一筆地刻畫起來。


    他臉上的表情顯得很認真,就像是在做一件無比重要的事情。


    三生石很堅硬,每一筆都要劃上一千次,才能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


    他費了好半天工夫,才在他的名字邊上,留下了兩個字。


    “這樣才配嘛!”


    他翹起了嘴角,將手中的石頭往邊上一丟,拍去了手上的灰,繼續上路。


    他的步子加快了不少,腳底生風。


    因為他知道,自己在三生石前浪費了太多的時間,在花海的盡頭有一個女孩在等他,而且已經等了很久了。


    她的耐心向來很差,該是等著急了。


    她見到他的時候會怎麽樣呢?


    會不會感動地哭出來?


    會不會激動地抱住他?


    會不會糯糯地喊他師兄?


    會不會……


    不過,他設想的場景一個都沒實現,那個女孩見到了他,氣呼呼地雙手插著腰,對他一臉的不待見,厲聲質問道,“你怎麽現在就來了?”


    “我怕來晚了,變老了,變醜了,你就不認識我了……”


    女孩怒目圓瞪,“還敢騙我?!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被那些個廢物給算計了?陰溝裏翻船,丟不丟臉啊你!”


    宋欽真聽著女孩的大聲訓斥,眉眼卻都帶著笑。


    他眼前的女孩就是唐欣,想了她那麽久,念了她那麽久,盼了她那麽久,她終於在他的眼前了。


    宋欽真的語氣帶著幾分委屈,眼中還閃著淚光,像個被欺淩的小媳婦似的,“誰知道他們那麽不要臉啊,合起來欺負我一個,我寡不敵眾……”


    “那些人渣都來陰間了?”


    宋欽真點點頭,“一個不漏,都來了。”


    “很好!”唐欣捋了捋袖子,將她的頭號小弟騰簡招了過來。


    不是唐欣偏愛騰簡,而是騰簡就一狗腿子的性格,隨傳隨到,用起來最順手,不像其餘的幾位。


    強梁好勇鬥狠,錯斷剛愎自用,兩獸絕配,都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牛逼哄哄的姿態,根本就使喚不動。


    窮奇是頭倔牛,牽著不走,打著倒退。


    雄伯是個色狼,一雙眼睛總色眯眯地黏在美女的身上,對唐欣這個78分的美女根本不屑一顧。


    伯奇是個林妹妹,動不動就掉眼淚。


    委隨有點小猥瑣,牽出來都嫌丟人。


    巰胃有奶就是娘,給點好吃的,就跟著人家走了……


    還有一些神龍見首不見尾,想找它們的時候,都見不到人影……


    算來算去,她的手底下,隻有騰簡能用了。怪不得古代的當權者,身邊都得有個狗腿子呢!


    不過這一次,唐欣要把幽冥鬼蜮的上古十二神獸都叫齊了。


    騰簡搓了搓爪子,哈著腰,領命去了。它的辦事效率不錯,不久就將神獸都給找來了。


    唐欣匪氣十足地對著它們喊道,“今天找大家來,不為別的,就是幹架的!有人敢欺負我的人,打了幽冥的臉,這個氣你們能忍嗎?”


    宋欽真聽到“我的人”這三個字,嘴角不覺翹起來了。


    然而,十二神獸卻是一個個興致缺缺的,除了騰簡這個狗腿子,和少數幾個對打架比較感興趣的,都沒有獸響應她的號召。


    唐欣冷冷地掃了它們一眼,“今天是給幽冥爭臉的,讓我知道誰偷懶,小心我饒不了它!”


    叮當!——


    一聲清脆的鈴音傳來,鎮魂鈴一響,十二神獸紛紛打了個哆嗦,一個個鼻孔裏冒著粗氣,表現出了一副眾誌成城、同仇敵愾的模樣。


    唐欣對它們的反應很滿意,“都把爪子都給我磨利咯,跟我找場子去!”


    於是,她帶著十二神獸,浩浩蕩蕩地踏過了彼岸花海,將那群剛被擺渡人剝削得身無分文的倒黴悲催的道士給圍了起來。


    唐欣拿著一根短木棍,拍了拍手掌,對著包圍圈內的道士掃了一眼,“就是你們要殺宋欽真?嗬嗬,不知道宋欽真是我罩著的嗎?”


    一人苦著臉,帶頭喊起冤來,“女、女仙……我們不敢啊……”


    “不敢?”唐欣冷冷一笑,“我看你們的敢得很!”


    唐欣對著十二神獸下令道,“小的們,給我打!狠狠地打!打得他們親媽都不認得為止!”


    十二神獸頓時一擁而上,一陣哭天喊地的叫嚷響徹鬼蜮,就連十裏之外的渡頭都聽得清清楚楚。


    擺渡人數著一船的銀元寶,嗬嗬笑著,想著自己是不是可以考慮一下提前退休了?


    至於那群可憐的道士,好不容易熬過了神獸的肆虐,還以為能夠苦盡甘來呢,不料,他們的苦難才剛剛開始。


    他們一個個鼻青臉腫的,頂著個豬頭,被拉去了奈河底下修橋基!


    那可是奈河啊!


    具有強烈的靈魂腐蝕性!


    泡在奈河的水裏,就跟泡在油鍋裏差不多!


    問題是,他們一個個都是橫死的,陽壽未盡,最少的那個原本還有三十多年可活呢!


    陽壽沒有過完的人,是不能去投胎的。


    這說明什麽?


    說明他們不得不留在幽冥鬼蜮,至少得幹上三十多年的苦力,還沒得減刑!


    不少人受不了奈河河水的侵襲,在神魂和苦役的雙重折磨下,謀劃著逃跑計劃。


    不久,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就出現了。


    可惜,他才剛跑出了幾米遠,就被一股虹吸卷入了漩渦之中,在一陣天旋地轉過後,又被水流衝回了橋基邊。


    怎麽回事?


    眾道士回頭一看,不覺後背一涼,隻見巰胃正潛伏在水下,如同鱷魚一般,隻露出了一雙眼睛,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們!


    有它這麽個牢頭在,他們就連偷個小懶都不敢了,奈何橋的修繕工程,頓時被提速了好幾檔。


    相比於他們的淒淒慘慘,宋欽真卻是快快樂樂地黏在唐欣的身邊,來到了望鄉台。


    忘川中泛起了一圈圈漣漪,每個圈內都是一個幻影,投射著宋欽真生前經曆的一切:


    他明明收到了許長老的警告,還是一次次拖延了回師門的時間,毅然決然搬入了1201室……


    他為了進鎖妖塔,拿出了寶貴的禹步圖譜,和他爸做交換……


    他為了一個渺茫的希望,將針尖紮入心口,取出了滿滿一管心頭血……


    他將自己關在書房,閉門不出,畫了三年的畫,畫中的人都是同一個女孩……


    他每月都會定時給一個失去女兒的失獨老人打款,派人照顧她的飲食起居……


    ……


    宋欽真看著那些畫麵,目光柔和了下來,“我都忘了,望鄉台能望盡世間一切事……”


    唐欣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還包括你作死的事!”


    漣漪中的畫麵一轉,切換到了宋欽真出事前的一個月,一個身穿夜行衣的人,推開了門,進入了他的書房。


    “你來了。”宋欽真執筆的手都未停頓一下,似乎早就猜到了那人的到來。


    “不是你要見我的嗎?說吧,找我有什麽事?”


    “你欠我一個人情,我想讓你還我這個人情。”


    黑衣人扯下了嘴上的黑色口罩,找了張椅子坐下,“宋欽真,你這些年不是在書房待傻了吧,我怎麽不知道,我堂堂的隱世張家少主,什麽時候欠過你的人情了?”


    宋欽真點點頭,“確實,你欠的不是我的人情,而是唐欣的人情。”


    黑衣人的眼中閃過不明的意味,卻是沒有反駁。


    宋欽真繼續說道,“張家不愧是以謀略見長,在遊戲內測時就先人一步,窺探到了陰謀的味道,派你哥哥張吉提前潛入了遊戲世界。


    “你哥的資質不錯,在一群內測玩家中鶴立雞群,活到了最後。可惜,他還是被蠱師發現了端倪,被他下手除掉了。


    “蠱師最後死在了唐欣的手中,算起來,她為你哥報了仇,這麽算來,你是不是欠了她一個人情?”


    張家少主點了點頭,“就算你說得不錯,可是唐欣都死了,你讓我去哪兒還人情?”


    宋欽真加大了手上的勁道,筆力勁挺,力透紙背,“替!她!報!仇!”


    張家少主不覺輕笑了起來,“你想找誰報仇?當日設局陷害她的,多半是出自蠱師的手筆,但是蠱師已經和她同歸於盡了。圍剿她的則是茅山、龍虎、皂閣三家的長老,我可是一個都打不過啊!”


    宋欽真淡淡說道,“不用你打,我隻要你用蘿卜雕一個印章就行了。”


    “蘿卜印章?”張家少主的眉角跳了下,有一種被耍的感覺。


    宋欽真收斂了一些筆力,筆酣墨飽,毫下流淌出一幅水光波動的秀麗河景,“聽說陰門山出了一方鬼璽,能夠號令群鬼。宋欽真想要搶奪鬼璽,為唐欣報仇。道門中人早就看他不爽了,又怕他真的搶走了寶物,索性先下手為強,設局將他除了。”


    張家少主驚異地站了起來,不覺開口問道,“最後宋欽真呢?”


    “聰明人可不會問那麽多的。”宋欽真的眼神冷了下來,一時氣場大開,狂暴的靈力宛若巨石一般,壓在了張家少主的肩上,讓他連保持站立的姿勢都顯得困難萬分,從新跌坐在了椅子上。


    張家少主咽了口口水,“我這就回家買蘿卜去!”


    宋欽真一撤去他肩上的靈力,他便飛速離開了書房……


    ……


    宋欽真尷尬地笑了笑,用身體擋住了漣漪投射的畫麵,畢竟他還有些事瞞著唐欣。


    比如說,他偷偷安排蘇哲和他的有緣人見麵。


    比如說,他故意哄騙恢複記憶的蘇哲留在師門修煉,憑他的身子骨,沒個三五十年翹不了辮子。


    在那麽長的時間裏,天天和唐欣朝夕相處,沒有蘇哲來打擾,宋欽真對自己有信心,一定能讓他培養出更進一步的感情的。


    唐欣伸出了雙手,生氣地扯住了宋欽真的左右臉頰,“你是不是傻!好不容易悟出了七步禹步,看破了天機,放著好好的飛身機會不要,幹嘛非要跟那些人過不去啊?多不值得啊?”


    宋欽真的臉頰被扯得通紅,但他的眉眼卻都帶著笑。


    以前唐欣和他相處,都不會如此隨意的,最多扯一扯他的衣袖。客氣是客氣,卻是帶了幾分疏離,遠遠不及蘇哲,甚至不及那個半吊子。


    他感覺她的手,貼在了自己的臉上,柔柔的,帶著她身上的溫度。


    宋欽真的眼中柔光一片,“飛身有什麽好的,到了天上,就和你隔著更遠了……”


    唐欣將手放下來了,那一瞬間,心中一絲悸動,“以後你可不準再做傻事了!”


    宋欽真乖乖地點點頭,“以後天天陪著你,沒空做傻事。”


    自那天之後,唐欣去哪兒,他就跟去哪兒,同她形影不離。


    不過,有時候她也受不了宋欽真那股黏糊勁,將他踹出去辦事,討個清靜。


    這一天,宋欽真又被唐欣踹出去辦事了,但是他的臉上卻不見半分失落,而是吹著口哨,悠閑地踱著步子,沿著彼岸花海一路走著,遠遠瞥見一個鶴發老者正在三生石前瀏覽著。


    他慢悠悠地走到那老者的跟前,“眼沒花吧?還能看得清石頭上的字嗎?”


    “字自然是看得清的,”老者將目光從自己的名字上收回,身上金光一閃,恢複到了三十歲的相貌。


    那人赫然就是蘇哲!


    今天,宋欽真就是接到了擺渡人胡誌浩的通知,知道蘇哲來了陰間,已經過了三途河。


    所以,他故意惹惱了唐欣,被她趕了出來,就是要先她一步,截住蘇哲。


    他偷偷地瞄了三生石一眼,隻見石頭上的字跡一個未動,他的名字邊刻的依舊是唐欣的名字。


    蘇哲的聲音仍然是不鹹不淡的,但是其中夾雜的火藥味十足,“我不但眼神好使得很,連脛骨都好使著呢。師父啊,幾十年不見,弟子心中一直好奇,您老的修為究竟精進到了何種地步,想要好好領教一下呢!”


    “哦?正好,我這個做師父的,也想檢驗一下徒弟的修煉成果呢!”


    兩人一拍即合,立即開打!


    一個筆走龍蛇,一個踏罡步鬥,靈力如同無形的罡風撞擊在一起。


    四周的血色花海,在劇烈的靈力震蕩中瑟瑟發抖,一片片傾倒了下來。


    兩人打得那叫一個天昏地暗,地動山搖的,讓躲在樹後窺視的委隨,被兩人的陣仗嚇得膽戰心驚。


    這算不算是,神仙打架,凡獸遭殃?


    它的心裏真叫一個悔啊!


    這幽冥的主子,一個個都不是好惹的,早知道就不聽那個騰簡的了,接下了這份苦差事,不知道它還有沒有命,活著回去交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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