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哭聲什麽時候停的,反正我兩隻手都沒有一點力氣了。她才終於安靜下來,隻是睡著的臉上都寫滿悲傷。我拉著她一隻手抱入懷裏,希望這樣能給她一點力氣。


    我知這個家的天,真的隨著那漢子的離開坍塌了,砸中的正是我眼前的女人。她此時一直在說胡話,額頭燒得滾燙。我不知道該怎麽辦,身上也餓得沒多少力氣了。


    如果我此時不動,或許不久就能陪她一起離開這個世界。隻是那時候我有家可回,她呢?到目前為止,我好像也沒為她做點什麽。


    我起身將枕頭下的幾個銅板拿出來,晃晃悠悠地走出門去。循著昨天發現她的那個方向往前走,越走心越涼。因為這一路上竟沒見著一個活人。


    沒走多久,終於來到一處開闊的場地。場中央有個由幾根木樁子和草席搭起來的簡易棚子。場周三三兩兩聚集著些難民,他們見到有人從身邊走過連眼神都吝嗇給個。隻是雙眼空洞著不知看向哪裏,捂著肚子一動不動。


    我大著膽子走向一名老者,他眼神有些警惕,待我慢悠悠地走近時才放鬆下來。


    “老人家,你知道大夫住哪兒嗎?”


    看他像是沒怎麽聽清楚的樣子,我又加大聲音問了一遍。卻換來周圍人略帶驚訝的眼神。


    那老者緩緩抬起一隻胳膊,向遠處遙遙一指,我加大步子向著那邊走去。越接近他手指的建築,路邊的難民越多。但不論從衣著還是麵色上來看都是比剛才見到的難民好上不少。


    一見到那日來家中診脈的郎中,我就忙不迭地衝過去拉著他往外跑。他好像是沒料到一個瘦小老太居然有這麽大的力氣,一時被我拉得有些踉蹌。隻一個勁兒地想掙脫。


    看他一臉不情願的樣子,我忙將手伸入懷中去夠那幾枚銅錢,然後不由分說地往他掌心裏塞。


    “我家有人發高燒了,請你救救她!”


    他瞥一眼我手中的錢,卻更大力地將手一抽。聲音有些急:


    “老太太,現在這光景,你當這玩意還有人要?”


    說完,將手中銅錢塞回來,大步走進屋內。我正急得轉圈圈,卻聽見牆角傳來一個糯糯的聲音:


    “奶奶要給伯伯糧食,伯伯才紮針呢!”


    低頭一瞅,出聲的是一個五六歲大小的女娃娃,正虛弱地靠在一名老婦懷中。見我看她,咧開缺了門牙的小嘴對著我鬆鬆一笑。


    我蹲下身來想細看她,卻被那老婦死死擋住,隨即便是一記惡狠狠地眼神。我隻能盡量讓自己神情更友好些,但那老婦竟抱著孩子掙紮著站起,躲得更遠了。


    這些大人是餓傻了嗎?不是說還有粥能領,到哪去領啊?家裏的病人怎麽辦?


    一大串的問題弄得我有些頭昏眼花,隨即一屁股坐在地上。卻被自己幹癟的屁股硌得有些發疼。


    我緊緊閉著眼睛,專注地想從這場令人‘無所適從’的夢境裏掙脫,可掙紮時間越長,也隻是感覺自己肚子越空而已。


    我咬咬牙重新衝進門內,一個挺身隔在了微微躬身的郎中和躺著的另一個人之間。


    他舉著銀針看著我,有些不耐煩的模樣。正要伸手拽我時,我大喊道:


    “你先紮我,紮死最好!”


    詫異的眼神掃過臉龐,我已經被拉至一邊。


    他不再理我,下手又快又準。不一會平躺的人就變成了一隻豪豬。


    “我隻救人,不殺人。想死,吃觀音土去!”


    說這話時,他看也不看我一眼。


    觀音土這玩意,我一點也不陌生。以前聽姥姥講,她們那年代有人吃這東西隻為飽肚,沒想到最後卻送了命,死的時候肚子硬得像是石頭一樣。


    我再想死,也不願意用那種死法。電視上不是有那種一針斃命的,可這人壓根沒想給我個痛快。我有些喪氣說:


    “你不願救我家人,又不肯殺我。那我就隻能待在這兒了。”


    他見我耍賴,幹脆轉過身去,不理我了。


    我跟在他身後打了幾個轉轉,就感覺自己沒有一絲力氣了。便順著牆根坐了下來,隻留一雙眼睛死死盯著他。


    恍惚中,外麵人聲開始嘈雜起來。間或夾雜著幾聲馬嘶,下一刻門口竟湧入了一隊披甲持槍的軍士。


    為首的那個指著床邊的人問:


    “你就是大夫?勞煩跟我們走一趟!”


    接著從隊伍之中走出兩個兵士,不由分說地架起了大夫往門外走。


    我見他們這種毫無商量餘地的作風,一時有些著急,便問:


    “你們是誰,要帶他去哪兒?”


    為首的那個這時候才發現坐在牆根的我,反問一句:


    “那你是誰?”


    我梗著脖子道:


    “我是他娘!你們要抓他,順道把我也帶走吧!”


    他沒再看我,向身後人一招手,又走出兩個兵士架起了我,毫不費勁地走出小院。


    我又回到了之前經過的那片空地。隻是這回這片空曠的區域已經站滿了人,準確的說應該是圍滿了兩圈人。


    外麵一圈站著的是跟架著我的兩個人作同樣打扮的士兵,而裏麵的一圈雖然也是相同的打扮,此時卻或躺或依,身上帶著大大小小的傷。


    正中立著一個**著上半身的男子,有著跟健美教練一樣的胸肌前纏著一圈厚厚的白布,上麵正開著一朵鮮紅的‘花’。


    大夫立在他身邊,正弓著身用顫抖的雙手在藥箱裏挑挑揀揀著什麽。


    等那男子坐下後,我也被身邊的兩個兵士給放了下來。心跳得有些急促。


    又見那男子旁邊的兵士跟他耳語了什麽,眨眼間一雙淩厲的眼神一下竟向我掃來。就跟蘇女士抓包我作弊那會的眼神一模一樣。


    一時間,我有些害怕起來。


    好在也隻是一瞬,他便收回了那道頗具威懾力的目光。看這些士兵對他的態度,這人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將軍?


    很快大夫便重新給他包紮好,那男子身邊的小兵拎著一個半滿的布袋,送到了大夫手上,後者是止不住地道謝。


    我看大夫已忙完了手上的事情,忙撐著站起身去拽他衣袖,讓他跟我回家出診。大夫不著痕跡地甩了幾下衣袖,也沒能成功沒甩掉我的手。


    “老太太,你站住。”


    身後傳來一聲低沉有力的命令。特別像是平常偷溜出門前老高的那一聲喝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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