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回到手術室門口時,手術還在進行。這樣一來二去的,二人之間生出一種莫名其妙的尷尬來,他們肩挨肩坐著,誰也不開口說話。折騰了一個晚上,兩人都有了困意,葉磊看到許純美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坐在那裏直打瞌睡。


    “不好意思,讓你跟著折騰了一夜,這裏沒什麽事了,你先回家休息吧。”雖不忍心打擾她的瞌睡,但為她著想,葉磊還是忍不住溫言細語對她說。


    許純美趕走瞌睡,清醒了幾分。她朝著手術室看了看,實在不放心把他一個受傷的人獨自留在這兒。


    葉磊看出了她的憂慮,故作輕鬆地說:“沒事!王主任之前說過,這個手術成功機率會比較大!狀且這種狀況……”他停頓了一下,吞了口口水,“我已經經曆了很多次,都……習慣了!”他的話語中帶著無限的滄桑與無奈。


    許純美聽了竟有些揪心。但她實在太困倦了,連續三天,都沒能睡個囫圇覺。猶豫了一會兒,她對他說:“那我先回去,你有事打電話給我,隨時都可以!”


    “好!”他對她說。看著她走出去的身影,他又囑咐她:“一個人回家路上小心!”


    許純美回過頭來衝著他莞爾一笑,令他始終揪緊的心舒展開來。仿佛曆經漫長寒冬的花朵,終於迎來春天的綻放,努力展示著生命的美好!


    不知從何時開始,兩人之間多了一份惺惺相惜的投契,不再是火星撞地球,也不再是橫眉冷對、冷言冷語,而是彼此之間多了份牽掛與不舍。


    許純美回到家,一頭栽倒在床上,本以為可以好好睡一覺,誰知卻翻來覆去,輾轉難眠。一會兒是葉磊憂傷無助的眼神、一會兒又是他孤寂落寞的身影、苦痛無奈的神情、痛楚難捱的淒叫,還有那個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形銷骨立的他的哥哥!


    左右是睡不著了,幹脆瞪著眼睛,望著天花板,開始數羊。她數著數著,漸漸地陷入了對往昔的回憶。她回想起平日的葉磊,總是眉目之間夾著淡淡的憂愁;哪怕偶爾的淺笑裏,也帶著絲絲滄涼。到底他有著怎樣的身世?經曆過怎樣的人生?他的哥哥又得了什麽病?也不知道手術結束了沒?手術是否順利?為什麽昨晚隻有他一個人守在他哥哥身邊,他的父母雙親呢?一連串的疑問困撓著她。窗外的天空泛起了白,她一骨碌爬起來,隨意梳洗了一下,換了身衣裳,直奔仁愛醫院。


    輕輕扣了幾下門,無人回應,她推門而入。看到葉淼躺在床上,緊閉雙眼。而葉磊則趴在他床邊睡著了。不知道是因為腳痛還是因為擔心哥哥,他微側著的臉龐眉頭微鎖。


    許純美拉過一床被單,蓋在他身上。微亮的天空中,太陽剛剛吐露出一點光芒,晨曦透過玻璃窗撒進屋子。有扇窗戶沒有關嚴,凜冽的寒風吹進來,雪白的紗簾被風吹拂地高高揚起。她關緊窗戶,走出病房。


    她站在走廊的窗前,眼看著一團火紅的太陽正努力地掙脫地平線,一點點向世人露出笑臉。人生中還是有美好和希望的,即使在醫院這種承載著生死的地方,不也同樣有許許多多的人不肯放棄生的希望嗎?所以,永遠都不能放棄,不是嗎?她鼓勵著自己,同時也給葉磊加油鼓氣!


    “許小姐,這麽早?”


    她回過頭,看清是昨晚的那位王主任,許純美衝著她側頭而笑。“你也很早!”


    “我剛下夜班,臨走前過來看看葉淼的情況。”王主任說。


    “葉磊他……睡著了!”她突然冒出一句不著邊際的話,言外之意是怕王主任打擾到他睡眠。


    王主任愣了一下,隨即會心一笑,“他昨晚陪了他哥一個晚上,估計這會兒剛剛睡著。我會輕輕的。”說完,她推門進了病房。


    許純美為自己剛才的失言感到羞澀,她兩手捂住臉頰,用力地搓了幾下。


    不一會兒功夫,王主任從病房裏出來了,看到許純美仍站在門口,“你在等葉磊嗎?為什麽不進去等?”


    許純美衝著她搖搖頭。“我在等你。”


    王主任有些意外,“等我?有什麽事嗎?”


    許純美向著病房裏張望幾眼,問起她:“他哥哥沒事吧?”


    “沒事,一切正常。”王主任當然知道她特意等著她,肯定不止詢問他哥哥的狀況。


    “昨晚的手術順利嗎?手術進行到很晚嗎?”


    “手術進行到快6點結束,比較順利,葉磊一直在外麵等到手術結束。葉淼也恢複了正常的生命體征,暫時不會再麵臨生命危險。”


    許純美聽得有些糊塗。葉淼是他哥哥的名字,這個昨晚她交手術費用時已經了解到。可是王主任的話著實奇怪。一般醫生回答病人術後情況時,不是應該告知手術順利,大約什麽時候清醒,什麽時候可以出院之類的嗎?可她的答話卻奇特得很,什麽叫恢複了正常的生命體征?暫時不會再麵臨生命危險?


    王主任看出了她的困惑,“許小姐,你跟葉磊不是很熟吧?”她旁敲側擊地問她。


    “是,我們不算太熟……”


    “那就難怪,他的情況,我們醫院很多醫護人員都非常清楚。”王主任停頓了一會兒,似乎是在思索應該從何說起。“葉磊是孤兒,你知道嗎?”


    如晴天霹靂,許純美錯愕地瞪大眼睛。


    “他哥哥是他唯一的親人,兄弟兩從小相依為命,感情極好。5年前,因為一場車禍,令這兩兄弟的命運墜入深淵!那天下著瓢潑大雨,很多年來,我都沒見過那麽大的雨。那天剛好我當班,救護車送來一個被大卡車撞得麵目全非的男孩。那男孩還很年輕,也就二十五六歲的模樣,他滿臉滿身都是血,生命幾近垂危。作為一名從醫多年的醫生,我看了一眼,就料想這男孩沒救了。可是讓我印象更深刻的,是他的弟弟。那是一個約摸二十歲上下的小男孩,稚氣未脫。他當時嚇壞了,一直哭著央求著我救救他哥哥。這男孩就是葉磊,他長的很漂亮,可他那透澈、清亮、恐懼又渴求的眼神,讓我至今難忘。經過一天一夜的搶救,他哥哥的命是保住了,可是卻永遠無法清醒!”王主任似是陷入一段痛苦往事的回憶之中,她的眼中飽含了淚水。


    “永遠無法清醒?”許純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不可置信地看著王主任,希望她再次告訴她明確的答案。


    王主任沉重地點著頭。“是的!就是我們常說的植物人!”


    “那葉磊,他知道嗎?”她急迫地問她。


    “知道!他一清二楚!”


    “一清二楚!”王主任竟輕輕鬆鬆的從嘴巴裏說出這四個字!或許對於看慣了生老病死的醫生來說,這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或許這隻是她無數可悲的病人中的一個。可是對於葉磊來說,這該是多麽沉重的傷痛!許純美心如刀絞,她覺得自己呼吸不暢,快倒不過氣來。


    “手術期間,葉磊一直等在手術室門外,整整一天一夜,隻有他一個人,孤獨單薄的身影。”王主任繼續回憶道:“他一直哆嗦著,一直哭泣著,一直緊緊地攥著雙手,一直默默地呼喚著他的哥哥。手術結束後,我本不忍心告訴他實情,可是作為一名醫生,必須把病人的真實情況如實告之家屬,以備家屬做好一切準備。我原以為他知道事實後會承受不了打擊,甚至情緒崩潰,大哭大悲。可是他聽完,先是流淚滿麵,然後他陷入長久的沉默。沉默了好半天,他擦幹眼淚,對著我說:‘醫生,無論我哥哥變成怎麽樣,請你一定保住他的生命!隻要他活著,我,永遠不會放棄!’他稚嫩的麵孔無比堅定。那一刻,我突然感覺這個滿臉稚氣的小男孩一夜之間就長大了!後來我才得知,這兄弟兩個是孤兒,從小父母雙亡。接下來的5年裏,葉磊完全陷入了沉重的醫療負擔和對他哥哥殫精竭慮的擔憂之中。葉淼在醫院住了5年,隨著醫療費用越來越高昂,我目睹著葉磊被這龐大的支出快壓垮了。我曾不止一次勸解過他,讓他放棄治療,這樣對活著的人和經受病魔折磨的人,都是一種解脫。可他卻固執地堅持著。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可是葉磊對他哥哥,真是有情又有義!5年來,我親眼目睹著他由當初那個青澀稚嫩的小男孩,成長為一個堅韌不拔、成熟穩重、擔當果敢的大男人!但同時,他的負擔也越來越重……”


    王主任走了,許純美卻早已泣下沾襟。


    “其實無論是人還是動物,失去父母、失去家人,都是一樣的可悲。”


    “錢是好東西,每個人都愛錢,沒有錢,甚至連人的生命都挽救不了!我急需用錢,也需要很多的錢。”


    “我賺的每一分錢,都是靠自己的雙手賺取的。我行得端,做得正,問心無愧!所以,我不允許任何人肆意詆毀我的人格!”……


    她終於明白了,為何他義正嚴辭、據理力爭?為何他堅持己見、力證清白?他是那麽頑強地堅持著信念;他是那麽堅強地支撐著生活;為什麽他總是冷冷麵孔、少言寡語,他肩承著太多的責任;為什麽他甚少笑容,眉頭微鎖,他背負著深深的苦難;為什麽他日夜不歇、拚命賺錢,他唯一的親人隨時都瀕臨死亡的邊緣。


    米琪說得對,自己武斷地把他歸類為某一種人,卻從未真正地去了解過他,甚至連解釋的機會都沒給過他。她任性地將一切錯誤歸咎於他,宋倩羞辱她,她卻遷怒於他,而她可曾想過,作為一個男人,因為宋倩對自己的妒嫉,致使他遭受牽連而在眾目睽睽之下當眾受辱,該是一種怎樣的感受?


    25歲,還這樣年輕的生命、年輕的心,卻早早經曆了創巨痛深、生離死別!


    他的心,在哭泣!在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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