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窗外大雪紛飛,寒風呼嘯。


    楚瞻這話卻讓蘭茝感覺雪霽風溫,霜消日暖。


    她抬起了手,也回抱了他。


    埋首在他懷中,便能聞到他身上的一股清香,雖叫不出名字,但如蘭似麝,甚是好聞。


    楚瞻知道她雖沉默不語,但心中定是壓抑了太多情緒。之所以不問,是怕打攪了這難得的相聚時刻。


    他隻能像安撫孩子一般有一下沒一下的拍著她的背。


    蘭茝這幾日不眠不休的趕路,早已力倦神疲,此時靠在楚瞻的懷中,聞著他身上的香氣,頓覺睡意昏沉,口中咿咿呀呀的唱著什麽。


    楚瞻湊近了細聽,才知她唱得是北地的民謠小調《漠北醉》。


    他從喉間溢出了笑意,“阿酒倒想個孩子一般。”


    他從床邊拖過北燕特有的大棉被,為她蓋上,輕聲和著她的小調,歌聲幽遠。那隻修長的手,一下一下的輕拍她的背。


    很快蘭茝便沉沉睡去,他亦停下了歌聲,從她的懷抱中抽身而出。


    正欲出門時,尚在睡夢中的蘭茝發出了囈語之聲,“父皇,蘭茝定保燕不亡國。”


    楚瞻的腳步一頓,回身看了她一眼,又轉身離開。


    此刻,鍾秀還等在門外,見楚瞻出來,欲躬身行李。


    楚瞻打斷了他道:“出門在外,無需多禮,去我房中吧,我有事問你。”


    鍾秀跟在楚瞻身後,來到他的房內。


    楚瞻看著他道:“雖有收到你寄往北魏的書信,但是,關於她的一切,我還是希望你當麵再與我詳說一番。”


    “是。”


    鍾秀大致回想了下,將蘭茝在騎兵營對戰全營,與燕雲會麵,參加武舉,入南梁朝廷,調查秋水之案等事向楚瞻仔細說明了一番。


    楚瞻在聽到她中了誅心之毒,險些命斷南梁之時,麵色深沉,“一開始,將她帶入這個局的是我,我曾問她是願從戎還是居廟堂,其實這軍與政從不能分開而論,無論她作何選擇,最終都會卷入紛爭之中。”


    鍾秀聞言,突然想到蘭茝不過是個女子,但更多的時候,她所為之事常常讓人忘了她是一個女子。


    “太子若心在天下,當知落子無悔,阿酒所經曆之事固然讓人心生惻隱之心。但在殿下心中,她與天下萬民孰輕孰重?”


    天下萬民與她,孰輕孰重。


    這一刻,這位算盡天下的第一公子也遇到了他解不開的難題。他這一生運籌帷幄,算無遺策,獨獨算錯一個她。


    鍾秀見楚瞻沉默不語,便明白了蘭茝在他心中的份量。


    他便換個話題道:“這家酒館內,同樣有一人意在天下,太子可要一會?”


    楚瞻見他提起梁荃,不知想起了什麽,悠悠說了句:“不必了,我與他所謀之事不同,況明日他們便會啟程前往燕京,各國來使會一同住在使臣會館。到時,便是風雲際會之時。”


    鍾秀聽他這樣說,一時心頭激蕩。燕王嫁女這一招雖不高明,但因為這事,六國風雲人物將齊聚燕京,這將是一個怎樣的盛況。


    “明月清泉不在,殿下此次前往燕京,可要鍾秀隨行?”


    楚瞻聽著窗外的風雪之聲,對鍾秀道:“待風雪停了之後,我便出發。你依舊留在阿酒身邊,不必隨行。”


    “是。”


    ……


    即使數日不得安眠,蘭茝依舊卯時便醒來。


    北燕的天從未在卯時亮過,此時,窗外的風雪已經停了。


    蘭茝起身,見房內除了她以外再無一人,她便懂了。


    昨日和衣而睡,身上的衣服有些皺。她換了一套新的,坐於窗前,靜靜的等待天際破曉的到來。


    “夢,終究還是醒了啊。”她輕歎到。


    又過了一個多時辰後,天才大亮。


    “阿酒,你醒了嗎?”是鍾秀的聲音。


    “醒了,進來吧。”


    鍾秀推門而入,見她穿戴整齊,神色如常,便放下心來,“要我將早點送上來,還是你與我一道下樓吃?”


    蘭茝似笑非笑的看著他道:“你何時搶了雲杉的活?”


    鍾秀訕笑,露出了兩顆小虎牙。


    不知怎麽得,他今早突然覺得自己昨日那番話很對不起她。將一個女子與天下對比,卻是對她不公了,這才巴巴的趕來獻殷勤。


    他看著蘭茝,心虛道:“嵇子儀怎麽也叫不醒,雲杉正琢磨著如何對付他,便打發我來叫你了。”


    “他何時走的?”蘭茝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


    鍾秀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她問得是楚瞻,便正色道:“風雪停時,他便走了。”


    蘭茝點了點頭,對他道:“走吧,下樓吃早點。”


    二人出門時,碰到了正要下樓的梁荃與燕雲。四人目光兩兩交匯時,各懷心事,卻誰也沒有說破,一同下了樓。


    幾人相互客套的問候了幾句,又匆匆吃了早點,就各自收拾行囊,準備上路。


    今日天放晴了,入目所見是白雪皚皚。久違的陽光灑在晶瑩的白雪上,遠方可以聽見出門鑿冰捕魚的漁民們在朗聲大笑。有的人家煙囪裏正冒出縷縷青煙,想來是在準備早點。


    蘭茝等人從酒館出來才見到了黑鷹軍的那幾位兄弟。


    大雪過後的欺霜城並不適合行走,他們顧了幾輛雪橇馬車,穿過蜿蜒百裏冰封的大江及綿延千裏霧藹沉沉的鬆林,直往燕京而去。


    “北燕真是一個令人驚豔的國家。”雲杉看著這波瀾壯闊的白色山河,由衷讚到。


    嵇子儀同意的點頭,“看了二十多年南地的煙雨空蒙與江南水色,此時乍見這玉山亙野,瓊林分道,頓覺心中開闊,生了幾分丈夫雄心。都說南人思雪,果不其然。”他的雙手已凍的通紅,卻麵露興奮之色,沿途拿著手劄記錄著。


    “一路行來,皆可見有人在雪天習武。據聞北燕習武的女子亦不在少數,可想而知北燕軍隊是怎樣精銳之師。”鍾秀感歎道。


    嵇子儀聽了他的話,立馬接道:“如此精銳之師卻被四皇子一朝打敗,可見他確為軍事奇才。”


    其餘二人聞言,望向另一輛雪橇馬車上的梁荃,不再說話。


    此人定是燁王逐鹿天下的勁敵,雲杉在心中這樣想到。


    而鍾秀卻想到了當年初見梁荃的情形,那時候的他渾身是傷,懷中抱著染血的雪狐皮毛,被太子救回。


    那時候,他眼神空洞,對太子道:“人們都說你是天下第一公子,那可否告知我,這天下為何要多我一個梁荃?”


    太子看著他道:“當你成為天下之主時,這萬裏江山自會告訴你答案。”


    那一日後,一切開始變得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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