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六年


    雪露微熏,迷朱門煮酒香食;香爐暗醉,點府婢雲袖繚繞。


    縉縉然如火,烈烈乎比市。若問這畿輔第一家,無人不望慕府而卻步。


    畿輔者,臥榻於國都,本就是權財之重心;再說畿都慕府,家主國公,長子為將,族女封妃,宗堂顯赫,真可乃尉遲第一世家也。


    門楣榮耀的慕府,卻存在著一個鮮為人知的偏院。


    隻見蛛絲混雜著野藤,灰暗的晦氣撲麵欲猝。雪水暈開了令人作嘔的黴腥,卻遮掩不住蛛網下的青苔斑斑——密密麻麻地蔓延著,就像一團綠色的血管無聲的爆裂,幾近讓人窒息。


    “夫人,小姐回來了。”


    隨著忠仆的一聲呼喚,走進屋來一個小女孩兒。她小小的身子一搖一搖,瘦瘦的臉龐掛滿了燦爛純真的笑容,因此也讓上那件布料粗糙的單衣,熠熠生輝起來。


    “知兒,快來嚐嚐這新鮮的梅酥。”說話的婦人正是女孩的娘親,素衣淡容,第一眼看起來似是平淡無奇,卻讓人憑生一股溫嫻舒沁的感覺。


    此婦姓燕,小字如笙,是慕家家主失寵的側室。


    女孩兒燕知是她唯一的女兒。


    “小姐快來嚐嚐鮮。”奶娘燕環招呼著燕知,將一盤糕點小心翼翼地遞去。


    燕知看了看盤上端放的倆個梅酥,很是漂亮;吸吸鼻子都能聞到一股子的香味。


    她卻沒有接,而是轉向燕一如,喚道:“娘親。”


    燕落溫柔地看著女兒燕知:“娘親和你環姨都吃過了。”


    燕知動了動喉嚨,仰起臉卻一臉認真:“知兒也吃過了,還是更好吃的那種酥呢……是嫡小姐,知兒剛碰到了她,她人可好了……”


    燕知邊說邊看著燕一如,眼中的小心翼翼怎麽也藏不住。


    燕落沉默了一會兒,卻是順著燕知,笑著說:“知兒,這梅酥是比不上嫡小姐給的尊貴,卻也是娘親的一點心意。知兒拿一塊,就回屋歇息吧好不好?”


    燕知點點頭,接下糕點,與二人告別後走出了門。


    “嫡小姐能接受咱們小姐真是太好了!”作為奶娘,燕環很為燕知高興。隻因燕知是被冷落的庶出棄子,若能得嫡小姐青睞,以後的生活不知會好過多少。


    燕落靜靜地將剩下的一個梅酥,掰了一半給燕環,燕環知道她的脾氣隻好接過。


    “你真以為知兒識了嫡小姐嗎?”燕落盯著手中那一半糕點,微微歎息,“知兒一向孝順,若真有什麽上好酥點,她又怎麽會自己一個人吃了呢?”


    燕環聞言道:“夫人說的是,若真是好東西,嫡小姐一定想法設法拿來給您的。”


    燕落卻搖搖頭:“知兒至孝,也過於激靈。可惜凡事剛過易折,我這個做娘親的不知是喜是憂呢?”


    “夫人不必過於擔憂,小姐聰慧善良,準有一番作為呢!”


    ****


    聰慧善良的燕知,一出門肚子就咕咕叫了起來。


    她哪裏吃過什麽酥點,那嫡小姐又怎麽肯正眼看她呢?


    雙手捧著的梅酥,讓人垂涎欲滴,燕知卻想著,娘親看出她的小伎倆了嗎?


    她卻知道她們的——一共隻有倆個梅酥,娘親和奶娘沒有吃,想都留給她。


    燕知盯著梅酥,眼睛一轉一張的,靈動狡黠甚是可愛;突然她好像參悟了些什麽,撇著小腳丫就奔出了舊院子,來到開滿梅花的別院。


    燕落平日並不願女兒出舊院,燕知卻偷偷溜去了很多地方;燕知雖久居舊院,卻可以說已經對慕府了如指掌。


    此刻隻見燕知左手托著梅酥,右手比照著最低枝的梅花,左蹦右跳的觀察比劃著,神情專注而動作可人。


    “樹下的是誰?”


    燕知聞聲望去,一粉一紅倆個嬌俏女孩兒正朝這裏走來,她們後麵還跟著一眾的府中丫鬟;粉衫女孩兒雖小,但神態自若舉止端正,倒是紅裙女孩兒揚首瞪目,神情誇張而倨傲,讓人覺得狐假虎威、啼笑皆非。


    “又是你?”紅裙女孩兒皺起眉,小小的臉蛋上寫滿了不屑,“你不在聽雨院好好待著,跑出來幹嘛?”


    燕知乖巧地低著頭,不說話。


    “三小姐問你話呢!裝聾作啞又想蒙混過關嗎?”紅裙女孩兒身邊的侍女斥責道。


    燕知隻好低聲道:“上次見到倆位姐姐,知兒還以為是天上的仙女下了凡塵,現在又能遇到,心中歡喜的不知道說什麽,又怕是出現了幻覺而不敢貿然相認。”


    紅裙女孩兒慕相蘭,是慕府的三小姐,慕國公最鍾愛的側室之女、劉氏之女。再加上慕府的正房大夫人楚央,膝下無子,隻有倆個嫡女,隻能將劉氏所生下的慕府長子慕子勤,從小養在自己身邊,慕子勤也就成了名義上的慕府長子,早早就奏請聖上封了世子,後請纓北狄戰場,屢立軍功,封為驃武大將軍。由於自己的親兄長如此得勢,慕相蘭在慕府也是高高在上,平日裏很是招搖。


    粉衫女孩兒慕相歌,是慕府的四小姐,也是正房所出的嫡次女,自嫡長姐慕相寰出嫁後,她便成了慕府裏最尊貴嫡小姐。慕相蘭從小就懂得審時度勢,一直依附在慕相歌的身邊。


    恭維的話人人都愛聽,更何況是一個孩子,慕相蘭得意地一揚嘴角,突然看到燕知手中的梅酥:“你拿的是什麽?”


    燕知老實道:“娘親給我的糕點。”


    “胡說,她怎麽可能買得起這麽貴的東西?”慕相蘭指著燕知的鼻子喊道,“一定是你偷的!”


    “我沒有。”


    “就是你!”


    眼見二人要爭吵起來,慕相歌輕聲道:“一個梅酥而已,五妹妹還小,拿了就拿了。”


    “什麽五妹妹,父親都不認的,我們理她做什麽?不過是個吃家裏閑飯的奴婢罷了!”慕相蘭翻了一個白眼。


    “我們還要去請安,何苦多生事端。”


    慕相蘭一聽,也不敢誤了請安的時辰,又不甘心就此饒過燕知,於是對燕知道:“你一個奴婢敢偷府裏的梅酥,見到我們又不請安,你自己去樹下跪倆個時辰去!”


    燕知看了她一眼,側著身子跪了下去。


    慕相蘭這才作罷,得意洋洋地道:“我們走!”


    沒走倆步,卻被腳下的石子狠狠一絆,摔了一個嘴啃泥,還弄髒了新作的裙子。


    身邊侍女慌忙抱起了慕相蘭,為她用衣袖擦臉、撣掉裙子上的灰塵、彎腰扶著她走路;慕相蘭一瘸一拐地也不忘怒罵道:


    “一群廢物,都不會看路的嗎!若摔壞了我,看你們怎麽交差?可有你們好受的!”


    燕知看著她們走遠了,緩緩站了起來,右手的手指剛來回摩擦、撣了撣手上扔石子所殘留的灰塵,就聽到背後傳來一聲冷哼:


    “好大的膽子!”


    燕知回頭,眼前竟是一個約莫八九歲的男孩兒。用奶娘的話來形容,這孩子長的好生俊俏;可他的眼神,卻讓燕知很不舒服。


    “對不起,是不是打擾到你了……”隻見燕知眼眶含淚,好像輕輕一眨眼睛,淚水就要落下。在外人看來就像是男孩子欺負了這可憐的小女娃一般。


    該被她的眼淚糊弄過去了吧?燕知對自己淚眼汪汪的殺傷力還是很有自信的,畢竟自己可為此練了半個月,頗有成效,有一次連一向凶巴巴的管事婆婆都被她打動了。


    出乎意料地,男孩兒卻推了燕知一把,冷哼道:“天下尊卑分明,你不過是一個賤奴,誰給你的膽子陽奉陰違,還敢戲弄自家主上?”


    男孩兒力度不輕,燕知猝不及防摔在地上。男孩兒居高臨下睨看地下的燕知,待他說道“哪個賤婢的小野種,如此不懂規矩”,燕知已氣的發抖。


    “不許你罵我娘親!你才是野種!”燕知撐起身撲打他,男孩皺起眉,掙紮著就將她又重重地推到地上。


    “你敢罵我?我告訴你,殺死你就像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男孩兒嫌棄地撣去她剛才碰過的地方,像是厭惡什麽髒東西一樣。


    燕知氣的臉紅筋暴盱衡厲色,像是要與男孩去拚命不死不休,可是她視線一轉,卻突然低下頭,認錯道:“對不起,是我不好……”


    餘光瞥著男孩兒,同時背後的雙手悄悄撿起的石子,燕知尋摸著在他最沒有防備的一瞬間揍了他就跑。


    “玖言!”燕知還沒動手,又遠遠跑來另一個男孩子。近了,也是一張俊俏的臉蛋,不同於推倒辱罵她的男孩兒的粗魯陰沉,這個人小小年紀就溫如陽、清如風,假以時日必能成為名震京都的翩翩公子。


    ------題外話------


    從第二章往後寫女主、男主、男二小時候的事情,埋下了很多伏筆,是為了以後更精彩哦~有什麽建議,都可以提出來,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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