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懷息帶燕知上完藥後,抱著燕知往外走。


    “你住在哪兒,我送你回去。”


    燕知道:“小哥哥,我自己回去就行。”


    “你受傷了,女孩子要好好養著的,我娘親就是。”裴懷息堅持道,“還是我送你回去吧。”


    “可是……”燕知垂眸,低聲道,“我傷的又不是腿腳……”


    裴懷息好像突然意識到了什麽,急忙將她了下來,臉漲的通紅,站在原地突然不知所措起來。


    “噗嗤”燕知就笑出了聲,裴懷息的耳根也跟著燒紅了,結結巴巴地道歉說:


    “我……我怕你感染……來時抱著你……剛才……剛才對不起,我不是有意……有意唐突你……”


    燕知笑夠了,擺擺手:“沒事,我知道。”


    “唐突了……”懷息還是一臉不好意思。


    燕知搖搖頭,笑容慢慢收了,她靜靜看著懷息,他靦腆無措的樣子單純又可愛。


    “你為什麽要幫我呀?”燕知突然問道,“我們非親非故的,你為什麽要關心我?”


    懷息怔怔看著燕知,顯然不是很明白燕知為何如此發問。


    “你是女孩子……而且是這麽可愛的女孩子……任誰都會喜歡的吧。”


    燕知看進懷息的眼中,是她嬌小玲瓏的身影,還有一份最真摯的情感。燕知知道,他說的喜歡就是最純真的喜歡,沒有其他的意思。


    這種神情,這樣的人,真的難見。


    燕知緩緩綻開一抹笑顏,就像平日她對娘親與奶娘笑的一樣:


    “謝謝你,懷息小哥哥。”


    之後,燕知邀請懷息到了她們的院落,她從未邀請過別人,她也知道別人不會進那破破爛爛的聽雨院。


    可是懷息不會嫌棄。


    燕知不會看錯。就連娘親事後都誇,懷息模樣俊俏,人品更好。


    此後,懷息常常會來到慕府做客,每次都偷偷去聽雨院,看望燕知母女。他會帶來一些日常用品,還有一些好吃的好玩的,知道燕母身上帶病,還送了不少的補品,那段時光燕知格外地開心。


    幸福的日子就這樣持續了倆年,燕知平日陪著娘親,也盼著懷息的到來。有了這份期盼,再苦的日子也沒那麽苦了。


    ****


    燕知以為幸福就是這麽簡單,哪怕再貧苦,隻要有最愛的人陪在身邊,苦中尋樂也是極美的。


    如果不是那一天,燕知可能一輩子過著這種的生活。


    那一天,娘親的病症突然惡化了。


    她暈倒在縫了無數補丁的床上,是那樣的突然。


    “小姐,夫人的病不能再拖了……”燕環來回踱步,滿麵愁容。


    慕家鍾鳴鼎食如日中天,慕府長女母儀天下,可是誰又知道——侯服玉食權位滔天的慕府,慕家之主當朝國公明媒正娶的女人,被慕國公厭棄放逐,身染惡疾多年卻無藥可尋,母女二人食不果腹衣不覆體舉步維艱呢?


    “我們已經沒有銀兩請大夫了……求見大人和大夫人也未果,被嫡小姐攔了下來……裴公子有事出門在外,如今也是分身乏術……”


    “夫人慈悲心腸,小姐孝順可人,卻為何天不見憐,讓你們母女攻苦茹酸艱難竭蹶呢?”說到此,燕環已覺走投無路,絕望痛哭泣不成聲了。


    看著燕環的肝腸寸斷聲嘶力竭,燕知卻漸漸冷靜起來。


    雙眼血絲密布、蓬頭垢麵的小女孩,此時卻別過頭不再看麵色蒼白昏迷不醒的娘親,而是挺直身骨望向門外,那一株株瘋狂蔓延的野藤。


    “我本不想見到他。可我不得不見他。”


    燕知的聲音平淡,的沒有絲毫起伏,一雙眸子更是寒冷徹骨,又如淵潭一般幽深莫測。


    “小姐是說……”


    “慕政。我的——”像是一顆石子墜落寒潭,漾起一圈無聲的漣漪,“好父親。”


    ****


    慕府家宴,高朋滿座,達官顯貴皆至。


    笙歌鼎沸,鼓樂齊鳴,隻為慶祝嫡小姐的七歲生辰。


    酒席滿客,珍饈玉食;舞姬風韻,鶯聲燕語。


    酒過三巡,滿座朝臣無不賀宴酬非凡、慕國公盛情。


    主位上是一個麵龐端正、笑容滿麵的中年男子,衣著象征品階高位的尊貴紫袍,上麵是以“羊毛細繡”著稱的湘秀所勾勒的巨蟒圖案,佩金魚袋,歲月雕刻了他堅毅的棱角,劍眉上挑有凜然之勢,唯笑起來時眼瞼微微微微下垂添了一份柔和,有文相之氣,卻讓人輕易不敢造次。


    “承蒙各位大人賞臉,前來為小女賀壽,讓我慕府蓬蓽生輝啊!本爵就以此酒為意,聊表敬意,敬在座的各位大人!”


    百官起身回酒,俱言慕國公客氣了,舉觴同賀觥籌交錯後,又是一番歌舞生平曼妙笙歌。


    自然,不能忘了正事,阿諛奉承這慕府嫡小姐。


    什麽傾城之容傾國之姿窈窕淑女花容月貌,眾人口若懸河喋喋不休,也不知毛還沒長齊的垂髻女童何以擔此“吉言”。


    當事人慕相歌正襟危坐閉唇微笑,幼小的身板被重金沉玉壓著,看著就讓人心疼,可她仍咬唇端坐、脊背筆直。


    末了終於受不住,偏頭輕聲懇求身邊的奶娘說:“刑姑姑,我想回去了。”


    “還請小姐耐候。”刑奴繃著臉,正色道。


    “可是我想母親了……我好累……”


    “夫人平日怎麽教嫡小姐的,您還記得嗎?”


    刑奴神情嚴峻,加重“嫡”字,以讓她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慕相歌無奈,隻得再次壓下滿身倦意,端正姿容謹言慎行。


    這時舞宴已經熱火朝天步入高潮,隻見場上舞娘站成兩列相對而望,暗送秋波脈脈含情,讓人心神蕩漾。


    突然,原本婉轉悠揚的箏樂卻頃刻換了曲調,激烈昂揚如雄師過江,刹那間如血流如注金甲曜日,金戈鐵馬氣吞山河,蹄下塵土飛揚,讓人心潮滂湃——


    舞姬昂首揚袖,飛舞的雲袖間百綢繚亂,帶著淩厲的風聲,讓人一瞬間以為是萬箭齊發、直衝雲霄!


    曲終樂息,舞姬大汗淋漓,俯拜賓主。


    掌聲如雷,卻是難得的欽佩折服:“慕府真是讓人大開眼界啊,小小舞姬都堪比那禁軍兵卒!”


    慕政對此也是出乎意外,卻不動聲色,隻笑道:“來人,賞!”


    “大人當真要賞嗎?”慕奴請示道。


    慕政看出端倪,揚眉,問:“怎麽回事?”


    “老奴鬥膽,此舞是聽雨院的燕氏所籌備。”慕槿回道。


    慕府眾人聞之,大驚失色。


    這已廢的燕氏,是慕國公的逆鱗,自多年前不知因何被大人貶至聽雨院,就從此失了恩寵。便是燕氏誕下麟兒,大人都竟是漠不關心。曾有人妄議這位幼兒的身世,卻被大人知曉後怒斬其舌驅逐出府,至此再無人敢提及燕氏。


    果見隨著一個掉落的酒杯,不動如山的慕國公也瞬間變色,他極力壓製掩飾著,最後隻是皮笑肉不笑地說:“哦?”


    “燕氏當年忤逆大人,悔不當初,年年月月以淚洗麵懺悔罪責,日日以香焚身、跪拜神佛以求大人安康……奴婢想燕氏是真的知錯悔改了。”


    慕槿是慕府的老人,在慕國公未封官拜相時就忠心耿耿地侍候著他,恩賜主姓是為奴婢者何等榮耀,整個慕府,也就她敢為燕氏求情了吧!


    慕政不語,百官都識趣地稱事告辭了。


    掉落的酒杯已停下了翻滾,靜靜在地上躺著,好像什麽也沒有發生。


    慕政沉吟了一會,說:“讓她回去吧。”


    “大人容稟!”這時不知從哪裏衝出來一個小女孩,撲通一聲就跪到了慕政的腳下。


    “請大人寬恕我娘親吧!”女孩抬起頭,一行清淚緩緩劃過麵龐,如朝露清新似出水芙蓉,稚嫩的臉蛋卻是姣好的美人胚子,我見猶憐。這副眉眼,隱隱有當年燕氏冰肌玉骨風華絕代的影子。


    大夫人楚央終是按捺不住,起身冷喝道:“大膽賤奴,膽大妄為!今天是什麽日子,這裏是什麽地方,豈容你等放肆?”


    燕知跪拜道:“奴婢認罪,隻求大人發發善心,救救我的娘親!”


    大夫人擰眉,厭惡之情不言而喻,正想命令侍衛將她拖下去,卻是慕政開口,問燕知:“你是燕氏的女兒?”


    是問句,亦是肯定句。


    “回大人,是。”


    “你叫我寬恕她……你母親人呢?”


    燕知突然重重磕頭,落地有聲,懇求道:“求大人救救我的娘親,救救她!”


    慕政皺眉道:“你且起來,細細說明。”


    燕知抬起頭,額頭青腫帶著淤血,想開口卻不知從何說起,一時竟哇哇痛哭起來。


    眾人聽著心煩,卻見大夫人都沒有再開口製止,隻因慕政竟從高位走下,親手將燕知扶了起來。


    慕槿適時說道:“剛才老奴見燕氏麵色不佳,想必是忙乎酒宴菜肴累著了。奴婢勸她回去歇息,她卻說這次家宴您極為重視,說什麽也要為您分憂……最後的舞宴古箏配樂也是燕氏彈奏的,那一曲《沙場折》本就極耗體力,再加上燕氏體弱,硬撐著彈奏完最後一個音,竟暈了過去!”


    慕政沉吟了一下,淡淡道:“傳大夫,去照顧她。”


    燕知餘光掃到慕政身側驟然緊握的右手,微微顫抖著。


    “求求您,去看看娘親吧……”燕知抽泣著說,一雙淚汪汪的大眼睛充滿乞求地看著慕政,好像要直直照進他的靈魂深處,“娘親身患惡疾多年了,一直不得醫治,幾次惡化吐血,真的快撐不住了……望您念及舊情,垂憐於她……”


    燕知說完,就哭暈了過去,好在慕政及時抱住了她,讓她沒有摔到地上。


    慕槿低首,眼下陰影看不清她的神色。


    “國公,燕氏既染重疾,是不祥之人,您不宜前去,以免染了晦氣……誤了前程。”大夫人暗中推了新寵四夫人一把,四夫人隻好硬著頭皮開口。


    明眼人都見國公已動惻隱之心,聽聞燕氏未遭貶棄前是國公心頭的白月光、寵幸異常,若是她此次複寵,是各房都不願見到的。


    “本爵萬裏前程,是你一個通房說誤就誤的?”慕政第一次對四夫人動怒,也是第一次的蔑視與貶低。


    說罷,慕政就抱著燕知,快步去往聽雨院的方向。


    路上,慕槿說:“燕氏性命垂危,隻想為您做最後一件事情,奴婢這才擅作主張……”


    “夠了!”慕政喝到,“我不會讓她有事的!她一定會沒事的!”


    慕槿想,大人還是很在意燕氏的。


    從一向穩重的大人因她摔落了酒杯,各房都應該清楚這一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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