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場雨,天一下涼快了許多,宋義仁一晚睡得很好。早早醒來想鍛煉一下身體,起身時看到許慧也醒著,又有點不忍離去。側身摟了她,她便貓一樣偎在了他懷裏。最近忙,睡得晚,已經很多天沒有愛撫了。他來來回回撫摸著她柔軟的身子。撫摸一陣,他也有了要她的意思。剛開始,電話鈴劇烈地響了起來。


    是西台縣豬場的吳場長打來的,他說白細腰豬一晚上死了十幾個,還有不少也發高燒,初步檢查不像中毒。吳場長說情況十萬火急,要他馬上來救救急。


    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宋義仁渾身都感到發涼。校內實驗的那幾隻豬都已經死了,雖然做了大量的化驗,就是找不到死因。他一直懷著僥幸心理希望西台那邊的豬不死,但事情還是發生了。這說明這個品種根本就不能抵抗某種病菌,根本無法生存,急著趕去也沒有什麽用。但這些吳場長並不清楚,不管怎麽還得趕過去處理。


    收拾行裝時,許慧哭了。宋義仁明白她的心思。把飄飄送到鄉下後,她就常哭,心情一直好不起來,前幾天就念叨著要去看飄飄,看看究竟怎麽樣了。他理解妻子,女兒再不爭氣再傷透人心,也是身上掉下的骨肉,放在那樣一個地方,讓誰心裏都放心不下。但幾百裏路不是想去就能去的。宋義仁說:"我去了最多兩天就回來,回來我們一起去看她。"


    許慧說:"你走了我一個人受不了,我也想跟你一起去豬場看看。"


    想到她趁機也可出去散散心,宋義仁說:"那你就收拾東西吧,西台的風景還不錯,我陪你轉一轉。"


    趕到西台時已近中午。


    豬還在死,和校內那幾頭豬死得一模一樣。宋義仁看一陣對吳學才說:"咱們到辦公室,我有話要說。"


    宋義仁詳細說了死豬的情況,吳學才聽了瞪大了眼睛,一向對宋義仁很尊敬的他也發了火,他高聲喊:"這麽大的事你為什麽不早告訴我,不能定型的豬就不該繁殖,這下好了,豬場有幾百頭這種豬,都死了,這下豬場該倒閉了。"


    豬場一直靠出賣種豬賺錢,原來的品種已經普及,老百姓都養了許多,很多人不再要豬場的。產的仔豬賣不掉就自己養,導致豬場豬的存欄數越來越多。要命的是豬肉價格一跌再跌,現在已經到了虧本的地步,養得越多虧得越多。原想盡快搞出一個新品種救急,沒想到反而壞了大事。


    現在惟一的辦法就是減少存欄數,將能殺的都殺掉,包括一批高齡母豬。


    吳學才無法接受這一事實,他惱著臉說:"你這哪裏是殺豬,你這是殺我,殺豬場。"


    宋義仁心裏更難受,辛辛苦苦研究多年的成果就這麽完了,他更不能接受,但事實就擺在眼前,該怎麽辦還得怎麽辦。宋義仁說:"我們挺不住要減小規模,別人也會挺不住減小規模,都減小了,肉價就會上揚,這就是市場規律。再說豬場的富餘人員也太多,把各科室的人員精減一些,效益就會好些。"


    吳學才說:"話說的簡單,大家已經幾個月沒拿到工資了,已經夠可憐了,你再精簡,精簡了讓他們吃什麽。再說,殺豬的事我也做不了主,得請示一下王縣長。"


    給王德禮打電話說了豬場的情況,也說了宋義仁的意見,王德禮說:"你們都來,我正在陪農大的幾個教授吃飯,你們來了咱們邊吃邊談。"


    來到縣招待所時,酒席已經開始。想不到招待的是白明華一行。王德禮介紹宋義仁時,白明華說:"宋教授是我們學校的名教授,也是我的老師。"


    這樣一說,宋義仁和許慧便被讓到了首席,王德禮和白明華分坐兩邊。


    和白明華一起來的還有農田水利係的兩位教師。王德禮說幾位教授是來論證一個小流域治理工程項目的,論證可行,便可向省裏申請建設投資。


    宋義仁知道論證是要收錢的,就像演員走穴,這種錢掙得容易,也不太費時。白明華的情緒很好,吃喝間,他向王德禮說師母許慧是著名的京劇演員,曾在市京劇團演過李鐵梅、小常寶、阿慶嫂。王德禮立即來了興趣,說:"好啊,想不到今天有幸見到名演員,那就歡迎許老師唱一段,讓我們也飽飽耳福。"


    雖說宋義仁也算白明華的老師,但和白明華並不熟悉,白明華知道許慧演過的角色,可見他和許慧的婚姻在校內有不小的轟動,也許還有許多傳說。許慧已經多年不唱了,宋義仁正擔心許慧不肯唱,許慧卻謙虛一下就站了起來。服務員急忙調好卡拉ok,問許慧唱什麽。許慧說:"就唱打不盡豺狼決不下戰場。"


    話音一落,大家便一起鼓掌。許慧雖然沒有穿戲裝,但仍然邊唱邊舞,動作造型還真有點當年的味道。唱罷一曲,大家仍不罷休,許慧隻好再唱一曲。王德禮探過身來小聲對宋義仁說:"宋教授你福氣不小,這樣的名角過去是嫁達官顯貴的,現在嫁教授,還是你們教授好哇,名利雙收。"


    宋義仁說:"我找她可不是因為她是名角,她嫁我也不是看我是教授,我們是自由戀愛,名利我們根本沒有考慮。"


    王德禮笑了說:"這話有點不實事求是,如果她是個賣菜的,長得又醜,你要不要她。"


    兩人認識時不知許慧怎麽想,反正宋義仁沒把她當名角。他知道她"文革"後期紅過一陣,改革開放就冷了下來,後來劇團改唱秦腔,也沒有多大起色,隻好解散,他認識她時,她已落泊到在歌廳混飯。想不到昔日的名角在人們心目中仍有地位,縣長崇拜她,在學校也影響不小,可見他是輕看了她。他不禁心裏有點自責。當初,由於要考慮到離婚,他一度猶豫過,讓她傷心過無數回。宋義仁想,看來以後還得好好待她,來彌補自己的過失。


    許慧又一連唱了幾首才作罷。宋義仁覺得該談正事了,殺豬壓縮規模的事吳場長可能不好說,還不如由他來說。宋義仁大致說了目前的市場情況和豬場的情況,然後提出了自己的想法。王德禮聽了也一臉不高興,半天才說:"沒一件順心事,人說縣裏領導有三怕,一怕工廠倒閉工人鬧,二怕下鄉征款農民叫,三怕幹部伸手把官要,現在豬場又不行了,又得添一怕。"


    王德禮又轉向吳學才場長:"你們是良種豬場,人家叫你吳校長,說你們是五七幹校,可我一直把你們當黃埔軍校,希望你們培養出更多的良種來,使咱們西台成為豬肉基地,養豬大縣,可你們就是不爭氣,我告訴你,豬場你看著辦,豬場倒了,你這個副縣級場長就回家,回家去當家長。"


    王德禮雖然是訓吳學才,但宋義仁臉上也掛不住,不由得紅了臉抬不起頭來。白明華打圓場說:"現在的事都不好幹,前一陣我們搞了個提案,建議改良品種發展畜牧業,省裏領導很重視,原以為省裏會拿出一大筆錢來搞這個事,沒想到卻批到了省計委,計委說改良品種的事畜牧廳一直在搞,重複搞意義不大,要我們重新想一個研究項目,最好是既有經濟效益又有生態效益的,這樣事情就拖了下來。原來抱了一肚子希望,又是寫報告又是開論證會,前期費用花了不少,結果是什麽都撈不到,你說這事氣人不氣人。"


    王德禮突然說:"我倒有個想法,咱們把目前要申請的小流域治理和畜牧業結合起來,把整治國土保護生態和發展畜牧結合起來,把它作為全省的一個試點。然後咱們一起活動,你們向省裏遞專家提案,我們向計委提申請,兩麵夾攻,咱們爭取搞一個大項目,好好幹一番大事情。"


    大家都覺得這個方案可行,因為單純的小流域治理沒有經濟效益,給當地帶不來經濟利益。不發展當然不行,在今天的論證會上,白明華代表專家已經提出了這個問題。按當地的情況,隻有發展畜牧業才能治理好小流域,才能使經濟發展起來。經濟發展了,什麽事都好辦了。大家議論一陣後,王德禮說:"小流域治理省計委基本同意了,如果加上發展畜牧業,現在的論證就要停下來,我今天就向縣裏一把手匯報一下,如果同意,就立即跑計委,如果計委有這個意思,我們就重新搞論證。"


    白明華覺得王德禮想的太簡單,項目不是誰想申請就能申請得到。他說:"現在最難辦的事就是要錢,誰掌握了錢都不會輕易給人,看著有希望,跑死跑活跑個精疲力竭,結果要麽白跑,要麽蜻蜓點水給你一點,最後啥事辦不成。"


    王德禮一臉笑說:"這不用怕,各有各的路子,我們在省裏有人,他父母就住在我們縣,他對家鄉建設也很關心,每次都是盡力幫忙。現在西部大開發,國家要給不少錢,這些錢落實到哪裏省裏說了算,我們找找他,還是有希望的。"


    白明華的心一下被鼓動了起來,他想知道這位省領導是誰,王德禮不肯說。白明華說:"你不是說咱們合作申請嗎,咱們在座的都是合作者,你能不能給我們透露一點,我看看他有沒有這個能力,能辦成多大的事。"


    王德禮說以後告訴你們。白明華急於想知道,他說:"王縣長,現在官場上的事大家都明白,你也不用保密,以經濟建設為中心,領導的思想就要轉移到經濟上來,不食人間煙火的幹部也不是好幹部,你托人跑路子,為的是家鄉的經濟,沒人笑話你;省領導為家鄉辦事,也是為了家鄉的發展,人之常情,合情合理,你根本就用不著顧慮。"


    王德禮想想說:"就是省委呂秘書長,他是我們這裏考出去的大學生,給書記當過秘書,當過副秘書長,去年升為秘書長,才四十剛出頭,沒一點架子,有什麽事縣裏去求他,他都盡力去辦,為縣裏辦了不少事情。"


    秘書長官不小,更主要的是在權力部門掌權,這樣的地位計委不會不給麵子。大家都說有這層關係確實可以搞個大項目。白明華有點懷疑:秘書長為什麽不把父母接到省城,父母都不管,家鄉又算什麽。白明華提出這個問題,王德禮說:"呂秘書長的老婆是高幹子弟,和他的農民父母沒法相處。他父母也不去,我們把他哥調到了縣政府工作,把他的父母也接到了縣裏,和他哥一起過,生活由縣裏照顧,過得更加自在。"


    這確實是一條過硬的關係,白明華止不住有點眼熱。他建議說:"幹脆咱們校地聯合申請,搞一個農牧業生態平衡發展的樣板基地。省委書記曾在高校工作會議上說過,要把高校的科技優勢和地方的資源優勢結合起來,要校地聯合,充分發揮高校的人才優勢,為全省的經濟建設做出貢獻。還說省裏要扶持一兩個這樣的典型。我們率先行動,率先落實領導的講話,肯定能申請到一大筆錢,肯定能搞出點名堂。"


    王德禮一下興奮了起來,問省委書記是不是說過這樣的話。白明華說千真萬確。王德禮說:"這就好了,我下午就匯報,然後馬上行動。小流域治理的事先放一放,你們下午放假,隨時聽候行動。"


    吃過飯休息了一會兒,白明華提出要去豬場看看。吳場長找來一輛麵包車,將一行拉到了豬場。


    大家把豬場看一遍,回到辦公室,宋義仁問豬場怎麽樣。白明華說:"你是我的老師,但我還是想說實話。這個豬場設計得還不錯,但我斷定豬場今後也不會有大的利潤。為什麽,原因是養豬業在咱們國家太古老了,古老到了不養幾頭豬就不算居家過日子。在這樣的背景下辦大豬場,這就有它的優勢也有它的劣勢。如果你生產的豬一直當種豬賣,那當然能盈利,但種豬可以飽和,那時你就得和一家一戶的農民競爭。農民養豬不計成本,他是用潲水菜葉等剩餘物來飼養,事實上成本也低,而大豬場要用商品化的飼料來喂養,雖說規模大有規模效益,但和千百萬農戶比,還是沒有他們規模大,所以也無法競爭。這還不算,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北方冬季寒冷,豬是少毛動物,食物基本要轉化成熱量來抵禦寒冷,基本就不能長肉。如果用保溫豬舍,勢必要增加成本,無法和南方競爭。現在經濟大流通了,這些因素也不能不考慮,況且你們這種國營豬場的體製也不行,不知我分析的對不對。"


    這個道理大家都懂,但事情到了這一步,問題是怎麽想辦法解決問題。吳學才不甘心地問:"這麽說豬場就完了?你們是專家,就沒有補救的辦法了?"


    白明華說:"補救的辦法當然有,那就是順應自然,東邊不亮西邊亮,養豬不行咱養牛。在咱們國家,肉牛和奶牛養殖剛剛起步,人們的飲食結構也向這個方向轉變,這就是機遇,如果今天說的項目能申請到,咱們就利用這個場地,搞個良種牛場,在這裏搞胚胎移植。"


    中午談論申請項目時,吳學才就想說把豬場也規劃進去,到時給點投資,沒想到白明華有這樣的高見。專家的意見縣裏不會不尊重。吳場長極誇張地上前握了白明華的雙手說:"昨晚做了個夢,夢到在山坡上挖棺材,挖出那麽一堆,醒來我就琢磨這是個好夢,要見官(棺)見財(材),沒想到應在了這裏。白教授,如果弄成了,你就是我們場的大救星,我和全場職工都不會忘記你。"


    吳學才讓人端來了西瓜,說這是場裏種的,沒用一點化肥,就用豬糞,是真正的綠色食品。他這一說,大家就想到西瓜長在滿地的豬糞上,一下沒了胃口,隻象征性地吃了一點。吳學才很興奮,話也多,說:"你們是文化人,吃得也文雅。"又說:"時間還早,你們難得來一趟,今天咱們就轉轉。西台縣也沒什麽可旅遊的地方,你們都是大文人,這裏的剪紙倒有點名氣,不如我帶你們去看看,順便給你們剪幾幅,然後我再領你們吃一樣特色飯,是用野地裏生長的一種沙米做的涼粉,那家的女人長得很利落,涼粉做得最有名,今天讓你們遊遊村景,看看村婦,嚐嚐村飯。"


    白明華一行來論證,實際就是先在地圖上看一看,根據自然條件先設計個大概方案,申請到項目經費,再帶學生來邊實習邊搞測量設計。現在計劃可能要有變化,論證很可能作廢,當然不能接著搞了。白明華說:"也好,今天下午反正咱們沒事,轉轉散散心也好。"


    剪紙的是個老太婆,剪的也就是常見的那些動物,樣式造型也很一般。每人挑拿了幾樣,又和老太婆說了一陣閑話,便上車去村婦家裏吃涼粉。


    這家的日子過得很富裕,四合院,紅漆鐵大門,裏麵蓋了兩邊磚瓦房。主婦確實利落漂亮,膚色也白淨,言談舉止和城裏女人沒什麽兩樣,隻是有意穿了素花對襟襖,倒是別有一番風韻。吳學才說:"鄉下過日子全靠女人,女人能幹,就能調理好全家,日子過得就好,這家就是典型的女人當家。"


    飯桌就擺在院子裏。院裏鋪了紅磚,打掃得也幹淨。吳學才又對主婦說院裏種幾棵葡萄樹就好了,把飯桌擺到葡萄架下,又涼快又有農家氣氛。主婦一邊應著一邊忙上飯菜。吳學才說:"別小看這院子,招待過多位部長省長,你們覺得這田園生活怎麽樣。"


    宋義仁說不錯,退了休就來這裏買一處這樣的院子,過神仙般的生活。白明華笑了說:"這裏可沒有舞廳,沒處跳舞你怎麽辦。"


    大家就看著宋義仁笑。宋義仁說:"老了就不跳舞了,改打太極拳,這裏的空氣好,是打拳的好地方。"


    飯菜端上了桌。這種涼粉大家都是第一次吃,但味道很一般,倒是就飯吃的醃沙蔥,有一股特別的香美。一盤沙蔥很快吃完了,女主人又撈來一盤。正吃著,白明華的手機響了。是王德禮打來的,王德禮說有要事商量,要他們馬上回縣招待所。


    回到縣招待所,就直接被領到了飯廳。果然像有要事,書記縣長兩位一把手都來做陪招待。書記首先舉杯祝酒表示歡迎,待大家將酒喝完,書記說:"下午王縣長向我做了匯報,我覺得確實是件大好事,我和馬縣長商量後,決定由王縣長負責,全心全意依靠各位專家,校縣合作,把項目申請下來,把事情辦好,至於報酬,當然是雙方獲利,我們會想辦法滿足大家。"


    白明華表態說一定會盡全力,一定會合作好。吃過飯,書記和縣長說有點事,就不陪了。兩位一把手走後,王德禮說:"咱們幹脆到會議室,商量一下明天的行動。"


    事情一下有這麽大的變化,有點出乎人們的意料。大家當然不知道王德禮一下午幹了些什麽。其實王德禮午飯後就跑了個馬不停蹄。他向兩位一把手匯報後,一把手很重視,要他不惜一切代價把事辦成。王德禮當即就去呂秘書長父母家裏,說他要到省城去,問二老有什麽事沒有。老奶奶提出樓下的市場太吵,吵得人心煩,王德禮當即答應市場明天就遷走;老爺子說樓前的路坑坑窪窪,走起來不平穩,他也當即答應重修。就在二老家,王德禮給秘書長打了電話,說了修路和遷市場,也說了縣裏想搞的項目。秘書長雖然說不要對他家有特殊照顧,但還是很高興。想不到的是,王德禮離開二老家時間不大,秘書長就給他回了電話,說他已經向省委書記匯報了,書記表態支持,要他去協調解決。他已經和計委主任說了,計委答應快辦。秘書長要王德禮明天就帶上專家直接找主任談。


    王德禮隻說秘書長已經協調好了,明天就去計委,然後便講注意事項和要求。王德禮說:"我們商量好了,明天我和你們一起去,人多勢眾,你們教授麵子也大些,但我也先求你們有個思想準備,如果遇到冷臉遇到批評都不要生氣,更不能發火,一切都得忍著,匯報時要有笑臉,遇到質問時要有耐心,人家不滿時要有解釋,總之一句話,就是為了我們全縣人民,為了把事情辦成,也當一回孫子,不知大家能不能答應,能不能受點委屈。"


    白明華說:"我們也不是廟裏的菩薩,我們也是矮簷下鑽來鑽去的人,宋教授求人少些,但頭頂上也有無數層領導,也是下層百姓,什麽委屈也受過,你放心,在裝孫子方麵不會有一點問題。"


    王德禮長出一口氣,然後一臉得意地說:"幹什麽都不容易,都以為官好當,其實當官是一門藝術,需要的是綜合知識、綜合能力、綜合素質,在堅持和把握大原則的前提下,該靈活就得靈活,該專權就得專權,該用計謀就得用計謀,該當孫子就得當孫子,哪一樣用不對,哪一樣協調不好,就得受挫折甚至翻船,所以人們對幹部的看法很多,就像我,你說我是好幹部,有時連我也覺得慚愧,你說我是壞幹部,說到哪裏我都冤。總體來說,我是盡全力為人民謀幸福的,在具體的事情上,我是比較靈活的,有時也是有點不擇手段的,我希望你們不要把我看成壞幹部,也不要把我看成好幹部,我就是我,咱們都是朋友。"


    白明華說:"我也是做基層工作的,當然也有這樣的感受,我們都一樣,都沒法分出個好人壞人,一句話,都不容易,就像宋教授,搞了大半輩子研究,到今天還為豬場的事發愁想辦法,其實隻要想幹點事,就得想點辦法受點委屈。"


    按縣裏的決定,王德禮帶領一行人連夜到省城住下,第二天一早就到計委。王德禮說計委主任事多,要守在門口排第一號,不然人家有別的安排或外出辦事就麻煩了。


    因為沒到上班時間,發展計劃委員會的門衛不讓進。王德禮拿出證件說了自己的身份,然後掏出整盒煙遞上。門衛將煙裝入衣袋緩和了臉色。王德禮乘機套近呼,閑聊幾句然後說:"主任來上班時請你給指一下。"門衛說:"主任的車號後兩位是68,你自己盯著。"


    白明華不由一陣感慨,想不到威風八麵的王德禮在這裏卻要向門衛低頭哈腰。看來自己以後也得學著點。能屈能伸才是真英雄,這話有一定的道理。


    主任按時來了。跟了主任進到辦公室,還沒開口介紹,主任就問是不是西台縣來的。王德禮急忙說是,然後自報家門,再介紹白明華和宋義仁等專家。主任說:"你們的情況呂秘書長已經說了,省委也有批示,我已經和主管這項工作的趙副主任商量了,具體的事由他和你們談,我給他打個電話,你們現在就過去找他。"


    趙副主任叫趙全誌,很年輕,也就是四十多歲。趙主任沒一點架子,很隨和活潑,握手讓座,還親自給每人倒一杯水。趙主任的隨和讓大家心裏輕鬆了許多,王德禮判斷趙主任很可能是新提拔的,這樣的領導好說話一些,但許多事情不敢做主。趙主任問了些情況,就把投資處的正副處長都叫了過來,然後說:"這是呂秘書長家鄉的縣長,主任讓咱們具體負責辦理,我的意思是咱們先聽聽情況,然後再去實地考察論證一下,看怎麽搞,搞多大,然後再按情況寫報告。"


    王德禮先說了縣裏的自然條件和縣委縣府領導的決心,然後白明華和宋義仁談了小流域國土治理恢複生態的意義和退耕還林還草發展畜牧的廣闊前景。介紹時,趙主任和處長隻是聽,沒插一句話,也沒做一個字的記錄。聽完,趙主任說:"情況我們初步了解了,你們先住下休息半天,明天咱們一起下去看看。"


    王德禮提出中午要請吃飯,趙全誌一口謝絕,說等到了你們縣裏再吃。


    請吃飯是早計劃好的,還買了幾個名牌真皮包,打算吃飯時送給人家。飯已經定好了,趙主任堅決不去吃,皮包也沒法送。好在趙主任要帶人下去,一切到時再說。王德禮便不再堅持。


    王德禮還是很興奮,說這次辦事,是最順利的一次,雖然事情隻是個開頭,但他感覺這回的事不會落空。回到住處王德禮就給書記和縣長打電話匯報,要縣裏準備一下,安排好考察事宜,做好接待工作。打過電話時間不大,縣長又打來電話,要王德禮帶專家回去,回去一起商量怎麽考察怎麽接待考察哪裏,定好了,再連夜回到省城,把計委的領導接過來。


    回到縣裏,縣裏的主要領導都在等著。王德禮把去計委的情況細說一遍後,縣委書記表態說這是縣裏申請的最大的一個項目,如果申請成功,全縣的經濟麵貌就會有一個大的改觀,從此經濟就可以走上良性循環的軌道,所以要大家全力以赴,把每一個細節都想好,做到萬無一失。


    討論讓計委的人考察哪些地方時縣領導要專家拿主意。白明華這些天參與論證,已經查閱了不少西台縣的資料,對西台縣的地理地貌也有了一定的了解,頭腦中已經有個小流域治理的初步設想,在這些設想的基礎上再加些畜牧業發展規劃,也就差不多是這次申請項目的基本內容了。白明華建議先看水,沿著洪水河走,告訴他們先在洪水河上建兩座水庫,把洪水河水引出河穀,至少可以搞出十幾萬畝的灌溉草場,有這十幾萬畝草場,畜牧業就有了基本的保障。然後在荒山上植樹造林,固土保水,發展可自然放牧的一般性人工草場,有了這些基礎,就建立草產品加工廠、飼料加工廠、肉品加工廠和乳品加工廠等等一些加工企業,把全縣建成全省畜牧業的一個良種基地,示範基地、加工基地和生態基地。至於這些基地建在哪裏,他們也不大懂,縣裏選幾個條件好的地方讓他們看看,告訴他們哪裏建水庫,哪裏建草場,哪裏建加工廠就行了,具體怎麽搞,那是設計規劃的事,到時再詳細勘測論證。


    大家都覺得這個想法不錯。在這個想法的基礎上將具體考察線路定了下來,然後落實具體的接待任務。會議決定按省長規格接待,然後便散會分頭行動。


    書記縣長兩位一把手帶隊,浩浩蕩蕩把趙全誌一行四人接到了縣裏。


    趙主任看起來很隨便,和縣領導說說笑笑,還開一些玩笑,但在考察時卻一絲不苟,隻看不說,哪裏有問題,能不能辦,能給多少投資,一句都不透露。這一來縣裏領導心裏一下沒了底,感覺到可能哪裏出了問題。見趙主任肯和白明華在一起閑談,縣長便讓白明華設法探點口風。白明華悄悄告訴縣長說不用怕,白明華說:"趙主任這裏不會有問題,省委組織部劉副部長是他的中學同學,他說劉部長也是農大畢業,劉部長想拿個研究生文憑,問我能不能幫忙。我說要拿就拿博士。他說劉部長隻是大學畢業,沒有碩士學位,怎麽能一下拿博士學位。我告訴他拿碩士我沒辦法,因為碩士要全國統考,拿博士我有辦法,因為博士是學校考試,我先聘他為學校的兼職副教授,他就可以以同等學曆的資格來讀在職博士。我還告訴他,學習是好事,劉部長農大畢業,又有實際工作經驗,我聘他為副教授合情合理;有副教授職稱就可以直接讀博士是明文規定,合理合法,一點問題都不會有。他放心了,說我是內行懂政策,一切就拜托我了。你想想,他要托我辦這事,他還能從中作梗?"


    馬縣長聽後一下樂了,他說有這層關係事情就好辦了,他要白明華一定為縣裏出把力。馬縣長說:"如果搞好了,你就是最大的功臣,將來寫縣誌,一定為你大書特書一筆,在經濟上我們也決不會虧待你。"


    白明華說:"這次是咱們共同申請,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現在已經和你們綁在了一起,你放心,該怎麽辦我會盡力去辦的。"


    在最後的匯報討論會上,趙主任才開了口。他讓縣裏盡快搞一個詳細的論證設計報告,並說設計規模不能太大,最多按一個億左右設計。


    臨走時,縣裏給每人一台筆記本電腦。趙全誌不收,王德禮說:"這是資料,縣裏所有的情況都在裏麵,你們回去想查什麽打開一點就能查到。"


    趙全誌說:"那就先借用一下,等工程完了就還回來。"然後要辦一個借用的手續。王德禮說早辦好了,借據就放在縣裏。


    大家便不再說什麽,各自將自己的拿了。


    白明華和宋義仁也各得了一台。宋義仁有點擔心。送走趙主任一行後,宋義仁悄悄問白明華這樣合適不合適。白明華說:"這是借你用來工作的,不是送你的,你什麽時候不想用了還可以還給人家,還時不一定要原物,找個用破的,或者有個框架就行。"


    宋義仁一下明白了。學校像白明華這樣的領導,人人都背了筆記本電腦,當然都是單位買的,當然買了是歸個人用的。可惜自己還不會用電腦。女婿劉安定會用,他早都想要一個這樣的電腦,這下好了,回去讓他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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