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父打來電話,說飄飄回來了,要劉安定過來一趟。


    嶽父沒有說飄飄為什麽回來,劉安定估計飄飄是跑回來的,這也是劉安定最擔心的。劉安定氣不打一處來。三哥真是個窩囊廢,那麽深的地坑院,那麽偏僻的山路,怎麽能讓她跑回來。說不定還打了架,也說不定鬧出了什麽大事。劉安定急忙往嶽父家趕。


    想不到三哥也一起來了,看樣子也不像鬧了矛盾。嶽父說,飄飄想家了,就硬拉了三定一起回來了。


    三哥叫劉三定,他本來叫劉四定,父親的意思是生三個娃就定住,再不要生,這在村裏算是思想最先進的,沒想到生了四男兩女,到第六個才定住。上大學時他自己把名字改成劉安定。劉安定的心落回了肚裏。看飄飄,臉色好像比以前紅潤了一點,但不吸毒,就沒有精神,整個人都蔫蔫的,給人一種病態的嬌美。三哥穿了一身新衣服,很可能是回城飄飄剛給買的。衣服看著很合適,但精神和氣質卻不相配。也許是第一次來這種環境,三哥顯得膽怯心虛小心翼翼,坐在那裏呆頭呆腦一動不敢動。劉安定的心裏有點難堪,他清楚,三哥和飄飄的差距不在年齡這樣的硬件上,而是在綜合素養等軟件上,但素養不可能短時期有大的改變,它是文化知識、生存環境、心理素質等等一係列因素作用的結果。如果飄飄不是吸毒,想都不敢想把兩人放到一起比較,更別說一起生活了。如果飄飄戒了毒,兩人的事情就很難說了。


    嶽母又一次說飄飄想家,就硬拉了三定回來看看。三定卻突然說:"她住不慣窯洞,她要我們一起出來到城裏打工。"


    真是缺了心眼,進了城她會跟你打工?劉安定瞪三哥一眼,製止他再說什麽。見嶽父嶽母不說話,飄飄看著他好像要他表態。劉安定說:"問題在這裏,為戒毒才到鄉下,回到城裏到處是誘惑,你怎麽能不受引誘不再去吸毒。"


    飄飄說:"我想好了,到縣城打工,縣城沒有毒品,再說我們找最忙最累的活幹,忙了累了,也就不想那些東西了。"


    嶽父嶽母都說是個辦法,出來掙點錢,總比蹲在村裏死熬要好。嶽母進一步說:"那個深山溝,就那麽幾座幹土山,村民奮鬥幾千年了也沒什麽變化,飄飄和三定本事再大,也不可能擺脫窮困,如果有個災荒,真有餓死的可能。"


    嶽母很樂觀,看來她已經忘了飄飄吸毒賣淫的事。劉安定不知該怎麽說,見嶽母期待地看著他,他又理解了嶽母。作為母親,疼愛子女是她的天性,不僅不忍心女兒受苦,也總期望女兒幸福。女兒從大城市到那樣一個地方,確實讓母親揪心。想到自己將要成為西台縣工程繁育場的場長,劉安定覺得自己也有了點權力,已有能力解決三哥的問題。劉安定想想,有了主意。他說:"這次要在西台縣建一個大型良種繁育基地,這個基地要我負責,到時我安排你們到那裏工作,那裏離縣城不遠,也沒有毒品,我也可以照顧一下你們。"


    這確實是個不能再好的主意,飄飄更是高興得合不攏嘴,她興高采烈地說:"我從小就幻想這麽個地方,既不是城市,又不是鄉村,既有田園風光,又有城市設施,既有活兒幹,又不苦死累死,單調寂寞。"


    飄飄的話讓劉安定反感:想得美,世上哪有這麽美的事。他覺得飄飄本質上是個貪圖享樂的人,這種本質一時很難改變,真的弄到繁育場,以後肯定會有不少麻煩。


    嶽母高興著張羅做飯,說今天難得一家人聚齊,三定又是第一次上門,一定要好好做一桌飯菜。嶽母要嶽父出去買酒買菜時,劉安定說:"做這麽多人的飯也費事,咱們還是到飯館吃吧,省時省事,也不麻煩。"


    也是個好主意。嶽母讓劉安定打電話把宋小雅叫上。打通電話,宋小雅卻說晚上要去教堂。劉安定氣不打一處來,說:"不去不行嗎?"宋小雅說:"說好了一起去,我不能變卦,再說對主要誠心。"


    劉安定猛地扣了電話。嶽父嶽母問怎麽了,劉安定青了臉說:"她要去教堂。"


    嶽母說:"你告訴她一家人難得聚聚,讓她少去一晚。"


    劉安定說:"她現在是上帝生的人,哪裏還管什麽親情。"


    嶽父低了頭什麽也沒說。


    選了一家中檔飯店,嶽母主張點幾個家常菜,劉安定說不怕,他請客。想到白明華的豪華,劉安定覺得以後當了場長,也會有辦法報銷,便又說好好點一桌,並要每人點兩個自己喜歡的菜。


    吃飯時,三定夾菜總是先用筷子整理一下盤裏的菜,然後夾起抖抖,然後用一隻手接到下麵,以防把菜掉在地上。飄飄瞪三定一眼說:"說你多少次了不改,筷子不要在盤裏亂攪,手也不要接在下麵,看我怎麽吃。"


    三定更加拘謹,但他想緩解尷尬,便給嶽父夾菜。飄飄惱恨了說:"你自己吃你的,你髒不髒,給人夾菜。"


    三定簡直有點不知所措了。劉安定一肚子的好心情一掃而空。很明顯,差距是全方位的,幾乎是兩個世界的人,這些差距幾乎滲透到了骨髓,一時半時的調教不但不能改變,隻能增加隔閡,最後導致陌生和仇恨,然後走向破裂。劉安定陰了臉不再說話,就這樣沒滋沒味地吃完了這頓飯。


    嶽父要三定和飄飄都住到他那裏。劉安定覺得這樣也好。宋小雅一直看不起他家裏的人。他父母來過一回,那回父母進門,宋小雅就皺了眉頭,嫌他父母髒,不在一個桌上吃飯不說,父母的言談舉止不論怎麽做,她都覺得不對,弄得父母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從此再不敢來。想起這事,劉安定就傷心,就不由得一肚子惱火。


    回到家,宋小雅還沒有回來,一股怒火再次湧上劉安定的心頭。什麽東西,沒工作沒學問還沒有一點女性的溫柔,這樣的老婆還不如飄飄,要她幹什麽。不回來就永遠不要回來。劉安定將門鎖死,然後上床睡了。


    時間不大就聽到用鑰匙開門的聲音,劉安定故意不管。用鑰匙打不開門,宋小雅感覺出是從裏麵反鎖了,她立即懷疑劉安定把何秋思領到了家裏,便用力使勁敲門,還邊敲邊喊。


    敲門聲在樓道裏傳得很響,整個樓道都會聽到這裏的聲音。劉安定顧不得穿衣,急忙爬起跑去將門打開。見劉安定隻穿了褲衩,宋小雅以為正在和何秋思睡覺,便衝進去四處尋找。劉安定關了門冷冷地說:"你是不是半夜碰上了鬼,鬼給你腦子裏灌了屎。這鬼也沒脾氣,怎麽就不把你拉到閻王那裏去審問審問,看看你是什麽德性。"


    宋小雅也罵:"我就知道你被狐狸精迷了心竅,狐狸精把你變成了鬼。我本來想讓著你,可你卻對我一天一個樣,見了我就咬牙切齒恨不得我死。你個沒良心的東西,你以為你現在本事大了,當副所長了,有權了,也有錢了,就可以想幹什麽就幹什麽了。你怎麽就不想想當初,那時候你一個窮鄉巴佬兒,褲子屁股上補了補丁,衣服袖子破成了鋸齒,那時誰能看得起你,還不是我們家心好,心疼你收留了你,可你倒好,今天翅膀剛硬了一點,就吃喝嫖賭六親不認。你還是教授,我看你連豬狗都不如。"


    宋小雅不斷地揭劉安定的瘡疤,劉安定竭力忍著,但宋小雅越罵越痛快,越罵越難聽,劉安定簡直忍無可忍。看來這些話已經在她心裏埋了多日,不然不會一氣嗬成。看著她,劉安定覺得越看越是可惡:自以為是大家閨秀,其實沒有半點修養,簡直就是沒文化的潑婦。劉安定真想照那張喋喋不休的嘴巴來一拳,但還是忍了。劉安定迅速穿好衣服,大步出了門。


    天好像有點陰,但城市的夜空已經很難分辨出陰晴,空氣汙染和無數的燈光,使夜空永遠似明似暗灰灰蒙蒙。劉安定漫無目的地走一陣,突然想去何秋思那裏。也隻有何秋思那裏可去,他想,幹脆一不做二不休,今晚就住在何秋思那裏,我看你能把我怎麽樣。


    許多人家都熄了燈,每棟樓隻有幾個稀稀落落的窗戶亮著。也許何秋思睡了。不管它,今晚隻能到她那裏了。再說這一陣忙,已經好多天沒在一起親熱了。劉安定心裏的激情一下被燃了起來,他快步向何秋思家走去。


    還好,何秋思穿了睡衣,但還沒睡。何秋思看眼劉安定,說:"我看你臉色,就知道你在老婆那裏受了氣,我說的對不對?可憐的孩子,是不是要來我這裏訴一訴苦。"


    劉安定說:"你們女人呐,天生就有第六感覺。"


    劉安定問何秋思還沒睡在幹什麽,何秋思說看電視。劉安定說:"你喜歡看電視?"何秋思說:"不喜歡看幹什麽,屋裏再沒有別的聲音,這幾天加班累壞了,隻有看電視輕鬆,躺在沙發上,想看睜睜眼,不想看閉眼聽聽聲。"


    幾個沙發墊果然堆在一起,確實是躺著看電視。劉安定突然覺得何秋思確實孤單,丈夫不在又沒有孩子,也隻有電視能發個聲音是個夥伴。劉安定一把將何秋思抱起,抱著坐在沙發上,說:"我抱著你看,也許更舒服一些。"


    何秋思半躺在他懷裏說:"你不是想訴苦嗎,說吧,你老婆到底把你怎麽了。"


    劉安定說:"她能把我怎麽樣,在家裏,我還是絕對的權威。"


    劉安定還是說了剛才的事。


    何秋思說:"你是不是想和你老婆離婚。"


    劉安定盯著她反問說:"這要看你是不是能和我結婚。"


    何秋思笑一下,用若無其事的口氣說:"這要看法律能不能允許我有兩個男人,如果允許,你就做我的副丈夫,但你不吃虧,你副丈夫掌實權,他正丈夫遠隔千山萬水隻是個影子,什麽也挨不著。"


    劉安定明白她的心思,其實他也是說說而已。兩人都不願再說這個話題,這個話題用再輕鬆的口氣說,感覺都是沉重的,因為這涉及到道德法律等等太多的問題,這些問題像無形的大山,提起來就會沉重地壓在心頭。劉安定無聲地撫摸著她的全身,撫摸一陣,她有點難耐,用眼神示意他上床。兩人上了床剛開始,電話鈴劇烈地響了起來。劉安定示意不要管,但頑強的鈴聲沒完沒了。何秋思說:"深更半夜來電話,說不定是我家裏來的,說不定有急事,父母都在外地,我最怕半夜來電話,那年我哥出了車禍,就是半夜來的電話。"


    何秋思接了電話,臉色一下變了。何秋思說:"我這裏沒有劉安定,劉安定怎麽會在我這裏,你打錯了。"


    劉安定聽出是宋小雅的聲音。宋小雅說:"你別裝正經,我知道他就在你的床上,而且側耳對在電話上聽,不要臉的東西,你讓他給我滾回來。"


    好像長了千裏眼,何秋思看劉安定,劉安定急忙將電話壓了。


    真是掃興。何秋思擔心說:"說不定你那個潑婦會打上門來。"


    劉安定說:"借給她一個膽子她也不敢,她如果敢來,她就不會打電話來,她如果敢來,我就立馬和她離婚。"


    何秋思說:"沒想到你還膽子不小,像隻老虎,有點虎氣。"


    說是這樣說,但這種事一旦傳出去受傷害的還是何秋思。劉安定起身穿好衣服,苦著臉出了門。


    劉安定沒帶屋門的鑰匙,敲門,裏麵沒有一點反應。劉安定使勁敲,還是不來開門。對門鄰居出來問是不是忘帶鑰匙了,劉安定急忙說對不起,把鑰匙忘在辦公室了。來到樓下,劉安定憤怒到了極點,他真想扔塊石頭將玻璃打碎。在地上轉一陣,劉安定隻好往辦公室走。


    他的副所長辦公室有個不長不短的沙發,蜷著身子也能湊合一晚。和衣在上麵躺了,頭腦卻異常清醒,不由得不想今後怎麽辦。


    離婚,劉安定從來就沒有想過,現在認真去想,還是止不住心痛難受。細想兩人的婚姻,她就沒有真正愛過他,這是他不願承認但不得不承認的事實。當初嶽父把他領到家時,宋小雅就沒有用正眼看他,對父親的介紹,宋小雅隻是應付似的哼幾聲,然後就進了自己的屋。當時給他的感覺是這位宋小雅傲氣十足高不可攀。但劉安定理解這種高傲。他是一個窮鄉裏娃,人家是教授的千金,又在廠裏坐辦公室,工作輕鬆掙錢又多。那時的工廠已經開始實行計件工資並且可以發放獎金,據嶽父說宋小雅一個月可以拿七八十塊的獎金,每月收入有一百四五,而他的工資卻隻有七十幾塊。幾方麵巨大的差距不能不使他產生自卑,但因為嶽父的支持,他還是常來她家找嶽父,而她的反應是十分平淡,一聲招呼都不打,好像他來不來有沒有與她毫無關係。可能是父母的壓力,也可能是她再沒找到好的,時間長了,她答應了父母,但對他依然不冷不熱,直到結婚那天,兩人也沒有好好在一起談談戀愛摟摟抱抱。現在想來,她是從心裏一直看不起他這個鄉裏娃,但父母的勸說使她有了更多的理智,理智告訴她劉安定這個人也不錯,本質好,能吃苦肯鑽研,做丈夫能靠得住。劉安定認為,直到今天,她已經完全依賴他離不開他,但依然沒有從心裏愛他。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婚姻悲劇。


    很快就能評上教授,用不了多長時間就能把她調到學校,那時她可能會痛痛快快答應離婚。但真的就離嗎?想想又沒有勇氣。組成一個家庭不容易,還有了孩子,離婚對誰都是一場傷害,特別是對良心,他的良心現在就無法承受這種傷害。他覺得和嶽父不同,嶽父是唯美主義者,心裏有美占據著,就可以拋開一切。他就不行,他覺得他是個現實主義者,把許多事情都考慮得很現實,根本無法拋開兒女情長。


    劉安定歎一聲。從另一個方麵想,又覺得宋小雅罵得也有道理。當初,他覺得教授女兒是那樣高不可攀,雖然她長得一般,但就是覺得她比自己尊貴,就是止不住在她麵前自卑。這種狀態是什麽時候改變的不能準確來說,但肯定是隨著雙方地位的變化而變化的。這樣的變化她自然是無法接受,在這方麵她肯定特別敏感,她今天的謾罵正是她內心的宣泄,這些話肯定在她心裏已經憋了多時,她信教拜上帝,可以說也與這些有關。他覺得她也可憐。一股自責湧上心頭。她罵的也是事實,剛剛有點成績,各種欲望就一起膨脹,就嫌棄自己的妻子,就搞婚外戀,這確實有點不像教授,也不像個知識分子。道德和良心又一起向劉安定壓來,劉安定覺得心都要碎了。


    工作是緩解煩惱的最好辦法,與其躺著胡想,還不如起來工作。再審查一下設計,再看看有沒有什麽漏洞。劉安定爬起身,拿出設計圖紙,決定從頭再看一遍。


    設計圖紙擺在麵前,但腦子仍然靜不下來。何秋思肯定不會離婚,待丈夫給她辦了手續,她就會出國和丈夫待在一起。現在和咱好,也許隻是因為我像她的那位初戀,她把我當成了那位初戀的戀人。劉安定心裏又一陣難受。


    突然想到剛才敲門沒動靜,宋小雅會不會尋了短見。劉安定嚇出一身冷汗,急忙起身往家裏跑。


    怕驚動鄰居,劉安定先輕輕敲敲門,聽聽沒有動靜,用點力敲,才發現門開著。看來是他走後她就把門打開了。這說明她希望他回來。進來,發現妻子並沒有睡,好像一直坐在沙發上哭,眼睛都紅腫了。劉安定感到一陣愧疚。劉安定站在她麵前輕聲說:"其實是你多心了,我一直在實驗室忙,哪都沒去。"


    宋小雅大聲說:"你騙鬼去吧,你不在她那裏,你怎麽知道我哭什麽,你怎麽知道我給她打了電話,你為什麽很快就跑回來了。"


    真是謊言就是謊言,想不到編出這麽大的漏洞。劉安定不再說什麽,他決定用行動來緩和矛盾。他一下將她抱起,然後輕輕放到床上,見她並不反抗,便給她脫衣服,一直給她脫得一絲不掛。想爬上去,又沒有一點興趣。正猶豫,宋小雅說:"滾一邊去,你剛從她那裏拔出來又進我這裏,你讓我惡心不惡心。"


    劉安定給她蓋上被子,在另一邊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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