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時節,暑氣熏蒸。


    夏至陰生景漸催,百年已半亦堪哀。


    天禦32年的夏至有些不同尋常。


    彼時,大半國土都籠罩在闌風伏雨之中,南方的洪災有愈演愈烈之趨勢。


    淩墨北南域賑災撫民之舉注定是徒勞無功。


    民憤和民怨一日漲過一日,青山鎮從前不過是安靜空闊的小鎮,入夏之後突然湧入了大量的流民,暴亂橫生,鎮壓不盡。


    大理寺的官員們每日忙的焦頭爛額,雲青桓已有半月不曾回相府,最近的神秘咬屍案讓他勞心勞力,卻沒有半點突破。


    京城周圍人心惶惶,天災人禍接踵而至,百姓的負麵情緒也將要達到頂點。


    無論外界形勢如何急迫,質子府內永遠風平浪靜,一派悠閑自在的好風光。


    澄碧的湖水畔,姬澈斜靠在竹塌上,習習涼風拂過他的廣袖薄衫,領襟斜斜地被拉開,露出精致又優美的鎖骨。


    隻是那人仿若未覺,一手撐著額角,雙眼闔著,似在小憩。


    雲蘅展著一本話本,認真又耐心地讀著,聲線清冷又無情,卻與湖麵清涼的風相融,愈加沁涼人心。


    這一次,她親自選的都是二十四孝傳奇故事,忠孝節義之類的話本子。


    索然無味,卻又一個十分明顯的好處,能催人入睡。


    姬澈明顯不愛聽這類故事,可是每每她讀起來,他也仔細地聽著,並不曾說什麽。


    碰巧,雲蘅今日便講了個瀾滄治水的故事,這是垂髫兒童都耳熟能詳的傳說。


    剛放下話本子,卻聽正閉目小憩之人幽幽開口道:“那淩墨北如今也在南疆治水,隻怕是焦頭爛額了!”


    雲蘅眼神一閃,靜靜聽他說下去。


    姬澈卻又不語了。


    雲蘅瞪視著他直言道:“你那有什麽消息說來聽聽。”


    似乎在姬澈麵前,雲蘅也無甚顧忌了。


    姬澈斜側過身子,一臉笑意地正視雲蘅,“你似乎頗為關心這位康王殿下?”


    “言重了,不過好奇罷了!”


    “其實孤也挺好奇,淩墨北如今該怎樣收場了!”


    守在一旁的風昱開口道:“上個月在南域發生了一件奇事,眠花江突現巨龜,龜背紋刻康德朔祥四個大字;偏巧隔日南華山遇大雨衝刷泥石,山體崩裂後憑空出現一塊大石,上刻天降洪害,災劫應世,明君臨世,狂瀾可濟!”


    姬澈道:“你道這其中的康和朔指的是誰?這臨世之明君指的又是誰?”


    “是淩墨北!他號康,自成朔!”


    糟了!


    前世她身處北域邊疆,僥幸躲過一場洪災。


    那時她隻知淩墨北是因治水不利,從此被北金盛王厭棄。


    這場洪災是淩墨北生命裏的轉折點,從此以後他一蹶不振,而淩希燁謙德明理,漸漸得到了金盛王的側目賞識……


    從前她隻覺得這事裏透著古怪,卻未往深處想。


    如今才明白是怎麽回事!


    “如今的金盛康王淩墨北,在南疆猶如神人轉世一般,萬民膜拜,一呼百應!”


    姬澈有些譏嘲地笑了笑:“區區一個侯王,在半壁金盛疆土上竟有如此崇高的威望,更何況那讖語中還稱之為明君?他若是明君,那金盛王豈不是昏君?淩啟豈會容下這個悖逆的兒子!這背後之人實在是陰狠至極!沒想到在金盛,孤也能見識到一場好戲,有意思!”


    “背後之人?你是說……”


    姬澈失笑:“傻丫頭,你該不會真的以為淩墨北是那天命之人!”


    “當然不是!”


    這個背後之人是誰?!


    “那南域的郡守姓馬!”姬澈突然別有深意道。


    “馬?”雲蘅突然想到:“靖妃也姓馬!”


    風昱接口道:“此人正是這位靖妃的族弟!”


    是淩希燁!


    這一切都是淩希燁的陰謀!


    難怪事情如此巧合!


    雲蘅突然急切地問道:“姬澈,有沒有辦法幫淩墨北?”


    她,絕不能看著淩希燁得逞坐大!


    姬澈看了她半天,有些困惑的樣子,“丫頭,孤有些瞧不明白你了,你當不是那般仁善之人……為何想幫助淩墨北?”


    “幫了淩墨北,等於幫了我自己!你明白嗎?”


    她突然不想欺騙姬澈。


    在這個世界,她和姬澈之間有一種古怪的緣分。


    初始,他們似亦敵亦友。


    後來,他們非敵非友。


    如今,她和他亦師亦友。


    她信他,能懂她……


    這一次姬澈眉目微凝,罕見地有些嚴肅,“雲丫頭,你究竟想對付誰?”


    從很久以前,他便隱隱覺得這個稚齡少女,胸中揣著一腔悲憤,行事古怪,與眾不同。


    漸漸的,他才發現,她所有的舉動似乎都帶著某種目的?


    從前,他隔世觀戲罷了。


    如今,他卻想知道這個少女將會有怎樣的命運?


    “我的敵人?”雲蘅很認真地看著姬澈光華瀲灩的鳳眸,一字一句咬出來:“是淩希燁!”


    當她吐出淩希燁三個字時,整個人充滿了一種戾氣。


    仿佛變了個人一般,整個人又沉浸在了某種回憶裏。痛苦彷徨懊悔悲傷和憤恨,這些情緒毫無保留地映在她霧蒙蒙的眼眸中。


    姬澈沉默著,伸出手來,輕輕撫摸著她的鬢發。


    輕輕一攬,便將有些僵直卻又瘦削的身體攬進懷中。


    雲蘅沒有掙紮,她突然有些累了。


    頭輕輕依靠在他寬闊的肩頭,閉上眼睛聽著湖風。


    姬澈攬著她的背脊,有些笨拙地輕拍。


    “莫怕,孤會幫你。”


    雲蘅的鼻子有些酸,依然不言不語,雙手垂在身側,隻是輕輕用側臉地靠著他的肩。


    姬澈歎了口氣,懷中的丫頭其實在靜靜地哭泣。


    隻是,她沒有眼淚。


    那些眼淚,都流進心裏。


    風昱站在一旁看著這一幕,他卻看不懂了。


    島主……他是注定要取走雲蘅體內蒼靈之息的人!


    換句話說,他是注定會要她性命的人。


    可是此刻,這樣的擁抱,是充滿情意的安撫。


    這不像島主。


    他又記起……


    島主說過……要她的信任……才能心甘情願……


    孰真孰假,他風昱真的越來越看不懂了。


    雲蘅終於從他的懷中抬起頭來,眸光卻燦若星繁。


    “姬澈,告訴我該怎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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