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裏很快有了指示,要求縣裏購五萬噸糧救濟災民,要求糧食親自發放到戶,然後省裏憑各戶簽名蓋章的實發數撥款。縣裏立即成立了救災指揮部。因毛縣長的調函已經下達,總指揮的擔子就落在了於光漢的身上。對於救災工作,於光漢覺得輕車熟路。於光漢立即讓辦公室通知各鄉書記鄉長明天一早來開會,落實救災工作。


    張廠長來找,說有個大老板想把地毯廠全部買下,今天要來看廠談判,要求於縣長接見一下,陪吃一頓飯,以表示支持和重視。於光漢問了一些基本情況,覺得老板想買了地毯廠辦一個澱粉廠的想法是對的,如果成了,是一個雙贏的好事,應該親自和老板談談,靠張廠長這幫人別指望把事情辦好。於光漢說,今天要開鄉鎮領導會落實救災,你們先陪他參觀,一定要招待好,下午我陪他吃飯我和他談。


    中午張廠長就打來電話,說老板是來揀便宜來的,根本沒有誠意。於光漢問了些情況說,你讓老板等著,下午我來和他談。


    救災會結束已是下午五點,於光漢急忙趕到地毯廠時老板剛走。於光漢指了張廠長說,你立即給我把人追回來,我就在這裏等著,追不回來你立即辭職。


    談判的分歧在土地價格和人員安排上,廠方提出土地每畝五萬塊,廠房等固定設備在估價的基礎上打七折。老板堅決不同意,老板說不管你能值多少,土地給五十萬,設備給五十萬,否則不商量。


    於光漢認為,土地的價格那要看你幹什麽,如果是建住宅修墳墓,那就要值多少賣多少,但辦廠就應該另說。人家來辦廠,就是來給你納稅創收增財富,對縣裏來說,就是扔掉一個舊廠建設一個新廠,即使人家一分錢不出占有土地,對縣裏來說也應該支持。那年外出考察,一位學者講得好,說致富關鍵還是思想,傳統的思想認為我的東西值多少就要賣多少,賣不掉放著也是我的財產,而開放的思想卻要從另一個角度考慮:東西放著不能流通不能利用,那就沒有一點價值,甚至會成為包袱耗費人力財力,隻有將死的東西變成活的東西,才能抓住機遇,創造出才富。可惜這樣的思想在小縣城還沒有多少人能夠接受,張廠長這樣的老古董就更不能理解。於光漢惱怒地長出口氣想,真正可怕的是思想的貧窮,是財富觀的差別,是怕別人賺錢的小人心理,如果沒有一批思想開放頭腦靈活的幹部,發展致富那才是一句空話。


    還真把老板追回來了。老板是個北方漢子,不高大但很精明。老板一臉沮喪說,我再不想討價還價,我出一百萬已經是最高價位了,無償提供土地的地方也不少,我如果不是看中了你們豐富的土豆資源,你們給錢我都不來辦廠。


    於光漢說,你說的是實情,我請你來就是同意你的意見,按你說的辦。有個話我給你交一下底,你來我們這裏辦廠,你的廠就是我們書記縣長的廠,就是我們全縣人民的廠,我們搞合作,就是要雙方賺錢,你賺的越多,我們收的稅就越多,你放心,在我這裏,小農意識不存在,紅眼病不存在,讓我富不讓你富的心理更不存在。我們是合作夥伴,合作就要講平等,就要講互利互惠,這一點我可以向你保證。


    老板睜大了眼,想不到一身胖肉有點憨相的縣長有如此的氣魄,如此的口才。老板上前握住於光漢的手說,你的話給我吃了一顆定心丸,如果真是這樣,我現在就可以把合作的事定下來。


    這樣大的事當然得和牛書記商量,但於光漢相信能夠說服牛書記。於光漢正考慮怎麽回答,張廠長湊過來說,於縣長,這個結果差得太遠,恐怕沒法向大家交代,你是不是再考慮一下。


    於光漢厭惡地看張廠長一眼,然後說,我們先吃飯,今天我代表縣政府請客,今天先交個朋友,明天咱們再細談。


    吃過飯老板要請大家娛樂娛樂,於光漢說沒有必要。老板說,在咱們中國,辦廠做生意沒有政府的支持絕對不行,我請你就是要交個政府朋友,也顯示政府看得起我,我們是正直的合作夥伴。於光漢覺得也好,這樣可以讓人家進一步放心,再說以經濟建設為中心,領導就應該放下領導的架子放手抓經濟。於光漢點頭答應去,張廠長卻說他不去,說他就會工作,玩的東西什麽都不會。於光漢說,必須得去,不會就學,你需要學的東西還多著呐。


    縣裏沒有像樣的娛樂場所,老板提出到地區所在地玩。好在七八十裏路一個多小時就到了。原以為是唱歌跳舞,沒想到老板要洗桑拿,說洗過後再按摩按摩,那才叫舒服。於光漢說黨政幹部不允許異性按摩。老板說不許異性咱們就同性。於光漢覺得老板今天要考驗一下他,便嚴肅了臉說,我有言在先,我這人是講原則的,該幹的一定幹,不該幹的決不幹。老板說,你放心,不該幹的我決不讓你幹。於光漢點點頭進了門,大家便跟著走了進去。


    本來要派人到省裏去跑跑,把兩億元資金盡快落實下來,還沒出發,省裏已經來了通知,說兩億元已經落實,其中一億無償投入,一億屬扶貧貸款。同時要求縣裏成立一個專門領導班子,上報省有關部門。


    這麽快有了這麽好的結果,真是有點喜出望外。牛書記立即給於光漢打電話,要他馬上來一趟。


    牛書記的意思是成立一個指揮部,他任指揮,於光漢和王峰任副指揮。再設一個項目管理處,負責辦理具體事務。於光漢心裏有些想法,覺得項目應該是個政府行為,由縣政府來管就可以了,牛書記沒有必要親自插手做指揮,但書記是一把手,人家想領導也沒有辦法,再說咱還是副縣長,代理縣長都不是。於光漢什麽也沒說,隻點頭表示同意。談到管理處人選時,牛書記提議讓縣辦馬主任來當管理處主任,副縣級待遇,付蘭當副主任,仍按正科級對待。對此於光漢感到很意外,也無法讓他接受。老馬人老實肯幹,也兢兢業業,搞了大半輩子辦公室工作,但老馬文弱謹慎按部就班毫無創新精神,更要命的是他沒一點旅遊方麵的知識經驗,這樣的人怎麽能夠擔當起如此重任。而付蘭人很能幹不說,也搞了這麽多年的旅遊,為此也作了許多準備,也有許多很好的想法。於光漢說了自己的意見,牛書記說,老馬當了十多年主任,侍候了幾屆縣領導,資曆要比你我都老,更主要的是老馬正直穩重,而付蘭還有點年輕毛糙,兩個億的項目,沒有一個穩重可靠的人怎麽能讓人放心。


    牛書記的考慮也有道理,但他不了解付蘭,隻看到付蘭的外表而不了解付蘭的內心。但這樣的話又無法直說。於光漢覺得這件事非同小可,無論如何也要堅持自己的觀點,想方設法也要說服牛書記。於光漢詳細介紹了付蘭如何刻苦學習,如何有創新意識,知識麵有多廣,也說了付蘭的一些設想。牛書記的表情似笑非笑難以捉摸。於光漢心裏一下有點虛:付蘭不歸你主管,你是怎麽了解她的。於光漢解釋說,我和付蘭也算同學,她的書特別多,我有時到她那裏借點書。見牛書記仍不說話,於光漢說,馬主任確實也該提一提了,但他搞旅遊是外行,我覺得提他當副縣長更合適一些。


    牛書記顯然不高興了。牛書記說,那就上常委會討論吧。


    黨委常委會由書記主持,書記的話當然起決定作用。於光漢意識到不能再多說了。昨天為地毯廠的事就和牛書記意見不一,牛書記也認為把地毯廠一百萬賣給老板太便宜了,怕有人要說閑話。於光漢堅持自己的觀點,費了很大勁闡述才說服牛書記點了頭。今天又提出反對意見,於光漢也覺得很不合適:還沒當上縣長就如此別扭,以後當上了還怎麽工作。但事情實在是太重大了。於光漢想想,還是沒有辦法,覺得還是過後再想辦法吧。於光漢把話題轉到家庭生活上,問牛書記兒子上大學的情況,語氣裏明顯地帶著討好。牛書記也緩和了臉色。兩人說一陣家常話,於光漢才起身告辭。


    下午馬主任就來找於光漢,訴說他的功勞,希望能得到重用。很顯然,牛書記已經把談話的內容告訴給了馬主任,可見兩人關係不是一般。於光漢怒從心起。狗日的,身在縣府,卻討好那邊的書記。說不定老馬就是暗探,把這裏的一舉一動都透給了那邊。於光漢給自己倒杯水,強壓下心中的不快,又讓馬主任坐在自己對麵,然後向老馬作了詳細的解釋,勸說他放棄當管理處主任。沒想到馬主任說,我表現再優秀再有能力,在你眼裏也不如付蘭,你若這樣任人唯親不主持公道,我也就顧不得那麽多了,該說的我就要說,讓人們知道你為什麽要這樣反對。


    於光漢一直認為那天在辦公室和付蘭的事老馬不敢說出去,現在狗急跳牆了。老馬不是傻瓜,他認為自己磕十個響頭求情,也不如付蘭躺在床上一言不發。他知道求情是徒勞的,今天老馬來,就是來攤牌威脅。終於凶相畢露了。於光漢咬了牙說,我告訴你,我姓於的還不是那種小人,我就是認為付蘭比你有才,比你更合適任這個職務。我告訴你,我和付蘭就是同誌關係,你如果敢造謠,一切後果將由你承擔,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馬主任說,用不著我造謠,拚命為一個年輕女人爭官,你說沒有那種關係,誰會相信。說完,馬主任起身出了門。


    和付蘭的事,馬主任很可能和牛書記說了。真小看了這個老馬。如果牛書記堅持提老馬當管理處主任,事情就沒法挽回。於光漢坐了想一陣,覺得自己如果再堅持自己的觀點,再和牛書記爭,事情隻能是越爭越糟糕,即使老馬和牛書記沒特殊關係,為了麵子和威嚴,牛書記也會堅持自己的觀點不讓步。看來隻能讓付蘭自己去找了,自己去詳細和牛書記談談,讓牛書記了解一下,也許能有挽回的餘地。


    旅遊局和文化局在同一個院內辦公,便合夥蓋了棟家屬樓。家屬樓離縣委大院不遠,天黑吃過飯,於光漢便裝了散步來到付蘭家。


    滿床滿地都鋪了圖紙。付蘭說,我對南山的地形地貌最熟悉,根據特點,我先弄個大概規劃,提出一個設計要求,供專家設計時參考。


    規劃圖都畫在整張的白紙上,大概有十幾張,可能有幾種方案,真是費了不少心血。於光漢鼻子一陣發酸,心裏也一陣難受。如果把老馬當主任的事告訴她,不知她會是怎樣的反應,不知她能不能承受。看來付蘭還沒有吃飯。於光漢問付蘭想吃什麽,付蘭看著於光漢說,我想和你一起到飯館吃。


    小城就一條街,這個時候一起吃飯,無異向人們宣布一條桃色新聞。於光漢說,我已經吃過了,你看看幾點了。來,今天我侍候你一回,想吃啥我給你做。


    付蘭顯然對自己的設計很滿意,心裏也高興,她像小姑娘一樣一下抱住了於光漢的脖子,跟著就流出了眼淚。付蘭在於光漢臉上亂親一陣,然後擦了眼淚說,有你這句話我就幸福死了,來,你看著我,我自己給自己做一頓不尋常的飯。


    於光漢一下又止不住眼淚。於光漢急忙轉過身。這些年他一直覺得對不住付蘭,今天的情景更讓他愧疚。於光漢拿過毛巾擦幹了眼淚,將付蘭抱到椅子上說,今天你看著我,你來指揮,我來給你做一頓飯。


    吃飯時付蘭又說起了旅遊規劃,於光漢心裏又止不住有點發酸:很可能規劃會是一紙空文。於光漢覺得還是把事情早點告訴她,早點想個辦法,早點到牛書記那裏跑跑。等付蘭放了碗,於光漢說,有個情況我和你說說,今天牛書記找我商量,說要成立項目管理處,他說要讓馬主任當管理處主任,讓你兼副主任,我提了反對意見,爭了半天,牛書記說上常委會再討論。


    這個消息對付蘭打擊不小,她圓睜了眼半天沒一點反應,然後是一臉憤怒。付蘭有點激動,她說如果讓老馬這樣的古董主持這個項目,她堅決不幹。於光漢說,我反複考慮過了,覺得牛書記還是不了解你,認為你太年輕,怕不夠穩重,我想你去找找他,和他談談你的設想,我想你的才華肯定能征服他,讓他改變主意。


    付蘭一聲不響沉默一陣後,答應和牛書記談。於光漢說,女同誌到人家家裏談不方便,還是到辦公室談好,明天一上班就去,把你搞的圖紙也帶上,放心大膽地和他說,我想他會考慮你的意見的。


    兩人誰也不再說話,各自皺了眉想心事。於光漢本想說說馬主任威脅他的事,但那天的事被馬主任看到付蘭並不知道,他不想再給她添煩,便什麽都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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