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陰冷潮濕,昏暗不明。


    大大小小的牢房中,總有或新或舊、或大或小的血跡。


    蕭何意所在牢房,格外陰暗肮髒些。牆壁地麵有著大小不一的幹涸血跡,顯得分外陰森,若膽子小些,恐怕早就覺得毛骨悚然了。


    昏暗的燭火令他的影子也顯得十分微弱,都不如牢裏那些幹涸血跡的十分之一。


    他靠在牆邊,閉眼假寐,雖身心俱疲,卻不曾有絲毫的困意。隱約聽見有腳步聲傳來,由遠及近,最終停留在他的牢房前。他本想不予理會,卻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這階下囚的滋味如何?”


    蕭何意皺了皺眉,緩緩睜開雙眼。


    果然是周進。


    他冷冷地瞧了周進一眼,複又低下頭,不想多看半刻。地上草席已殘破不堪,他把玩著零落在地上的幹草,雲淡風輕道:“甚好。”


    這淡然的語氣,隻令周進覺得蕭何意是在挑釁,他冷笑一聲,諷刺道:“死鴨子嘴硬。”


    “我同你沒什麽好說的。”


    “可惜了,你倒是個難得的將帥之才,可誰讓你是蕭寒遠之子。你既是要同我鬥,就別怪我心狠手辣,你們蕭家父子,終究要死在我周進的手下!行軍打仗我自是不如你父子二人,可在這朝堂之上,若無半點心機,又怎能站穩腳跟?”


    周進似有惋惜,可不論在誰看來,他都是貓哭耗子假慈悲,一副耀武揚威的模樣。


    “卑鄙。”蕭何意突然抬起頭,目光如刀,充滿仇恨。


    “卑鄙?”周進哂笑道,“我若不卑鄙,那今日被關在這天牢裏的人便會是我!”


    “難道不應該是你麽?”


    “哈哈哈……這世上本就沒什麽應不應該,亦沒什麽公不公道。成王敗寇,乃是世間真理,公道,都是留給勝者的。”周進哈哈大笑,隻覺蕭何意太過於天真。


    手中的幹草被生生拽斷,蕭何意突覺有些疲乏,他舔了舔有些幹燥的唇,閉上雙眸,不願再理會眼前之人。


    是啊,勝者為王,沒什麽好說的。


    周進自是明白這蕭何意再無掙紮反抗之力,倒也不吝嗇將事實的真相告知於他。故而蕭何意便也明白了為何周進會倒打一耙,先他一步向聖上揭發他的身世。


    原是這周進早便留有一手,他心知龍淵劍及蕭寒遠的一雙兒女下落不明,以防萬一,倒也不急於將那位被他收買的仆人殺了滅口。而自蒼州見到蕭何意時,他便明白當年多留後手如今能派上用場了,畢竟優勢本就在他那一方。


    當時天下未定,自是征戰平叛最為重要,蕭何意是可用之才,且深受沈寧安器重,他自是不會下手。而今四方安定,沈寧安已解甲歸田,蕭何意再無庇護。且他雖與廣安王世子趙子乾交好,然趙子乾可是京州出了名的紈絝子弟,又未入朝堂,廣安王雖在宮中輔佐政務,但無實權,故不足為懼。


    自回到京州以後,周進便暗中觀察蕭何意的一舉一動。故而蕭何意暗中調查周進一事,盡管十分隱蔽,周進事後亦能覺察異常之處。終於在他們自華雲山中回來以後,周進心中暗道不妙,這才匆匆上書天子,揭發蕭何意的身世。


    天子先是萬分震驚,卻也有些許猶豫。可即便蕭何意身世為真,如今勤王已死,天下平定,自是再無謀逆的可能。從古便有降將不殺的道理,更何況蕭何意還是平定四方的功臣,天子哪能背這千古的罵名?


    然而他更不想翻開這陳年舊案,且不說是否真的有錯,便是有錯他亦不能去承認。


    周進進言道,勤王在謀反以前亦是這般忠心耿耿、盡心輔佐的模樣,誰知其暗中籠絡官員,一朝謀逆呢?可謂知人知麵不知心,即便是有一絲隱患,也須將其去除……


    終究是周進的話令天子打消了疑慮,決心除去這蕭何意。


    況且天子既不想背著千古罵名,便讓他來背便是。所謂奸臣之罵名,不過是虛名罷了,即便受萬人的唾棄,亦改變不了他聖眷正濃、穩坐朝堂、盡享榮華富貴的事實啊!


    目睹著周進一副小人得誌的模樣,蕭何意雖是憤恨,卻是無可奈何。直到那醜惡之人大搖大擺地消失在眼中,他終是重重一拳打在地上,留下了點點血印。


    “……爹,娘。意兒食言了……”他喃喃自語著,癱靠在牆邊,一滴淚從眼眶滑落,並漸漸消失。


    本是閉眼小憩,卻迷迷糊糊做起了夢。


    他夢見了如蔓,那個熟悉的綠色身影,她衝他盈盈笑著,如同在揚州第一次遇見她時那樣,又如同在丹枝崖上那樣。


    巧笑嫣兮,美目盼兮,是如此的令人意難忘。


    可也許,他往後不會再有機會看到她這般美好的模樣了。念及此,蕭何意心中忍不住泛起酸澀,苦笑不已。


    “……阿蔓。”他猛然睜開眼,可隻有空蕩蕩的牢房,以及昏暗的燈火。


    已是入夜,更顯得這牢房暗無天日了。


    然便是在這寂靜無聲之後,又有腳步匆匆而來,雖聲音細微,卻是雜亂而沉重。


    在這個時候,又有誰會來呢?


    蕭何意心下一動,適才渙散的目光,湧出了隱隱的期待。


    果不其然,隨著漸近的聲音而來的,便是引入眼簾的那抹綠色。即便牢中晦暗不明,他亦能一眼捕捉那抹格格不入的鮮活之色。


    與如蔓一同前來的,還有趙子乾。


    二人事先打通了獄卒,這才得來探監的機會。


    自走了進來,從未進過監牢的二人便是越走越是心涼。這裏的環境,哪裏是人能待的地兒?即便從軍之時那般艱苦,也萬般比不上牢獄的萬般壓抑,既沒有自由,亦沒有絲毫希望。


    終於隨著獄卒來到蕭何意的牢房前,如蔓身形一滯,不免心中刺痛,有些紅了眼眶。


    “……小意。”她的語氣隱有些鼻音。


    蕭何意本就對來人有些期待,如今縱使不出他所料,卻也不免有幾分鼻酸。他定定地望著如蔓,許久都說不出話來。


    分別不過一日,卻仿佛過了一年之久。


    “……你們來了。”他勾了勾唇,卻顯得十分無力。


    “嗯。”如蔓紅著眼,“我們來看你了。”


    向來話多的趙子乾如今倒是噤了聲,他隻點了點頭,便撇過眼去,隻留給他泛紅的眼角。他這雙眼看過不少苦難之事,卻始終不忍看到好友如今這般落魄模樣。


    如蔓緊緊盯著蕭何意,又上下打量著,生怕他有什麽受傷不妥之處,目光觸及他已結了痂的手背,不免眼神一顫。


    “今日周進來過這兒。”蕭何意意識到她的目光,不等她開口,便將手往身後縮了縮,解釋道。


    如蔓並未多說什麽,隻皺了皺眉,呼吸明顯重了些,顯然有些憤怒。


    倒是一旁的趙子乾冷哼了一聲,諷刺道:“居心不良的狗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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