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無為與汪宏一路北上,後又往東而南下,終又西行。


    他們時常風餐露宿,亦曾受傷患病,卻遇無數良善之人,給予二人援手。浪跡天涯自是與錦衣玉食的生活有天壤之別,然卻逍遙自在,心中暢意開闊,即便是粗茶淡飯,亦別有滋味。


    看雲野廣闊,觀滄海洶湧,領略大漠黃沙,品味江南春色……往日僅能在書中窺探、夢中尋求的人生,而今得以實現,不禁感慨萬分。而如今的一切,似乎本該便是他的生活,他本該浪跡於這番廣闊天地,那些桂宮蘭殿已在腦海中逐漸淡去,隻餘浮光掠影。


    而那一段二十餘載的過往,倒如夢中一般,成了鏡花水月,無處尋。


    行遊半生,將知天命,卻並未尋一個真正的歸處。而行遊途中,宣德皇帝趙光昊因勞心政務,在位不過二十幾載便駕崩了。而其子趙元臨繼承大統,誓要勵精圖治,延續其父在位時的盛世。然勤王趙元齊覬覦皇位,暗中勾結朝臣,舉兵謀反,並占領蒼州。一時間,蒼州兵荒馬亂,百姓紛紛逃亡,南下流亡於各州。


    這一番盛世轉眼間被打破,不免令李無為痛惜。


    二人行至楚州時,正逢無數流民投靠玉釵城。然李無為與汪宏身為男子,自是不能前往城內,故而隻能繞過此城,繼續前行。


    此時寒冬已過,正是草長鶯飛、春暖花開之時,若非戰亂,致使百姓流離失所,那此時節定然萬般美好。隻可惜百姓安穩不過數載,卻因皇室鬥爭而遭此劫難,實在無辜可憐。


    然如今李無為孑然一身,對於這些流民,除卻給予些許幹糧,卻無法過多給予幫助。


    他們一路駕著驢車走走停停,而後選擇了一條人跡罕至的野路。這是多年以來二人的習慣,起初隻是為了保險起見,避人耳目,刻意選擇小路,後來竟變成了常態。而二人行至半路時,卻隱約聽見嬰兒的啼哭之聲。駐足尋找,而在越靠近前方路旁的草叢時,卻當真將李無為與汪宏嚇了一跳。


    原是那草叢之中,蜷縮著一位骨瘦嶙峋的婦人,一旁地上的,正是那啼哭不已的嬰兒。


    走近細瞧,卻顯然可以看出,那婦人早已沒了氣息。地上散落著野果,仍十分新鮮,想來這婦人去世不過幾個時辰罷了。而婦人張著嘴,痛苦地掐著脖子,像是喘不過氣一般。


    “唉……怕是她餓急了眼,摘了野果囫圇咽下,卻不想被噎住,活活憋死了。”李無為搖著頭,長歎一聲,哀憐道。


    “那這嬰兒可怎麽辦,老爺?”汪宏指著地上那啼哭不止的嬰兒,有些手足無措。


    卻隻見李無為俯身蹲下,伸手將那嬰童抱了起來,攬入懷中輕拍著,神情悲憫,滿是不忍與憐惜。說來倒也神奇,那嬰童原還聲嘶力竭地哭著,轉眼間便止住了哭聲,隻睜著那雙清澈無辜的眸子,好奇地瞧著眼前這位儒雅清瘦、頗有些仙風道骨意味的中年男子。


    李無為難得露出那般憐愛的神情,輕輕捏著那嬰童白淨圓潤的臉,感慨道:“可憐的孩子,想來是你我有緣,幸而及時遇見了你,不然將不堪設想。今後便隨我而去罷,縱使清貧些,自也有你一口飯吃,不會虧待你。”


    “老爺……是要收養這孩子?”


    “自然。”卻見李無為微微一笑,逗弄著懷中的嬰兒,那嬰兒咯咯直笑。


    轉而又見其亡母慘狀,卻又是心中一酸,有些沉痛:“孩子,你的母親即便自己挨餓,已是形銷骨瘦,卻也不忍你吃苦,將你養的這般好,當真是世上最偉大之人。然上天不公,令慈母橫死路邊,實在令人惋惜。你放心,我們定會將其安葬,不讓她曝屍荒野的。”


    說罷,李無為便吩咐汪宏回驢車上尋個趁手的工具,好令這婦人入土。


    尋了工具,二人便在四周尋找適合安葬婦人之處。


    草叢之外是一片密林,往密林深處走去,似有粼粼波光從密林的縫隙之中顯露。而穿過這片平平無奇的高大密林,卻發現了另一番天地。


    原來這密林之內,竟是一片半山環繞的湖泊。


    密林對麵群山連綿,又有一片空地,而此湖被群山與密林環繞其中,萬分隱蔽。湖光山色,秀麗非常,不輸於天下聞名之地,四處靜籟無聲,唯有山林鳥鳴之聲不絕於耳,倒是一處絕佳的隱居之地。誤入此風景絕佳之地,令李無為突然有了在此定居的想法。


    他的心血來潮,雖令汪宏有些意外,卻很快便接受了這個決定。


    故而二人決定將這孩子的亡母埋葬於山腳,今後便在山腳下安居,將這孩子撫養成人。


    “孩子,今後咱們便在此生活,可好?”李無為蹲在湖邊洗去滿是泥汙的手,擦淨後,又小心翼翼地將那嬰孩抱在懷中。


    那嬰孩不會說話,隻是咯咯地笑著。


    麵對嬰孩純淨的笑容,李無為卻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來:“倒還不知你父母喚你作什麽,可如今也是問不了他們了。你我有緣相遇,我此生從未娶妻生子,今後你便是我的孩子,我便自作主張稱是你的父親,為你取一個名字如何?”


    而幼子自然無法回答他,隻是抓著他的手指不放,單純地笑著。


    “凜冬已去,春日正好,氣青而溫陽。如今正是好時節,願你今後平安順遂,康健成長,喜樂無憂,日日皆是春日暖陽。為父便為你取名為青陽罷,你與我同姓李,今後你便喚作李青陽,你看如何啊?”


    “李……青陽。老爺取的名字自是好寓意,小少爺自是會喜歡的。”汪宏與李無為相伴多年,兩鬢雖已染上寒霜,卻仍精神矍鑠,身強體壯。而最大的變化,便是話多了不少。


    定居一事說著容易,做起來卻難。


    需自個兒建造房屋,開荒種地,處理各種瑣碎之事,付出的多是勞力。好在如今正當年初,故而冬日來臨為時尚早,二人遊曆多年,亦從他人處學了不少生活本事,此事不難,隻需多花些時日便可。更何況自出宮時起,亦已料到今後的拮據,他們自是有不少銀錢藏身,隻不過謹守財不外露的道理罷了。


    他們風餐露宿了好些時日,僅蝸居於驢車之中,終於在秋日來臨前建好了茅屋。


    自此,李青陽逐漸成長,文從李無為,武從汪宏,雖天賦不高,倒也算得上文武雙全了。然在李青陽十五歲時,汪宏染病離世。而他一心想闖蕩江湖,故而便於十八歲時辭別了李無為,數年未歸。


    最終,這山腳下便僅留李無為獨居於此,直至慧心來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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