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心一手扶著覃霖,在雪中一步一腳印走著。


    因歸途並不著急,故而他們便也不想再麻煩張生將二人送回,選擇自個兒徒步回家。來時並不算早,故而此番行走回家,想來到家時也該恰好天黑了。


    然今日似乎注定不凡,二人行至半路,卻瞧見人煙稀少的馬路上迎麵而來一輛疾馳的馬車。而這倆馬車上的身影似乎有些許眼熟,饒是慧心與覃霖並未注意這輛馬車,最終馬車卻急急地停在了二人的麵前,這才抬眼望去。


    駕馬之人原是百草堂的學徒王子柏,他看到慧心與覃霖,麵上露出欣喜的神色來。


    “可算是找到覃老師傅您了!師傅正有急事兒找您幫忙呢,煩請先生快些隨我回鎮上罷!”王子柏迫切道。


    瞧見王子柏的麵色隱隱有些交集,可以猜測此事緊急且非同小可,故而慧心與覃霖並未直接發問,毫不猶豫地上了馬車。


    上了車,倒是慧心率先發問了:“王師兄,可是發生什麽事了?”


    “是啊。”在外頭趕馬的王子柏提高聲量回答道,“可還記得鎮上那興豐酒樓的老板娘月娘?今日她臨盆,卻是久產不下,若再拖些時候,怕是胎兒要胎死腹中,產婦亦怕有血崩之險。我師傅他擅治跌打扭傷正骨之類,可對婦人之症卻是所知寥寥,一時六神無主,這才叫我趕緊過來請覃師傅前去瞧瞧。”


    “原是如此。產婦生子向來是半條腿進鬼門關,生死攸關的大事,馬虎不得。子柏,你趕快些,莫要耽擱!”覃霖了然道,後又提聲吩咐。


    然又念及今日下雪,雪中行駛太快又較為危險,故而又忙囑咐王子柏需得注意行路安全,穩妥些才好。


    王子柏得以在途中碰見二人,也不算是巧合。適才他趕到平安村去時,卻見覃霖家門久敲不應、家中無人,一時也是心急如焚。好在無功而返前,特地問了問路旁的那戶人家,這才得知了覃霖與慧心的去處,故而又趕忙來到麥林村尋找二人,也終是在半路上碰見了他們。


    “得虧師傅您剛才留了話,不然真怕是要耽擱這大事兒了。”慧心慶幸道。


    “外出前留個話,不論有沒有人來,總歸是沒有壞處,若真有人來,也不至於令人無功而返。”覃霖頷首道,因得知王子柏尋他的原因,故而意識到事情的嚴峻,故而麵上不改凝重之色。


    盡管雪中行駛,顯然馬車還是更快些,故而到達南豐鎮上時,並未天黑。


    馬車直接行至興豐酒樓門口,而後王子柏領著覃霖快步走到後院,慧心背著藥箱跟在覃霖身後,等候差遣。接生的穩婆在房中顯得十分焦灼,月娘的母親早早便從鄉下趕來,然此時月娘難產,其母親時而進產房瞧瞧女兒的狀態,又不時在門口萬分焦灼地等候著,盼望大夫快些到達。


    一到房門口,慧心便已聞見濃厚的血腥之氣,隻覺頭腦頓時有些發暈。


    覃霖此時也不顧其他,隻得推門而入,又考慮到慧心的不便,故而隻是自個兒拿著藥箱走了進去,而王子柏與慧心守在門外。


    進屋後,隻瞧見那月娘麵色蒼白,氣息不穩,滿身虛汗浸透了衣裳,顯然是沒有了什麽力氣。自子時起至現在,已足足過了八個時辰,卻仍不見胎兒的影子,可再拖下去,便是生死難料了。


    一瞧月娘麵色,顯然顯然氣血俱虛,而覃霖待診脈辯證之後,便下意識地想同慧心說這症狀及治療之法,同時叫其寫下藥方來。往日他攜慧心外出看診,向來是一邊診脈一邊教導慧心,而慧心亦聽得專心,將他說的藥方一一寫下。然自收徒以來,還是首次遇見婦人生產之事,一時間他倒也有些猶豫,可又念及醫者眼中不分男女,何況接下來他仍需要幫手,故而仍是在屋內喚慧心進房協助。


    “慧心,你進來罷!”覃霖幹脆利落道。


    聽到師傅覃霖的呼喚,慧心亦忙下意識地便要推門而入,然在進屋之前,他亦產生了幾分猶豫。且不說他算是出家人的身份,本就需戒女色,更別說需得接觸這女子生產了。即便是處於是俗世中,尋常男子對女子生產亦是頗為避諱,何況他還是個毛頭小子,心中又怎會沒有芥蒂,又如何能毫不猶豫地推門而入呢?


    然猶豫片刻,又覺得所謂男女之防、世俗的避諱也比不過這人命關天。若真實打實算起來,他這出家人肉也吃了、酒也喝了,往日年紀小時也同如蔓同床共枕過,這女色總也算近了,又還糾結些什麽呢?


    便是這王孫貴族、高僧大儒,又有哪個不是女子生的,何必對這事兒諱莫如深呢?


    故而慧心亦是幹脆利落地推開了房門,走到了覃霖的身後。然進屋後那更是濃厚的血腥味還是令他有些許不適,好在有床幔及被子遮擋,月娘隻露出了上半個身子及伸出胳膊,故而他與師傅覃霖也能顧及一些男女之防。


    慧心隻閉了閉眼,亦緩解那些許的不適,而後忙拿出紙筆,隻道:“師傅,您且說吧,我聽著呢。”


    見慧心已準備好,覃霖一邊同他說著月娘的症狀,而後說出了藥方。慧心記錄完畢後,便將藥方交給了門外的王子柏,叫他快些回去將藥抓過來。而後覃霖又拿出銀針,在月娘的關鍵幾個穴位上紮了針,以此促進生產。待月娘麵色好了些,便叫她又吃些糕餅、喝些水恢複體力,同時一邊詢問穩婆當前的生產狀況,一邊對症紮針。


    王子柏抓藥的速度倒也快,回來後便抓緊時間去熬藥,那月娘吃了些東西,又有針灸輔助催產,一碗猛藥下去後,顯然麵色已不再這般蒼白,體力也恢複了許多。


    穩婆見狀,便又開始忙活起來,一邊耐心指導著月娘。


    即便是沒那般凶險,那月娘卻也並不好受,她隻覺痛意源源不斷,似是被大石碾過一般。如此折磨已然持續了八個多時辰,若非念及腹中孩兒,依靠意誌,她也許早就無法堅持下去了。


    她的呼吸隨之也不斷地沉重再沉重,汗與淚早已無法分清,下唇已被咬出鮮血,不時發出略微淒厲的叫喊聲。一旁的慧心聽在耳中,也不免一陣陣揪心,饒是麵上強裝鎮定,內心卻是慌亂不已。


    他也曾聽聞過女子生產之艱難,可現今親眼目睹這痛苦與艱險模樣,還是覺得震撼,這一切是他曾經從未曾設想過的。


    而今看來,除卻那一份受感染的焦灼不安,也有深深的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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