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寂貞便於眾人的忽略及冷遇中長至十二歲。


    何安寧依承諾時常來與他相伴,未因他的癡傻而輕視或是改變態度,隻將他當做是尋常的朋友,盡管多年過去二人的心智差異與日俱增。她常給他帶來新鮮好玩的玩意兒,又或是偷偷從廚房拿了點心予他……雖身份懸殊,這互相陪伴的深厚情誼,也算得上青梅竹馬了。


    天不盡人意之事不計其數,乳母已染病去世,與謝家的婚約亦落到了弟弟的身上,司馬家又尋來陵州名師前來教導次子,對其珍視程度自是無需多言。


    司馬家似乎忘卻了家中還有一位心智如五歲孩童的長子。


    亦正因府中的冷落,致使司馬寂貞與何安寧能夠相伴多年。他們時常爬到院中的樹上看著街上的行人,偶爾也趁府中人不備溜到外頭閑逛,又或是在樹上賞月數星,何安寧時常同他講幼時的事,偶爾亦神秘兮兮地湊他耳邊說著府內的秘辛,又或是陵州大街小巷人眾皆知的風流故事……


    雖司馬寂貞每每露出困惑不解的呆愣神情,何安寧倒也從未嫌棄,隻是捏著司馬寂貞的臉調笑道:“你可真是個傻瓜!”


    “那安寧嫌棄我了麽?”司馬寂貞微微撅起嘴,露出委屈的神色。


    “怎會?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何安寧又揉了揉司馬寂貞的臉,笑得開懷。


    她的相貌並不出眾,相較謝婉的精致,堪堪算得上清秀,然那雙亮晶晶的眸子,卻如小鹿般靈動,能直直地撞進人的心裏。司馬寂貞怔怔地望著她動人的微笑,心髒微微一顫,不斷湧起暖意,他不知自己緣何如此,亦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麽,他隻知她來尋他,他便歡喜,更希望這位玩伴能夠永遠同他一起觀星賞月。


    “不過,傻人有傻福,你總會有好福氣的。”許久,身旁的何安寧托腮望著天邊的彎月,發自內心道。


    “安寧也是。”司馬寂貞傻傻笑著,天真中透露著真誠,“我們都會有好福氣。”


    本以為司馬寂貞此生都將癡傻下去,卻不曾想一切都在他十二歲生辰這年發生了轉機。二月初八本是祖師釋迦牟尼出家之日,盡管在府中頗受冷落,府中人倒也不曾忘卻這日亦是司馬寂貞的生辰,故而其父母每當這日便會喚下人將司馬寂貞帶到他們居住的主院,替他過生辰。


    今年本與往年別無二致,不過是穿套新衣,吃頓比平時豐盛的晚宴。


    望著父母身邊備受寵愛的弟弟,饒是司馬寂貞心智不全,卻也有了落寞的感受。桌上的山珍海味是他平日裏難以見到的,可吃起來卻也寡然無味,不如何安寧偷偷從廚房給他帶來的桂花糯米糕。


    卻不曾想還未開宴,府外便來了位化緣的遊方僧人。


    “既是化緣,你便做主送他些飯菜便是,何必大張旗鼓跑過來?”家主從行色匆匆的管家口中得知此事,麵色有些不愉。


    “這……”那管家似有些猶豫,後深吸一口氣道,“回稟老爺,小的本也從廚房拿了些齋飯過去,可那位師父卻說不要飯菜,而是……”


    話到嘴邊,又猶豫了起來,觀望著主座上的家主,即司馬寂貞的父親。


    “這府中家大業大,要什麽沒有?你又有什麽可猶豫的,直說便是。”家主並未發聲,倒是司馬寂貞的母親接了話,溫和的語氣中略有責問。


    得了話,管家便結結巴巴回道:“那位師父說……說要的是夫人指尖的一滴血,老爺麵上的半把須。”


    語畢,廳中眾人皆有些愕然,隻覺此事十分荒誕。尤其是司馬寂貞的父母,二人不由對視了一眼,似乎忘記了惱怒。許久後,才後知後覺地感到羞惱。


    “豈有此理!”家主一掌拍在了飯桌上,“不要齋食,要這些東西作甚?這禿驢是在戲耍本官不成?快將他趕出去!”


    一旁的夫人雖也不悅,卻到底溫和些,往日倒也信佛,故而對於僧人也多了幾分尊重。她皺了皺眉頭,問道:“他既不為錢財,隻是要我的一滴血,雖聽著有些荒誕,卻也不像是招搖撞騙的做派,你既未曾趕走他,莫不是那師父同你說了什麽重要之事?”


    “夫人說對了,那師父說,隻需這兩樣東西,便能將大公子這癡呆十餘年的毛病治好。”管家點了點頭,如實答道。


    司馬寂貞的父母心間一跳,皆瞪大了雙目,有些不可置信。


    “此話當真?別是誆我們不成!”雖語氣仍有些不善,家主仍是湧上一分微不可察的期待。


    “那師父說千真萬確,如若不信,他自可離去,若是老爺夫人信他一回,便請他入府同二位見一麵。”管家將那遊方僧人的話一一告知。


    家主的指尖輕叩著桌麵,麵上有幾分猶豫,倒是一旁的夫人有些心動了。


    “夫君,便當是死馬當活馬醫了罷!”她手中緊緊攥著帕子,不由轉過頭望向了司馬寂貞,卻見他仍是一副癡傻模樣,頓時心酸不已,忍不住要落下淚來,“這麽些年了,寂貞都這般模樣,況且我們也確實虧待寂貞,他到底受苦了……”


    聽到妻子如此說,家主亦將目光轉向了司馬寂貞,隻瞧見他咧著嘴,呆呆望著自個兒,仍不知此時發生了什麽。到底是親生的兒子,家主的眼中閃過一絲愧色,最後的一分猶豫也消散殆盡。


    “……罷了。”家主揉著眉頭歎了口氣,“便請他進來,去側廳稍待片刻,吃些齋飯罷。”


    經此一事,已無心用宴,匆匆用完飯,司馬家主及夫人便攜司馬寂貞前往側廳。


    那僧人亦已簡單用了些素飯,轉入側廳內便可見一位身著灰色僧衣,手捧缽盂的清瘦老和尚。他瞧著是花甲之年,他雖是長眉有些花白,已上了些年紀,卻精神奕奕,又透出些莊嚴與慈祥來。周身的氣質,不像是能夠說出荒誕之言的江湖騙子,反倒像個苦修多年的得道高僧。


    瞧見這般仙風道骨的僧人,司馬寂貞的父母二人心中的懷疑便打消了大半,麵上不禁流露出幾分恭敬,雙手合十同聲道:“見過師父。”


    “二位施主有禮了。”那僧人亦起身回禮,將目光轉向了司馬夫人牽著的司馬寂貞身上,微微一笑。


    家主夫妻二人示意僧人落座,隨即坐到主座上,而又對視一眼,家主緩緩開口道:“聽聞管家傳話,說師父能夠治好小兒多年的癡呆之症,所言可是屬實?”


    “二位施主放心,出家人自是不打誑語。”僧人笑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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