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蘇梅朵抬頭看著岩壁上那突出的石瘤。


    那個鬼麵真的越來越突出,四周已經看得見許多裂紋,似乎一隻已經孵化了二十一日的雞就要迸出蛋殼的樣子。


    這個狐仙女的眼睛看著,耳朵依舊聽著夜郎王興奮地敘述六十年前這裏發生的事——


    “大師的額頭已經受傷了!”滇國王子莊嚐域看著身毒和尚額頭上的燒傷說,“您說出的話可不能不算數啊!大師,放過我家新婚的娘子了如何?”


    “這個李道士隻說要過過金木水火土五種元素,沒說不能受傷啊!”身毒和尚說,“再說受點傷算什麽?說不定他比我還傷得厲害呢!他受的是內傷,我不過是皮外傷而已。我不相信堂堂身毒國師還會輸給這個牛鼻子!前次的火是我弄的,這次你要比什麽,就弄出來好了!”


    “身毒國師?”大家心裏倒抽了一口冷氣,“聽說他手下有不少法力高強的和尚呢!”


    大漢朝來的李道長無奈,隻得指了指河水邊上那株大樹。


    “那我們就穿過前麵那顆榕樹試試吧!”李道長提議。


    “隨你的便好了!”身毒和尚說。


    那是一顆千年大榕樹,足夠四五個人合圍,枝冠撐開成一把傘,千掌千指托住陽光,地上好大的一片陰涼。


    李少君便從容地向那株榕樹走去,一邊暗暗在心裏念咒,手指掐訣。


    李少君走近了,挨著了,無掛無礙,一點也不停留地走進樹中,又按照相同地速度,在應該出來地時間從那邊鑽了出來,接著他又轉過了身子,從那邊進去,又從這邊出來。


    仿佛根本就沒有樹,李道長走向的是一個影子;或者根本就沒有李少君,李少君不過就是一個影子。


    風不搖,那樹靜靜地站著,一動也不動。一直等到大漢朝來的李少君又一次穿過了樹身,到這邊站定後,樹上的千掌千指才刷剌剌拍了幾下,葉的掌聲好青翠喲!


    身毒和尚在一邊站著,臉上火辣辣,看著榕樹依舊站成了原來的樣子,一點損傷也沒有。


    接著是身毒和尚穿過榕樹。


    他那胖大身軀上的額頭接觸樹幹候,咚的一聲,榕樹顫動了一下;他從那邊轉身,往這邊過來時,又是咚的一聲,榕樹又顫動了一下。


    眾人看榕樹時,榕樹破了點兒皮。榕樹的葉子搖了一下,拍拍拍,似乎在打誰的臉。


    身毒和尚右邊的額頭上,有了一個包。


    剛剛隆起的包也是破皮了的,血在滴答滾落。


    “大師的額頭又受傷了,我想勝負已分了吧!”說話的還是莊嚐域,“放過我的新婚妻子了好不好?”


    “我們隻說過過金木水火土種元素,沒說過不許受傷。我都說了,這是外傷,說不定這個漢朝道士比我傷得還厲害,不過是你看不見罷了!”身毒和尚惡狠狠地嚷,“這次讓我先來,我要與這個大漢的道士比賽過水,看看我們在水上的本事!”


    身毒和尚說完了,眼睛看著蜿蜒流向遠處的科洛多姆河。


    這條河是蒙水的上遊,不過丈把來寬而已,清清淺淺,一路叮叮咚咚。


    隻見這個胖大和尚雙臂一張,寬寬大大的袈裟飄飄飛飛,整個身子也跟著飛舉起來,像一隻禿鷲之類的大鳥。


    那身毒和尚飛河麵。人在空中,手卻向水麵上一指。


    和尚的意念立即在水上跳躍,打出了一串讓人叫絕的水漂,讓河麵上一線漣漪。


    漣漪從裏向外蕩開,中心出現了一片片田田的蓮葉。


    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


    身毒和尚的雙腳輪換著踏上了一片片蓮葉。身子骨輕飄飄。每一片蓮葉都隻是微微動了一下,漣漪向四周擴展著。


    蓮葉周圍的魚一點也未被驚動。


    和尚從上遊踩水往下遊,又從下遊踩水來到上遊。


    他回來了,踩過最後一片蓮葉時,大約是過於得意了,氣息一沉,身子的重量略有增加,蓮葉啪啦一聲被壓進了水裏。身毒和尚趕緊提氣起身,還是晚了一點,踩在水麵上那隻鞋底已經被水打濕。


    蓮葉魚受了驚嚇,俶爾遠逝。水中的漣漪紊亂了,像是皺了一回眉頭。一條大魚狂怒地飛了起來,仿佛要身毒和尚為這一點點不和諧買單,像一枚織布的梭子,直擊這個自稱身毒國師的和尚後背。


    往岸上騰挪的和尚一下子失去了重心,一個狗啃泥向前撲倒。


    河灘上濺起一陣塵土,也濺起了片笑聲。


    身毒和尚灰頭土臉地從地上爬起來時,鼻尖給泥土蹭破了,往外滲著血。


    “大師又受傷了,我們不要再賭了吧,放過這個女子,讓她與滇國王子成親了如何?”這次說話的是大漢朝來的道士李少君。


    “什麽?”身毒和尚向李道士看了一眼,“你是不是真有過水的本事?若沒有,就讓我除掉這個人與狐雜交的禍害。我繼續做我的和尚,你繼續做你的道士,我們井水不犯河水!”


    李少君聽了,不再說話,隻把雙臂一舉,也學著剛才身毒和尚的樣子,飛向了河麵,身子輕靈得如同一隻燕子。


    他依舊從上遊踏波奔向下遊。


    大漢朝的道士輪換著的腳看看踩著了水麵,水裏就會適時地冒出了一朵蓮花來。他一路走過,科洛多姆河的河水裏便長出了一路的蓮花。


    蓮花周圍也嬉戲著很多很多的魚,黃的魚,紅的魚。魚戲蓮花東,魚戲蓮花西,魚戲蓮花南,魚戲蓮花北。


    身毒來的胖和尚皺了一下眉頭,便雙手合十,口裏暗暗念咒:“唵嘛呢叭咪吽——”


    隨著咒語聲,他腰裏的寶劍當啷一聲離開了劍鞘,劃出一道白光,往正在運功往下遊騰挪的李少君後心飛去。


    河水彎彎曲曲,那把寶劍如同一條靈動的飛蛇,搖搖擺擺。


    大漢道士似乎感覺到了後麵的危險到來。他頭也不回,身子就自己離開了水麵,兩隻腳依舊交替著踏空而行,腳掌離水麵三尺來遠。


    在後邊追逐著李少君的那把劍也離開水麵三尺來遠,劍尖搖搖擺擺,哦,是那條蛇在狺狺地吐著信子。


    李少君離開水麵後那條毒蛇剛好就到了他的足下。


    他一下子踏在劍身上。那把劍就帶著他燁燁地往下遊飛。他飛過的地方,一路都有蓮花長出,一路都有魚兒在嬉戲。


    迎親和送親隊伍裏,掌聲啪啪地響。


    啪啪的拍掌聲卻都好像在打身毒和尚的臉,他感覺到臉上火辣辣,身子卻如同一根木樁呆呆地站定。


    李少君踩著那把劍從上遊飛向下遊,接著又從下遊飛向上遊。


    這個道士穩穩地落在懸崖腳下的岸上時,臉不變色,口不喘氣,鞋子上一點水的痕跡也沒有。


    那把劍卻當啷一聲,自己插回到了身毒和尚腰上的劍鞘。


    “大師,放過我的妻子吧!”莊嚐域在轎簾邊護著蒙多索婭,一麵對身毒和尚懇求,“以後我會記住您的!”


    “不!絕不!”身毒和尚說,“身為和尚,除妖降魔是我的本職,即使死後到不了極樂世界,讓我化身天狗,不得超生,也改變不了我鏟除這個夜郎鬼女的想法!我們現在都已經過了水火木三關了,金關和土關沒過,但我無論如何也要在這兩關上與這個漢朝的牛鼻子一決雌雄!”


    “哦,我們這個漢朝來的客人腹部已經中過你一劍,這算不算是過了金關了呀?”送親的蒙多王子這樣說。


    看得出他不願讓李少君再過多地承擔風險。


    “你的意思是要我自己也挨一劍,再與這個道士比試嗎,本僧人還真就不信這個邪......”


    話音未落,便隻聽見謔的一聲,身毒和尚就已經拔出了剛剛歸位的寶劍,右手直接抓住劍身,噗嗤一聲,把劍尖送進了他那肥碩的肚子。


    和尚獰笑著,兩手輪換著,一點一點地把劍身往自己的身體裏送,送著,送著,直到劍尖從後心噗嗤一聲鑽了出來。


    身毒和尚的前胸和後背,一點血也沒有流出。


    “這樣可以了吧!”他問李少君。


    “你要我再挨一劍也行,就是不能傷害夜郎蒙多家姑娘!”李少君還是不肯鬆口。


    “我也不會讓你傷了我的妻子的!”莊嚐域堵在了新婚的轎簾外麵又一次說。


    “我們身毒有的是好女子,比你娶的這個大腳鬼女漂亮八倍呢,幹嘛就是一根筋啊!”那和尚氣急敗壞,“也罷,等我勝了這個道士,看你又怎麽能保得住這個夜郎女子!“”


    “身毒有女子,但本少爺不稀罕!”莊嚐域看來也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要是嫁不出去,就都留給你們這些和尚去養和尚崽子!”


    “這樣吧!你看看這個岩壁,”身毒和尚不再理會莊嚐域,卻把臉轉向了李少君,“我們比賽就同時鑽進這座懸崖,卻都要在裏麵待上一個時辰後才準許鑽出,做不到的就算輸!我輸了,就回我的身毒;要是你輸了,也請你回漢朝去,不得幹預我阻止這一段姻緣!”


    “行!”李少君點了點頭,卻突然出手嗖的一聲抽下了身毒和尚腰裏的寶劍,把自己的前胸和後背捅了一個透心涼。劍在他的身子裏慢慢旋轉。最後出現了一個大窟窿,從前胸一直可以看穿後背。


    夜郎王子和女婿往那個窟窿裏一望,那顆高高大大的榕樹在那邊拍著手掌,榕樹頂端的天空裏,白雲飄飄。


    整個送親和迎親的人都看得抖抖索索。


    李少君卻隔空一扔,刷剌剌一聲把身毒和尚的劍扔回了他腰部懸著的劍鞘當中,然後頭也不回地向崖壁走去。


    身毒和尚有些瞠目結舌,卻還是不願意服輸,立即跟在大漢道士的後麵往岩壁裏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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