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嬸兒剛從那水杯上收回目光,想接著方才的敘述,就發現,有水珠從文玉低垂著的長發下掉落,一滴又一滴,竟然將值班室那灰黑色的水泥地麵,濡濕了一大塊。


    老嬸兒一時手足無措起來,“哎……玉啊!你要想哭,就敞亮的哭吧!”


    文玉還是沒有抬頭,但水珠卻下落得卻更快——為阻止自己的慟哭,文玉的肩縮得成了一團,而顫抖得像狂風中的樹葉。


    “咱的命,咋都這麽苦呢?”老嬸兒擤了一把鼻子——而這鼻子仿佛就是眼淚的閘門,一下子就被疏通了,老嬸兒的淚也就成串的滾了下來。


    日影已經轉到了西牆,將一點點蒼白的顏料,就隨意的塗抹在牆上的那張發黃了的“世界地圖”上。屋子裏靜悄悄的,隻有那架老鍾,還在毫無感情的滴答著。間或,一兩聲壓抑著的啜泣,顫抖著,夾雜在老鍾的自怨自艾裏,空氣裏一時彌漫著的,都是苦鹹的氣息。


    “沒事的……老嬸兒,接著……講吧……”文玉突然從椅子上站起來,衝到值班室最裏麵的衛生間裏,一陣呼啦啦的水聲後,文玉的臉上掛滿著水珠,走了回來。


    “老嬸兒,該怎麽講就怎麽講!畢竟,這一切不是和咱們都無關了嗎?就像聽別人的故事一樣,現在回頭看看自己那時有多麽的可笑,也挺好!”文玉將腕上的一根黑皮筋兒,抻下來,將自己一頭烏黑濃密的發,向後一攏,弄出來一個馬尾辮,文玉的清秀的麵龐立刻就露了出來。“老嬸兒,你也洗洗臉,清涼著呢!”等文玉重新在椅子上坐定,而也給自己續上一杯水的時候,文玉竟然笑著這樣說道。


    老嬸兒吃驚的看著這一切,仿佛眼前出現的是一個怪物。


    “老嬸兒,我沒瘋!正常著呢!按理,聽到這樣的消息,我確實應該是痛哭流涕或者撒潑打滾。可是我偏偏不想這麽幹!我的眼淚也精貴著呢,不值得往這……”文玉本想說句解氣的髒話,可是不知道該怎麽表達,卡了一下,就笑道,“糞堆!糞堆上撒!”


    “秦棟和我已經一點關係都沒有了!他對於我,仿佛就是一個熟悉的陌生人的名字,而沒有其他意義。我剛剛難過,是替我自己不值,是為我的七年美好的時光,無非做了這對齷蹉不堪的狗男女的遮羞布而已!不值!真的不值!但是,我和那個大學生一樣,除了選擇屈辱,還有別的更好的出路嗎?那時,即使不為自己考慮,我還得顧慮爸爸媽媽啊!這樣一想,也就釋然了——最重要的,我和這些混蛋劃清界限了!”


    “也對!文玉說的對!”老嬸兒笑道,“我還一直擔心你,聽到真相會受不了,看來我想多了,文玉長大了!”


    “老嬸兒,我都三十多歲了,早就長大了!”文玉笑道。


    “哈哈……”兩人相對著都笑了起來,可是笑著笑著,不知道怎麽回事,眼睛就都有點發酸。


    “老嬸兒,咱接著往下說!”文玉急忙道。


    “好!咱接著說……我說那兒了?”


    “說到那小夥子立刻就同意了!”


    “對!立刻就同意了!然後就結婚啊,前前後後都不到一個星期!一個多月吧,那小夥子就被任命為土地局的一個科長,後來不知道是不想丟人啊,還是怎麽的,那小夥子帶著她都調到了外市——這也是秦棟比較消停的那幾年——調到外市不久,那個窮學生,就升任當地的土地局的副局長了。”


    “這不是挺好的官太太嗎?怎麽又跑回來了呢?”


    “她爸不是退休了嗎?”老嬸兒端起杯子來,喝了一口水,喘了喘氣道,“退了,這一退,一切就都古兜白啦!”老嬸兒不禁幽默了一下。


    “怎麽說?”文玉笑道。


    “老丈人倒是說到做到了,聽說在自己臨退休的那年,還最後推了姑爺一把,將姑爺扶正了。但是老頭剛退不到半年,那姑爺子就反性了,說那田媚珠不能生孩子,而且在外胡來,先就削了一頓!老頭氣得跑去理論,也沒弄出個一二三來,反過來被新任土地局局長氣了個半死,回來不久就一命嗚呼了。”


    “老頭一沒,那當年的大學生局長更是直接提出了離婚!將那田媚珠和那個不知道親爹是誰的孩子,一腳都踢了出來,而且放出來話,說我白白養活了她們七年,夠意思了!那田媚珠去吵鬧,連麵,都沒給她見一麵!踢跑了田媚珠,人家馬上就找了個大學生,特別漂亮的,結婚了。前些日子,我聽那些賣廢品的小販兒們說,還生了一對龍鳳胎,可心可意著呢!”


    “那他這麽做,就不怕影響自己的仕途?”


    “我也是後來聽別人說的,那小夥子可不是看上去的那麽黑瘦,不起眼,人家有著內秀呢!說是個人能力確實也非常強,借著老丈人的力量,登上這一步,人家立刻就憑本事站穩了腳跟!不僅哄得老丈人心花怒放,在省裏還攀上了高枝,據說省裏的幾個領導都對他大加讚賞”


    “據說那姓田的,一直就是瞧不起他,覺得他那官兒,是借著她的光才當上的,是他爸施舍給他的,平常就是對人家呼來喝去的。而且,也一直沒有老實過,甚至有一回,還踅摸上了她丈夫手下的一個科員,讓別人給堵屋裏了!大家越到後來,就越都知道咋回事了,不少人還同情他。所以他提出離婚,好多人還挺讚同的呢!””


    文玉沒有說話,但是幾個詞兒: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卻躍上了她的腦海。惡人還需惡人磨,該!文玉暗暗的也學著老嬸兒啐了一口。


    “離了!她淨身出戶不說,名聲算是徹底也臭了,在外麵也沒法待了,就回了娘家。沒曾想,老爸去世不久,她媽就重新找了個老頭,那老頭死活不讓她進門,說如果她和那個野崽子進門,那她們娘們就都滾蛋!她媽沒有辦法了,就偷偷給她錢,讓她到外麵租房,可是這事不知怎的,又讓那後老頭知道了,後老頭就要攆她媽,嚇得她媽也不敢著她邊了!”


    “這下,她徹底傻了,連個戳燒火棍的地方都沒有!要工作沒有工作,而還不肯出力氣。但人也是個能人,就成天帶著孩子住在麻將館——那孩子都七八歲了,也沒送去上學——醒了,就修長城,困了,就摟著孩子,在麻將館那床上隨便栽歪一宿。麻將館供飯呢,她就吃,不供呢,她也有本事讓打麻將的給她買燒雞和泡麵。也不知道怎麽的,秦棟後來也去這家麻將館打打麻將,兩人就這麽又勾搭上了。”


    “那時大概,就是你們離婚的前半年!文玉你知道,你公公婆婆在城郊有一棟樓吧,就是那個你們平時根本不去,隻有夏天周末啊,才像度假似的,住上幾天的那樓,秦棟就把那第二個家安在那裏了!”


    “那我對上號了!”文玉笑道。


    “對上什麽號了?”老嬸兒停住了話頭,奇怪的問道。


    ”怪不得那時,我明明在街上看到他開車,他卻告訴我,他在外地!也知道他為啥那段時間像瘋了似的,找茬幹架,原來我是多餘的啦,而且,動不動就要消失了!”


    ”老嬸兒,我最後就問一個問題,秦棟在外麵養起了田媚珠和那孩子,他的爸爸媽媽,也就是我那公公婆婆,他們知道嗎?


    “知道!咋不知道?沒有鋪蓋,還是你婆婆給送過去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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