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曹原意想不到的是,這一百塊錢在很長一段時間裏竟然是公司的惟一一筆收入。論壇倒是招徠了不少人,看上去還算熱鬧,但是拉不來廣告,現在網頁上掛的廣告大多是和其他網站互相交換的,屬於窮幫窮,也有些是無償替知名企業打廣告來硬充自己的門麵,隻有很少一點是真正的商業性廣告,不過並非他自己拉來的而是由廣告聯盟投放,但他加盟的那個網站廣告聯盟很不地道,至今也沒有一次像樣的分成。為各類培訓學校做招生代理不僅沒帶來任何收入反而成了燒錢的爐灶,初創的網站在網民中號召力有限,麵對招生方不具話語權,拿不到有競爭力的價格,為了吸引生源隻得賠錢賺吆喝,通過九幫網報名參加培訓課程的學員每人次導致九幫網墊付三十元左右,這錢燒得如此之快、如此毫無意義讓曹原心急如焚,什麽時候算是頭呢?也許,錢燒沒了自然就到頭了。


    "所以說,人的運氣是有限的,那次用了以後就沒了。我後來都恨不能把那筆來得太容易的一百塊錢還回去。"曹原痛心疾首,好像他本可以控製或者調節他的運氣似的。


    "你當初投資了多少錢呀?"女孩兒問完又立刻改口,"商業秘密,算了我不問了。"


    真切的原始投資金額確實是絕大多數創業者諱莫如深的商業秘密,有趣的是這一數字似乎很有彈性,可以在不同時期、不同場合伸縮自如,比較普遍的做法是在創業前期對外肆意誇大,竭力吹噓自己資金實力多麽雄厚,力求起點越高越好;一旦將來真成了氣候,每每在公眾場合回顧曆史之時卻總要把自己的起點說得越低越好,標榜白手起家那都算是保守的,仿佛不把自己說成是背著一身債創業的就襯托不出今天的成就。曹原日後也完整地經曆了這一過程,先是生怕天底下有人懷疑他沒錢,後來到了需要樹碑立傳的階段又把自己描繪得像是兩把菜刀鬧革命,如此騙來騙去的結果是他自己都恍惚了,想不清楚他當初究竟投了多少錢。


    不過,在那個秋高氣爽的午後,在不算清澈的小月河岸邊,那時的曹原還很清楚自己的一切,他很老實地回答:"現金隻有十五萬,瞎編了一項非專利技術作價三十五萬,所以注冊資本湊到了五十萬。開始幾個月錢燒得太凶了,現在剛剛基本控製住。"


    女孩兒扭過臉直勾勾地盯著他,盯得他有點發毛,心裏暗暗準備著承受隨時可能襲來的更加尖酸刻薄的冷嘲熱諷,沒想到女孩兒悠悠地冒出一句:"你對誰都會這樣回答嗎?"


    曹原的神經頓時鬆懈下來,嘿嘿一笑:"因為我知道騙不過你。"


    女孩兒也報之一笑,把大包托在手上掂了掂,望著遠處說:"去買點東西吃吧。"


    曹原的心立刻又揪緊了,答應著從基座上蹦下來,跟隨女孩兒向前走。在一座木橋的橋頭有一個冷飲攤,曹原趕緊先發製人地走過去,把"東西"限定在冷飲類,回頭問女孩兒:"你想吃什麽?"


    "隨便。"


    曹原剛說一句:"哪有隨便這種牌子?"不料賣冷飲的大嫂一邊打開冰櫃一邊頭也不抬地問:"要兩個?"


    曹原愣住了,女孩兒笑盈盈地等著曹原掏錢,曹原付了錢接過雪糕先遞給女孩兒一根,然後端詳著自己手裏那根雪糕的包裝,少見多怪地驚歎:"真有叫這個牌子的?!"


    "想不到吧?就像你說的,你想到的人家早想到了,你沒想到的人家也已經想到了。"


    女孩兒這句話讓曹原的心情又沉重了,連雪糕都有叫"隨便"的牌子了,還有什麽創意、什麽點子會沒人想得出來呢?


    女孩兒好像能看透曹原的心思,一邊吮著雪糕一邊說著繞口令:"別人能想到你沒想到的,你就一定也能想到別人沒想到的。而且不僅是要想到,關鍵還要做到。咱們點菜時都會說隨便,我相信很多人都想到應該有道菜就叫隨便,但隻有這家做出來叫隨便的雪糕。"


    曹原在品味雪糕之餘也品味著女孩兒的話,他忽然有一種很舒服的感覺,大半年來他一直禁止自己享用雪糕之類對果腹毫無幫助的東西,更主要的是他好像已經很久沒有聽到如此入耳的話了。出自父母和師長口中的一律是規勸,這些話不能不聽但又不能多聽,聽得越多就越覺得自己這輩子惟有做個凡夫俗子混下去;出自其他相識的人口中的一律是空洞的鼓勵和客套的撫慰,諸如"堅持下去總歸就會好起來",似乎沒能"好起來"就是因為沒堅持下去而已;諸如"創業很辛苦一定要注意身體",似乎垂死的不是曹原的公司而是曹原自己;諸如"相信我,我看人很準的,你一定能成",似乎曹原所缺的隻是精神勝利法,類似這些話隻會讓曹原越發絕望地認識到,他和他的九幫網與他們都是完全不相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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