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的任務?”


    “對。”


    “按照常理來說,殺人後本不該留在原地,但閣主似乎有意將我置於明處。”楚軻說完,眉頭也漸漸蹙緊。


    “他真的對你沒有任何另外的吩咐了嗎?”依然大概揣測出他心中的憂慮,決定就此結束詢問,卻還是沒有忍住問了最後一句。


    看他目光黯淡地搖了搖頭,依然便也不再多說,輕身離去。


    即使再賣命,也可能終不知自己會何時死在你手裏,是嗎閣主?依然心裏不是滋味,雖然他們這群人聚在一起本也不是因為什麽情義,但是這麽多年的賣命竟也換不回他的一絲不忍嗎,閣主,你的心到底是什麽做的。向著原路走回長廊,她現在隻想要去前麵的酒樓裏喝兩杯。


    前腳剛要踏出長廊,一場急至的春雨落下,沾在踢出簷外的裙擺上,院子裏的人都急忙趕回屋裏,隻有依然,見了這從來讓她高興不起來的密密匝匝的雨,更想消愁。


    欲從右側的廊道裏走去垂花門,路過前院唯一的一處住所——江成琢的房間,見房門未關,便想著順手給掩上。


    但就在踏進門檻的一霎,一個念頭讓她迅速轉身關上門進了房間。


    孤鴻閣的每樁買賣,雇主都會按照江成琢的要求寫下詳細的任務目標和要求,以免出現差錯,而江成琢亦會在每一單下麵標注雇主的信息。


    她想要看看這次要殺淳於安的人是誰,為何會讓閣主對楚軻下那樣的命令。


    一番摸索之後,終於找到了那個印象裏的木匣,拉開蓋子的第一眼,便被一個名字吸引。


    淳於安。


    待依然細看內容時,卻驚了一下。她反複看了兩三遍,怕是自己看花了眼。眼前這個名字,赫然寫在雇主身份之處。


    更讓依然吃驚的,不在於此。而在淳於安所要殺的人——竇伯度。


    這次任務中,淳於安才是雇主。


    什麽情況下才會讓孤鴻閣殺掉雇主?


    如果雇主要殺的人,正是“孤鴻”,依然想,自己也會和閣主做出一樣的決定。


    纖細的手指碰了碰茶壺側壁,轉腕拎起這把青釉盞壺倒出一杯茶水,端到嘴邊卻又放下,看著依然眼裏的猶疑,楚軻似乎明白她為何事而來。


    “孤鴻是誰?你知道嗎?”她先開口問了楚軻。


    “還以為你查到了閣主這次的目的”楚軻鬆下有些緊張的神經,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


    “我知道。”


    楚軻定睛看著她,有些意外:“你知道?”


    似不經意地環視一周,依然繼續道:“上次從竇家老宅離開後,我跟著那一行人上了山,他們將韓啟的首級放在一個墓前,碑上刻著竇勳的名字。”


    “皇後的父親?”楚軻盡力聯係那件事與這次任務的聯係,迷惑的眼神告訴了依然他的不解。


    “現在她應該是太後了。”糾正了楚軻之後,依然接著說道,“當時隻覺得孤鴻應該是竇氏兄弟其中的一個,昨天我看到了這次暗殺的訂單,死在你手裏的淳於安才是雇主,他要殺的那個人,名叫竇伯度。”


    看到楚軻眼中流露的驚訝,依然似有似無地笑了:“看來這的確讓人吃驚。”


    “那閣主讓我留在原地,又是為何?”似是自語,楚軻剛舒展的眉頭又微微緊了起來。


    “除此之外,後來那個被你殺掉的人是誰,我也想知道。”


    二人麵麵相覷,無話可問。


    夜間,絲絲寒涼從窗縫裏透進來,躺在床上的依然將被衾往上拉了拉,翻了個身,回想著前幾日遇見鍾薄雪時她對自己說的話。


    那是在距離密縣不到五裏的一條小溪旁,鍾薄雪正在飲馬,不覺間一柄長劍已架在自己頸上。


    身後傳來依然冰冷的聲音:“你究竟是什麽人?”


    鍾薄雪淡然地轉過身來,全不顧那劍刃將幾絲頭發劃斷,那一刻依然有些吃驚,麵前的鍾薄雪眸中不再是印象裏的溫婉,或許這才是她本來的麵目,冷豔裏透著驕傲,之所以想到驕傲這個詞,是因為此時她的嘴角似乎竟帶了一絲微笑。


    “我是朝廷的人,”不出所料,她此刻也沒有什麽好隱瞞的了,然而接下來的話,還是讓依然再次吃了一驚,“路風是我說服的,現在,我想試著說服你,依然,願意給個機會嗎?”


    收回長劍,依然並沒有直接回答她:“先告訴我那日夜裏綁走我的是不是你。”


    往前踏了一步,鍾薄雪從容地說道:“不錯,白日裏試探看你功夫了得便隻能靠這個辦法,多有得罪。”


    見她停頓許久,依然道:“你可以開始說服我了。”


    鬆開手裏的韁繩,鍾薄雪輕拍了一下馬頸,那匹紅棕的小馬便乖順地沿著溪邊走開幾步,“每日生活在打打殺殺中,還要被孤鴻閣以叩心蠱操控著,這麽多年,你累了嗎?”鍾薄雪看著依然明亮的眼睛,那裏麵的冷漠壓不住累年積起來的堅韌,和幾分疲憊。


    “如果你是想憑這個說服我,還是放棄吧。”依然明顯有些失望,但她似乎並沒有想要再次拔出劍來。


    “若我能弄到叩心蠱的解藥,你是否願意加入我們?”聽到她剛才那句話,鍾薄雪有些急。


    她告訴依然,尚書令韓棱位高權重、憂國忘家,他雖身居廟堂之高,卻無法顧及朝野上下,為穩定朝綱,他下設密探機構,刺探江湖重要情報,自己則是他的親信之一。


    聽不出情緒和態度,依然仍舊是淡淡地開口道:“為什麽選擇我?”


    “路風曾經告訴我,你和他們不一樣。”


    在孤鴻閣,似乎隻有你,還未被打磨成殺人機器,也隻有你,偶爾違背了江成琢的命令而不會被處死。


    “那你可知道這是為何?”


    “這還用說嗎,江成琢一直未娶,應該是對你有意。”


    依然不以為然地笑了笑,江成琢的偏執在外人眼裏竟是這種解釋。


    對於江成琢來說,你若隻是某一次任務中違背了他,他會殺了你,然而,如果你從一開始在心裏就不認同他,他便會不擇手段地給你教訓,直到你真正服從。外人隻看到他對依然的姑息,卻不知道他給她的心裏烙下了多少噩夢般的記憶。


    “那你可知道江湖上流傳著的一句話?”依然說道:“孤鴻愛琉璃,碎裂不舍棄。”


    點了點頭,鍾薄雪表示聽說過,眼裏卻充滿茫然。


    “江成琢深愛的女子,叫做琉璃。”依然繼續解釋道:“江湖的這句話,多少年來讓大家都隻知道孤鴻閣閣主喜愛琉璃,卻鮮有人知江成琢對琉璃的喜愛是源於這個叫琉璃的女子,就連閣裏,也沒幾人知曉。”


    “原來如此。”鍾薄雪卻話鋒一轉道:“但你可知,孤鴻卻並不是閣主江成琢?”


    這句話讓依然愣了一下,很快就緩過神來,似是自言道:“曾懷疑過,卻從沒有去探究。”說罷她看向鍾薄雪,眼中流露出詢問的目光。


    “我也不知道孤鴻到底是誰,”鍾薄雪的無奈不像是裝的,“但可以肯定是朝中某一位大臣,具體是誰,目前還不能確定。”


    現在,依然認為孤鴻就是竇伯度,那要不要把自己的猜測告訴鍾薄雪?良久,她還是決定不說,她現在還不能完全信任眼前這個看起來並不簡單的女子。


    離開的時候,鍾薄雪再一次轉過身問她,真的不願意加入他們嗎,他們雖然也是身處江湖,卻心懷廟堂。


    依然很想答應,曾經年少的自己崇拜叱吒沙場的將軍父親、仰慕英勇果敢的鄰家少年,如果可以,她也想仗劍江湖,但是如今自己身處的江湖,並不是兒時想象的那個江湖了,她無奈地搖了搖頭。


    月色搖著樹影,明暗交錯著落進屋內,依然感覺困意襲來,昏昏睡去時那個人又一次出現在了夢中,他這次轉過身來,笑著,問她還記不記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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