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又回來了?”依然之前一直不願他進入孤鴻閣,就是怕他受脅迫去替江成琢殺人,後來他被安插在鍾薄雪身邊,她本有些慶幸,卻不料如今又回來了。


    見樓相歌有些擔憂地走到窗邊,打開了條縫朝牆外望著,依然說道:“我是等那些人走了才來的”。原來,她已經知道自己被人監視,樓相歌聽到人已走遠,才放下心來。


    “是鍾薄雪,讓我替她打入孤鴻閣內部。”樓相歌關了窗,轉過身牽過依然的手,將她拉到桌邊坐下,看著她滿眼焦慮,樓相歌輕撫著她的眉頭,笑了笑道:“怎麽?不想我回來?”


    握住鬢側他溫熱的手,依然歎了口氣道:“當時若不是你要被派去鍾薄雪身邊,我是絕不會讓你服了叩心蠱加入孤鴻閣的,就算是死,也會阻止你。”


    “真的嗎?”樓相歌臉上的笑容流走了,“真的寧願以死,保我一世安穩,卻不給我一點點和你相處的時間?”


    依然連忙站起來,繞過桌子來到他麵前,微微俯身,將手搭在他的雙肩上,眼中盡是不忍:“相歌,你不知道這些年我有多想你,但是,走進孤鴻閣,你將麵對的,就是數不清的殺戮和無盡的難安。睜開眼,你把一個個鮮活的生命變成屍體,閉上眼,這些屍體就會變成一個個索命的鬼魂,日日夜夜,忍受煎熬,在這裏,每個人的雙手都沾滿鮮血,將來……都是要下地獄的……”


    說到這裏,依然停住了,她的眸子裏泛起一層水霧,就在她微微闔了眼想要直起腰轉過身去的時候,樓相歌伸出手攬上她的後頸,將她的頭重新壓下來,微微仰頭,吻住了她的唇。


    如瀑的青絲掛下來,遮住了兩人糾纏的臉龐。


    不知過了多久,樓相歌鬆開她,拉過她身後的椅子,讓她與自己對膝坐下,握著她的手,他說:“如果,讓你用剛才那須臾去換一世的安穩而不得見,你願意嗎?”


    紅了眼眶的依然沒有說話,隻是抽出手向著他的肩上輕捶了一下,然後靠在他的肩頭上,任一滴淚從眼角流下,蹙眉微笑。


    第三天清早,幾隻卷尾在樹上吵鬧不停,相歌皺著眉打開房門,沒想到依然端著早飯站在門外。


    “你來了,”相歌頓時露出笑容,接過她手裏的木案,迎她進屋,“你怎麽不叫醒我,站了多久了?”


    依然伸手關了門,坐在桌邊,看著相歌洗漱完,又看著他吃完早飯,眉眼裏是唯有他才得見的溫柔。見他收拾了碗筷準備起身端走,依然按下他的手腕。“相歌,我以後不會來這裏找你了,希望你也不要去找我。”說出這句話,她看到了他驚詫的神情,喉嚨傳動似乎咽下了幾分緊張,繼續說著,“當時我實在是沒有力氣去阻止你加入孤鴻閣,這一個月來,我後悔,也快樂,還有滿足。你並不知道自己將要麵臨什麽,而我知道。現在,我隻求你,趕緊想辦法找解藥,離開孤鴻閣。”


    回過神來的樓相歌慢慢開口:“你……要我離開這裏,離開你?”


    見依然的表情是肯定的,樓相歌像是不相信剛才從自己口裏得出的結論似的,將目光從她臉上移開,瞳仁左右飄動,終於還是盯住了她問:“為什麽?因為想要保護我?我說過……”


    “相歌!”她輕呼一聲,打斷他的話,依然收起臉上的不忍和不舍,眼裏的霧氣也似結了冰霜:“你我都愛著九年前的對方,我明白你的感受,就如同我自己的感受……但是,九年後的我也許並不值得你愛,你有沒有想過,你對我的執著可能隻是對何君影這三個字的執著,我不想讓誓言毀了你,你應該重新看看我的樣子,我現在是依然,不是何君影,你看清楚了,再決定是否仍然堅持。但是不論最後你的決定如何,一定要找到解藥,離開孤鴻閣。”說完她斷斷續續地舒了口氣。


    “好,我答應你。”樓相歌點了點頭,起身端起木案。


    沒想到他妥協得如此快,依然有些吃驚,就在她一愣神的功夫,樓相歌已經打開了房門,對她說道:“依然姑娘,我要出去了,你還要坐在這裏嗎?”臉上掛著親切又禮貌的微笑。


    走在回房的路上,依然的心情還未平複,欣慰與失落像院子裏卷尾鳥不停歇的叫聲,此起彼伏地叩在心上。這是我想要的,她不斷地告訴自己,這樣很好。


    讓她擔心的事,沒過多久便來了。江成琢給樓相歌分派了任務,臨鎮的一戶人家,十四口人。


    “我也要去。”依然第二次找到江成琢,此前,他已經拒絕了她一次,連理由都沒有聽。


    而現在,他在斟茶,似乎有時間聽一聽,“不要對我說你是去保護他,他的功夫在你之上。”他將剛燒開的水倒入茶盞,捏住盞沿蕩了蕩,將水緩緩傾出,頓時茶香馥馥。


    “我要看住他。”依然回答時麵無表情。


    “服了叩心蠱的人,不會背叛孤鴻閣。”他將手貼著一旁杯碟試了試水溫,剛好,衝向芽尖初綻的茶葉,看它們騰湧而起。


    “他是不會背叛你,卻不代表不會背叛我。”依然的眼簾上下抖動了兩下,繼續道,“畢竟你是想讓他通過一個女人打入他們內部。”


    江成琢抬頭看了看她,露出一絲笑容:“這樣啊……”


    等著他說完剩下的話,卻見他遲遲沒有繼續,而是伸手拿起了麵前的茶盞,於是依然留下一句話便轉身離開了,我們會盡早回來。


    嗅了嗅手中的茶,江成琢微微閉上雙眼,嘴角還掛著那絲微笑。


    “你以什麽名義跟著我啊,依然姑娘?”躍上馬背的樓相歌笑著問一旁的人。


    她拉過韁繩,簡單地回了兩個字:“幫手。”


    點了點頭,樓相歌說:“好,那麻煩前麵帶路吧。”


    看著前麵揮動著馬鞭的背影,纖瘦,有力,不再是曾經一起學馬時那個享受著刺激又禁不住害怕的小女孩了。也許,自己的確應該重新認識她,樓相歌抿著嘴笑起來。


    夜幕剛落他們便到了臨鎮,路過城外的一間義莊,樓相歌放慢了速度,依然回過頭喊了他,他趕上去同她並排走著。


    “別打這個主意,第一次的任務,你沒有任何弄虛作假的可能,他派了人盯著。”依然猜想他可能是想用無名屍體冒充那十四口人。


    “怎麽,看來你常這麽做。”樓相歌看向依然,瞥了眼逐漸向後退去的義莊。


    “不,我不常這麽做,除非這一家有孩子。”每當任務是滅門時,依然總會放過那家其中一個孩子一條生路,找年紀相仿的孩童屍體去冒充。


    “你不怕那些孩子長大後找你報仇嗎?”


    “我倒是願意。”那起碼說明,那孩子沒有苟且偷生,但卻又不希望他們像自己一樣,變成如今這般。


    將馬停在一家客棧,他們走到目的地,宅子不大,大門緊鎖。樓相歌伸手準備叩門,腦海裏忽然浮現那日在柳府門口看到的景象,手停留在半空中,依然的手指觸碰到他時,才回過神來,拂下他的手,依然看著他說:“讓我來。”


    拉他往下走了一級台階,依然按回他左手已出鞘的劍,提步邁上他剛才的位置:“我已經在地獄裏了,你不要再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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