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出現在天與水之間,銜著穹蒼,連著波光,染向遠方。


    河邊榆樹的初芽悄悄露頭,聽著樹下二人的對話。


    “你讓我加入征伐大軍?”樓相歌沒想到鍾薄雪約他相見是為了此事。


    指尖輕輕拂過耳畔的發絲,鍾薄雪的眸子裏映出粼粼波光,她看著麵前驚訝的樓相歌,輕啟朱唇:“竇太後打著宣明國威的旗號派竇憲出征北匈奴,不知實則是打著什麽算盤,如今新帝年幼、外戚強權,韓司空擔憂竇氏一族威脅皇權,所以他此次出兵,軍中必需要安插我們的親信。”


    安插親信,按理說應該找最可信任的心腹,怎麽就偏偏找上我這個剛剛加入的人?樓相歌將疑問說出來:“韓司空竟能如此信任在下?我實在不知道是該喜於能被委以重任,還是該憂於自己雞伏鵠卵啊。”


    “我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鍾薄雪笑著說,“你不會讓我們失望的。”


    “那好。”鍾薄雪沒想到樓相歌竟答應得如此爽快,他接著又問,“可我以什麽身份進去呢?”雖說此次征伐部隊人數萬計,安插進一個編外人員根本不會引起主將的注意,但具體到所在的部、曲,必是要核實每個兵卒身份的。


    “這個好辦,你本是潁川郡的驛卒,韓大人掌水利,這些日子便為你在司空府署裏安上個小官職,到時你去了軍中,先做個屯長,再慢慢晉升,盡快進入竇憲的幕府。”鍾薄雪在他麵前踱著步,娓娓道來。


    樓相歌歎了口氣,笑道:“鍾屬官說得倒是輕鬆啊,我倒是願意為韓司空和鍾屬官在戰場上打出些個功績來,隻是沙場刀劍無眼,我怕自己沒那個命拚到幕府那麽高的位置去。”


    “我和韓大人自然是會幫你。”鍾薄雪上前一步,解釋道,“還有,你不必屬官屬官的稱我,喚我薄雪即可。”


    “屬下不敢。”說著不敢,樓相歌卻定定地看著她,眼中不知是不是因為映了那濃濃霞光而顯得分外柔和。


    青草依依,大門緊閉。依然跟著樓相歌來到雒陽城近郊的一處府宅前,門環上落著鎖,上麵生著一層薄薄的鏽,顯示著這裏許久未有人住了。


    樓相歌提步走上台階,來到門前,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把鑰匙,他將鑰匙插入鎖孔,來回轉動了幾下,鎖“哢”地一聲打開了。


    “進來呀。”他對著不明所以的依然說道,先一步跨入門中。


    院中的花草交錯著自由生長,地上的泥塵形成了在雨水反複衝刷得層層疊疊的痕跡。身後的依然環視著四周,問道:“這是哪裏?”


    “這是我在京都的住宅,以前不當值的時候我便住在這裏。”樓相歌說著,推開正廳的門,伸手扯開了門頭的蛛網,“後來,先帝將我派出來,以防備淪為竇後的耳目,現在看來他的決定是對的。”


    “如今,孤鴻閣和韓司空那邊都讓你隨征伐大軍北征,這裏便又要有很長一段時間被空置了。”依然隨著他踏入正廳,伸手拂過平台案上的輕薄灰塵。


    就在鍾薄雪對樓相歌傳達了韓棱的命令後,紅泫也找到了他,提出了同樣的要求。樓相歌當時便想到這應當是江成琢的安排,隨軍遠征的自己是他對付竇氏的一顆棋子。


    “不,這裏現在歸你了。”樓相歌走近依然,神色如常卻一臉認真,“紅泫承諾,她不會向你分派孤鴻閣任何任務,你想幹什麽就幹什麽。”這是他同江成琢的交易。


    雒陽近郊,夜幕仿佛遮住了天地萬物,樓相歌跟著紅泫一路來到一間不起眼的小茅屋。


    “閣主。”紅泫進屋後輕聲喚了一句。


    “不要再叫我閣主,你現在才是孤鴻閣的閣主。”屋裏的人開口,從黑暗中起身,走進紅泫周圍的光亮中。


    紅泫握著火把的手輕輕顫動,火苗搖了兩三下又站住了,她看著麵前的江成琢,問道:“你答應我的話,還算數嗎?”


    “自然。”江成琢說,“竇氏覆滅之日就是你回到我身邊之時。”說罷,他轉過身往回走去,隻走出兩步,屋裏的光亮霎時熄滅,紅泫從身後抱住他,靜立無言,她不知道那個時日能否到來,但是自己現在可以觸碰到他,便要大膽一回。


    窗外驟然亮起一道光,兩人警覺地來到門前,來人並未進來,隻是在門口說道:“打擾到兩位閣主共商大計實在是抱歉得很,但我有事稟告,不知可否進門呐?”說著樓相歌也不等屋裏人開口便徑直推門而入,光亮又重新充滿狹小的屋子。


    “是你。”江成琢見到樓相歌,送開了手裏握緊的劍鞘。


    紅泫看了眼江成琢又看著樓相歌,說道:“你跟蹤我?你想幹什麽?”


    “我隻是想來懇求二位閣主,還依然一身自由。”樓相歌對二人說道。


    “自由?”紅泫笑道,“進了孤鴻閣還想要自由?”


    “答應他。”身後的江成琢上前一步,看著樓相歌,“但是你也清楚,倘若背叛我們,她的下場會是什麽。”


    樓相歌微揚嘴角,火光映在他如墨的眸中,輕輕搖晃:“那是自然。”


    聽完樓相歌的講述,依然問道:“他們還不知道我的叩心蠱毒已經解開了吧?”


    樓相歌搖了搖頭,拿出一個小布袋:“看,這是你一年十二顆解藥,如今便是我的了。”雖然紅泫也已經給了自己一年的藥量,也會派人繼續送藥,可此去路遠日長,誰也不能保證會有什麽變數,還是多備著留些餘地為好。


    “這仗一打,不知何時才能結束,我在這裏等著你回來,你一定要平安歸來。”依然抬起手,往樓相歌的臉頰處去,卻停在了空中。


    樓相歌抓住她慢慢垂下的手,從胸前掏出她送給自己的銀葫蘆,對她說:“放心,我不僅要平安回來,還要帶你遠走高飛呢。”


    未央宮宣室內,一眾大臣低頭不語,劉肇看著他們,又轉身看看身後的太後,冕旒上的玉藻碰撞發出這寂靜空氣裏唯一的聲響。


    “母後,您決定吧。”劉肇乖順地說道。


    適才,侍中竇憲上奏請求出征北匈奴,話音剛落司空韓棱便提出反對:“匈奴分裂已有一百五十餘年,南匈奴歸順我朝也有五十年,雖說北匈奴近來不斷騷擾漁陽至河西走廊北部邊塞,但還不足忌憚,況且明帝在位時已經通過天山之戰重新打通了西域,斬斷了匈奴右臂,所謂‘歸師勿遏,圍師必闕,窮寇勿追。’此次南匈奴請求我們出兵征伐北匈奴,若是勝了,坐收漁利,若是敗了,於其無害,臣認為此事需從長計議。”


    “我堂堂大漢,豈與那胡人計較?”竇憲不屑一顧,大聲說道,“有這計較得失的時間,我等早就打下幾場勝仗了。”


    隨後便是尚書、侍禦史、騎都尉、議郎紛紛上諫反對,竇氏黨羽又不斷反駁,宣室內嘈雜一片。


    “放肆。”龍椅後的綺簾中傳來一聲輕幽的嗬斥,頓時眾人噤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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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雞伏鵠卵,比喻小才難當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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