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憂問趙禎:“王彩霓和張永昌,咱們選誰更合適?”


    趙禎反問忘憂:“你怎麽想?”


    “我覺得張永昌這個人太油滑,而且他是丁夫人的遠親,手上肯定也不幹淨。跟這樣的人聯手做事是有風險的,還是王彩霓更省事些。”忘憂如實說。


    “若僅僅是為了賺錢,自然是王彩霓更合適。但是……”趙禎話說到一半兒,便低低的歎了口氣。


    “我明白了,那我們就選張永昌。”忘憂說。


    “不,你沉住氣,再等等。”


    “等什麽?”


    “有一句話叫奇貨可居,你要等他們再著急一些。這樣,你才能抬高自己的加碼,賺取更大的利益。”


    “本來我也是想等到年底的。而且,我配製了三種香,現在隻把‘潤心’拿了出來,而且它也沒發揮到更大的價值。綢緞這種東西還是太俗了些。”


    “潤心本來應該配茶道,你是想重新找一個人?”


    忘憂伏在茶案上,撥弄著香爐的蓋子,緩緩地說:“我聽說,瓷都錢家是皇家製定的瓷商,他們的生意都做到南洋去了。而且,他們是正經地大商家,雖然也用些手腕,但到底跟那些家奴不同,目光隻盯著朝中的權貴們。朝中局勢起起落落,誰也不能保證長久的富貴。所以跟他們牽扯太深也不是長久之計。”


    “錢家是個正經地商賈人家,而且幾代經商,頗有積蓄。他們家治家也甚是嚴格,跟他們打交道,隻管算明白賬目錢財即可,的確是省心許多。”趙禎點頭說道。


    忘憂聽了這話立刻直起身來問:“六郎有辦法能結識他們嗎?”


    趙禎揚了揚下巴,板著臉反問:“你不是說要跟我劃清界限嗎?這件事情沈熹年去辦更合適啊。”


    看著他的樣子,忘憂忽然就想起了當日在暮雲觀初見的情景,一個沒忍住笑出了聲,並俯身過去,雙手按在他的膝頭,小聲問:“六郎這是在耍小孩子脾氣嗎?”


    “是又怎麽樣?”趙禎不躲,反而往前湊了湊,近到能夠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忘憂慌亂的後退,躲開他的氣息環繞,尷尬的笑道:“那好,我……我去找沈熹年。”


    趙禎一把抓住忘憂的手臂,低聲喝道:“不許去!”


    忘憂扁了扁嘴巴哼道:“不是你說的……”


    趙禎正色責備道:“半夜三更的你跑去找他,閨譽都不要了嗎?”


    “那我半夜三更跟你在這裏說話,難道就不影響閨譽了嗎?”


    趙禎正氣凜然地說:“你是我的人,時時刻刻跟我在一起又怎樣?這些天總是不見人影,我還沒懲戒你,你就該念佛了!”


    “好吧,那我這就去佛堂跪著,感恩念佛。”忘憂往後撤了撤手臂,無奈趙禎攥的太緊,她沒撤出來。


    趙禎忽而笑了:“故意氣我,是不是?真當我沒辦法收拾你?”


    “這可萬萬不敢,您是九五之尊,奴家對您隻有敬仰遵從,哪裏敢……唔!”忘憂話沒說完就被趙禎按在了榻上,天旋地轉的瞬間之後一切都靜下來,明澈清泠的月光映在他的眸子裏,帶著蠱惑人心的光彩。


    “公子,洗腳水來了……呃!”紫芸端著洗腳盆進來,看見榻上的景象,嚇得立刻站住腳,盆裏的水被晃出來,濺了她一臉。


    忘憂慌張地推開趙禎,急匆匆的下了榻,一路小跑出了屋門。


    “奴……奴婢該死。”紫芸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做錯了什麽,趕緊的跪在地上請罪。


    趙禎坐直了身子理了理衣袖,淡淡的問:“不是洗腳嗎?還不端過來?”


    “是,是。”紫芸忙端著洗腳盆起來,走到榻前又跪下去給趙禎洗腳。


    趙禎脫了鞋襪把腳放進盆裏,方說:“行了,放在這裏就好了。你下去吧。”


    紫芸原本是打算服侍趙禎洗腳的,但聽了這話也不敢多問逗留,忙應了一聲起身退了出去。


    趙禎低頭看著自己的雙足,沉沉地歎了口氣。


    宋嬤嬤從外麵進來,見趙禎自己洗腳,忙上前來坐在腳踏上幫忙。又問:“陛下為何歎息?”


    “剛才你在哪裏?怎麽就讓紫芸莽莽撞撞的進來了?”


    “我……”宋嬤嬤猶豫了一下,方說:“老奴故意讓紫芸進來的。”


    “故意?”趙禎驚訝地把腳從宋嬤嬤的手裏撤出來,“為何?”


    宋嬤嬤猶豫了一下,方低聲說:“老奴鬥膽,請陛下細想,若您想順利親政,這皇後的人選十分關鍵。皇後人選未定,您跟忘憂的事情……”


    “你!”趙禎氣急敗壞,有要踹宋嬤嬤一腳的衝動。然而麵前這個人是從小陪伴照顧他到大的,雖非親人卻勝似親人,他終究是沒忍心。


    宋嬤嬤忙起身後退兩步,跪下後說:“陛下恕罪。老奴是一心為陛下著想。”


    “我自然知道你一心為何,但這件事情……”趙禎話到嘴邊又不知道該如何說,又覺得說什麽都是多餘的,把一個人放在心裏最重要的位置,隻要自己知道就行了,何必讓旁人知道?索性他就什麽也不說,低頭沉默下來。


    宋嬤嬤偷偷地看看趙禎的神色,又低聲勸道:“陛下,愛之適足以害之。您身上肩負的東西太多,萬不可任性妄為啊。”


    趙禎默默地把腳收到榻上,轉身躺下,方說:“罷了,你下去吧。”


    “是。老奴告退。”宋嬤嬤端起洗腳盆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


    宋嬤嬤的話讓趙禎夜不能寐。他知道那些話是極有道理的,身為一代君主,婚姻之事首先要考量的便是政局朝局,他不是太後親生,如今又跟她生分至此,將來若不能娶一個對自己掌控政局有利的世族之女,便等於少了一隻臂膀。可是……忘憂該怎麽辦呢?皇後之位對她而言不一定是好事,她這樣好,怎麽能屈人之下做個妃子呢?趙禎在榻上輾轉反側,直到五更天方沉沉睡去。一覺醒來,已經過了辰時。


    “陛下醒了?世子來了。說是王爺和王妃不放心,叫他過來看看。”宋嬤嬤說著,把帳子撩起來用銀勾勾住。


    “大哥來了?你怎麽不叫醒我?”趙禎起身,覺得眼睛發澀,腦門發暈,於是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太陽穴。


    宋嬤嬤忙拿了外袍來披在趙禎的身上,說:“陛下昨夜沒睡好,老奴想著陛下能多睡一會兒也是好的。怎麽,不舒服?”


    “無妨,快請大哥進來吧。”趙禎說著,起身下榻去洗漱。


    趙承泓進來時趙禎正在擦手,趙承泓忙躬身跪拜,被趙禎一把拉住。“大哥,在這裏就不要這些虛禮了。王叔和阿娘身體可還好?”趙禎親切地問。


    自幼,趙禎便稱賢王為王叔,卻稱呼賢王妃為阿娘,隻是後來被接進皇宮後便叫的少了。尤其是如今登基之後還能這樣叫,讓趙承泓心裏一陣暖暖的,忙躬身說:“六郎有心了,父王和母妃都好。”


    “大哥快請坐。”趙禎說著,自行落座,又端起一碗蓮子羹問:“大哥,這相國寺的蓮子煮粥別有一番味道,你要不要嚐嚐?”


    趙承泓輕笑道:“愚兄來的時候用過早膳了。倒是六郎……怎麽還跟孩子似的起居隨性,沒個規律。這可不是養生之道。”


    “昨晚看書睡得有些晚了,所以今早起的有些遲。”趙禎一邊吃粥一邊胡說。


    趙承泓笑了笑,也沒有多問。隻說:“盛夏已過,再過幾日便是中秋了,六郎還不打算回宮嗎?”


    “回宮?”趙禎愣了一下,隨即沉沉的歎了口氣,無奈地說:“一想到宮中那些亂七八糟的規矩,我這心裏就堵得慌。”


    趙承泓低聲勸道:“可你畢竟是君主,當以家國大事為己任,不能總在這寺廟之中貪圖悠閑。”


    “大哥!”趙禎低低地叫了一聲趙承泓,卻並沒有說什麽。


    趙承泓無奈的歎道:“這樣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啊!”


    “這是王叔的意思嗎?”趙禎又問。


    “不僅僅是父王,還有朝中半數以上的大臣都在上書,請陛下回宮聽政。太後開始的時候還找借口壓著,但中秋節將近,她的那些借口也不好用了。父王的意思是陛下最好還是回宮去,就算再不喜歡,這團圓之節還是要跟太後一起過的。不然,麵子上太難看了!”趙承泓誠懇地勸道。


    “嗯,我知道了。”趙禎輕輕地點了點頭。


    “母妃叫我帶了些東西來,已經交給忘憂姑娘了。六郎看看還缺什麽,隻管讓人回王府去拿。放著天家富貴不享,偏偏跑到這裏來過這種清苦日子……何必呢。”趙承泓說著,又長歎一聲。


    “大哥,我在這裏自由自在,每天吃得飽睡得著,挺好的。回去宮中,各處守著規矩不說,每天有那麽多煩心事,想想就鬱悶。”


    趙承泓語重心長地勸道:“逃避不是辦法,六郎應該學會麵對和解決。”


    趙禎被趙承泓磨的沒了脾氣,隻好答應:“好好好,中秋節前兩日便回宮,這樣總可以了吧?”


    “如此,愚兄這便去安排回鑾事宜。”趙承泓起身朝著趙禎深深一躬,低聲說:“臣告退。”


    趙禎擺擺手,看著趙承泓離去之後,無奈的歎了口氣。


    恰好忘憂端著熱騰騰的蒸包進來,見隻有趙禎一人,忍不住問:“不是說世子來了嗎?怎麽不見人?”


    “已經走了。難道你這包子是給他端來的?”趙禎淡淡的掃了忘憂一眼。


    忘憂沒注意到趙禎眼神中的不快,隻笑道:“原本是想著世子一大早的來看望咱們,早飯一定也沒用好,所以才急急地把這剛出籠的包子端了來,卻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


    趙禎一敲桌子,瞪著忘憂問:“嘖!你記不記得你的身份?你這心裏隻裝著旁人,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喲,陛下生氣了?”忘憂故作驚訝地看著趙禎。


    “你說呢?”趙禎繃著臉,拿了一個包子掰開,見裏麵是紅豆沙的餡兒,又放了回去:“他是來催我們回宮的。想想就煩。”


    忘憂挑了一個褶皺不一樣的包子遞給趙禎,低聲勸道:“中秋節是闔家團圓的節日,即便是在國喪中,陛下跟太後也是母子名分,自然要在一起過節,不然文武大臣們該有說嘴了。”


    “我不想吃豆沙包。”趙禎不悅地說。


    “知道,這個是鹹蛋黃的。”忘憂把包子又往前遞了遞。


    趙禎接過來咬了一口,便見蛋黃濡軟流油,鮮香可口,遂微笑點頭說:“如今吃慣了這個,到覺得那豆沙餡兒甜膩膩的叫人沒胃口。”


    “中秋節要到了,咱們該準備些月餅。到時候陛下送給太後娘娘,也是一點孝心。”


    趙禎冷笑道:“咱們送過去,她敢吃嗎?”


    忘憂忙勸道:“陛下,這話您在這裏說說也就罷了,回宮之後可要把這性子收一收。”


    “知道!”趙禎吃完兩個蛋黃包,拿了帕子擦了擦嘴巴,又伸手要茶。


    忘憂把一碗荷露茶遞給他,趙禎喝了一口,歎道:“這茶清甜爽口,好喝。”


    “陛下,有個事兒跟你商量一下。”忘憂接過茶盞,小聲說。


    “什麽事兒,說說看。”


    “中秋節回宮,我就不跟著回去了吧?”忘憂小聲說。


    趙禎一愣,蹙眉問:“為什麽?”


    “哥哥要回來了,我想留在這裏等他。”


    “你們數月未見,又逢著中秋,是該見一見。但是……”


    忘憂挽著趙禎的袖子輕輕地拽了拽,“就說,這院子裏好些東西需要人看著,你不放心旁人就把我留下了。這樣的借口想必太後娘娘是不會起疑心的。而且……我實在不想見她們。”


    趙禎沉吟半晌,方點頭說:“也好。你就留下來吧。”


    “多謝陛下恩典體恤。”忘憂深深一福。


    “忘憂,我……”趙禎伸手握住忘憂的手腕,低頭想要說點什麽,卻又不知該如何說。


    忘憂低聲勸道:“陛下是天下君主,應以天下為重。還有,我林氏一門的冤案還等著陛下做主呢。陛下不能隻一味地躲在這佛門清淨之地。陛下要挺起胸脯去麵對他們,以君王之尊,以無上智慧和謀略,讓他們汗顏,讓他們低下頭臣服。”


    聽了這話,趙禎忽然抬起頭來看著忘憂,狐疑地問:“是不是宋嬤嬤跟你說了什麽?”


    忘憂愣了一下,反問道:“宋嬤嬤?她要跟我說什麽嗎?”


    趙禎盯著忘憂的眼睛,半晌方冷笑道:“你還沒學會撒謊呢。”


    “陛下。”忘憂看著趙禎漸漸變冷的眼神,無奈的歎了口氣,換了稱呼:“六郎!”


    “你呀!還真是知道我的軟肋。”趙禎被忘憂糯軟的聲音給弄得沒了脾氣,無奈的歎了口氣,不再追究其他。


    “那我去整理一下世子帶來的東西,用心做些月餅糕點,六郎回宮的時候多帶一些,出了太後宮裏,也給賢王妃送一些過去吧。”


    “好。”趙禎伸手把忘憂耳邊的碎發輕輕地拂到她的耳後,指尖在她的耳垂上輕輕地略過,捏了捏那隻宛若淚滴的翡翠墜子,輕歎道:“去忙吧。”


    忘憂福了一福,告退出去。


    趙禎心裏明白忘憂的顧慮,或許她是真的不想看見太後和丁錦雲她們,也是真的想留下來等沐霖,跟自己的兄長一起過個中秋節。但應該也是因為宋嬤嬤跟她說過一些話,所以她才跟自己保持了距離。


    也好。趙禎默默地想,這樣也好。在自己完全有能力保護她周全之前,自己還是不能把她攥的太緊。


    愛之適足以害之。這樣的道理他如何不懂?


    八月十三日,在大相國寺避暑的皇上擺開全副鑾駕回宮。


    汴京城的大街上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把看瞻仰天子依仗的百姓們擋在外麵。


    忘憂跟紫芸以看管屋舍書籍為名留在了大相國寺。袁媽媽和沈熹年也一並留了下來。


    沈熹年在院裏院外房上房下的轉悠了一圈兒,最後在院子裏的藤椅上坐下來,反剪了雙臂枕在腦後,看著藍盈盈的天空,歎道:“哎呀!還是人少了舒服!這小小的院子若隻有咱們四個人住,我這輩子都不願出去了!”


    忘憂拎著一個食盒放在旁邊的桌上,歎道:“沈公子,你也該回家看看了。”


    “我等晚上入更之後再回去,現在不著急。”沈熹年悠悠然地說道。


    忘憂催促道:“我多做了些月餅糕點,你這就回去陪著夫人吃頓晚飯吧。總是深更半夜的回去,害的夫人等你到深夜,你的孝心哪裏去了?”


    沈熹年坐直了身子才發下忘憂穿戴整齊,連披風都係好了,完全是要出門的樣子,於是笑問:“你跟我一同回去?那我們現在就走。”


    “我去翠墨書齋一趟,剛好跟你同路。”


    “你逸雋兄回來了?”沈熹年驚喜地問。


    “還沒有,我去找餘先生商量點事情。你把我送到翠墨書齋後就回家去,餘先生自會送我回來的。”


    說話間,紫芸又拎了一個食盒過來交給忘憂,說:“這是你要的。要我說還是我陪你走一趟,不然你一個人回來我也不放心呐。”


    “餘先生是兄長的人,我與他接觸過幾次,知他是個妥當的。姐姐放心就是了。”


    沈熹年擺擺手說:“好了好了,我先跟你去翠墨書齋,你辦完事之後跟我回家一趟,我們一起陪我母親用個晚飯,然後再一起回這裏。不就萬無一失了?”


    紫芸福身笑道:“如此,就有勞沈公子了。”


    “好了,咱們走吧。”沈熹年一手拎一個食盒,朝著忘憂擺了擺頭,先行往外走。


    忘憂又叮囑了紫芸兩句,方快步追上沈熹年的腳步。兩個人出了大相國寺後雇了一輛車,先往翠墨書齋去。


    因為中秋節將至,許多清流門戶互相之間往來送禮總是喜歡以字畫古書為主,所以翠墨書齋的生意這幾天也著實不錯。忘憂和沈熹年進來的時候,餘先生正忙著招呼買主。


    餘先生一看忘憂跟沈熹年一起進門,立刻笑嗬嗬的招呼道:“沈公子,勞您大駕走一趟,您要的東西到了,請先裏間稍等,我這就拿給您。”


    “得咧!你先忙,我不著急。”沈熹年跟忘憂一起進了裏間。


    忘憂熟門熟路的煮水點茶,不多時餘先生把買家打發走了,給夥計放了假,又親自關了店門後方進裏間來。


    “餘先生,眼看就中秋節了,我做了些月餅糕點給你。”忘憂指了指旁邊的食盒,說。


    “多謝姑娘。”餘先生拱手謝過之後,又轉身去角落裏開了一個帶鎖的抽屜,取了賬冊和一疊銀票,遞給忘憂,說:“這是這個季度的賬冊和盈利。公子走的時候交代過,他若是一時半會趕不回來,賬目便由姑娘查閱,這幾個月的利錢也由姑娘保管。”


    “賬冊就不用看了,這些銀票依舊按照兄長原來的辦法存到錢莊去吧。餘先生做事情兄長放心,我自然也不會有什麽疑慮的。我今日來是想問問餘先生,可有兄長最新的消息?朝中有消息說劉公子要回來了,兄長跟隨他的左右,應該也會回來吧?”忘憂殷切地問。


    餘先生又從懷裏拿出一封書信給忘憂,說:“這是公子托人捎回來的書信。姑娘不來,小人原本也會去大相國寺把這封書信給姑娘送去的。”


    忘憂忙接過書信撕開信封,取出來匆匆地讀了一遍之後,失望地說:“兄長說,軍中出現了瘟疫,居然不能跟劉少奢一起回來。”


    “軍中出現了瘟疫?!”沈熹年大驚,心想這可不是小事兒。


    “嗯。”忘憂點了點頭,把手中的書信遞給了沈熹年。


    沈熹年匆匆看過之後,皺眉說道:“這可大大的不妙啊!”


    “是啊!瘟疫,一向都是死人無數的。哥哥雖然精通醫術,但也極為危險。”忘憂擔心地說。


    沈熹年心想若軍中出現了瘟疫,就不僅僅是死人那麽簡單了。若是敵國得到消息,趁虛而入,到那時烽煙四起整個國家就會亂了!


    “熹年,我不能跟你回家了,我得進宮一趟。”忘憂說著,起身便往外走。


    “等等!”沈熹年一把拉住忘憂,皺眉問:“你進宮做什麽?你找到陛下又能怎麽樣?這樣的軍國大事就不是你能管的!你多說一句就是死罪,明白嗎?!”


    “我要想辦法!我得想辦法——哥哥在那裏呢,我必須想辦法啊!”


    “你想什麽辦法?你能有什麽辦法?!”沈熹年低聲吼著,“你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冷靜!冷靜,懂嗎?!”


    “冷靜?冷靜……”忘憂急切地原地打了轉兒,最後質問沈熹年:“冷靜之後呢?我隻能幹巴巴的等著嗎?”


    沈熹年捏著忘憂的肩膀,沉聲勸道:“如果軍中真有瘟疫,朝廷一定會有對策的。還有,軍報都是八百裏加急送入大內,太後處理朝政十幾年,還有賢王,他們一定有辦法解決這樣的難題。你一個小丫頭能幫上什麽忙?”


    忘憂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強壓著內心的慌亂,點了點頭,說:“是,我是不知道我能做什麽,但我……我不想就這麽等著。”


    “你現在必須等著!”沈熹年的語氣很是強勢,不容置疑。


    餘先生也勸著忘憂:“姑娘切莫急躁,以公子的醫術,解決瘟疫應該不算難事。公子最牽掛的便是姑娘的安危,姑娘若是想讓公子安心,應該即刻回一封書信告知公子您在京城一切安好。公子沒有後顧之憂,便一定能夠解決眼前的難題啊。”


    “餘先生說的是,你要好好地寫一封回信才對。”沈熹年趁機勸道。


    忘憂漸漸地冷靜下來,歎道:“是我昏了頭了,一時著急,便想著即刻去兄長身邊去。讓二位操心了。”


    “好了好了。我乍一聽見這事兒都懵了,何況是你?現在咱們趕緊回去,讓袁媽媽回宮向陛下討個主意再說。好不好?”沈熹年也放緩了語氣勸著忘憂。


    “你不是還要回家一趟嘛,就先別管我了。”


    “家就在京城,什麽時候回去不成?你現在心神不寧,不怎麽可能把你放下不管?”沈熹年出去把給沈夫人的點心拿進來交給餘先生,並叮囑道:“勞煩先生把這個送到我家交給我母親,就說我有些要緊的事情,今晚就不回去了。”


    餘先生拱手應道:“沈公子放心,這件事情小的一定辦妥。”


    沈熹年把沐霖的書信收起來揣進懷裏,拉了忘憂出了書齋,乘車回大相國寺。


    路上,忘憂什麽都不說,隻是靠在車壁上發呆。沈熹年怕有些話被車夫聽了去徒增事端,也一路沉默。


    兩個人這麽快就回來,讓紫芸頗為意外,細想覺得定然有什麽事情,便端著茶上來詢問。


    沈熹年歎了口氣,說:“這件事情你也沒有辦法,還是趕緊的把袁媽媽叫來吧。”


    紫芸一聽這話便知道事情不小,忙放下茶去廚房叫袁媽媽。沈熹年拉了袁媽媽低聲嘀咕了半晌,又把書信交給了她。袁媽媽急匆匆回屋換了身衣裳,拿了令牌回宮去了。


    晚飯擺上來,忘憂和沈熹年都沒胃口吃,紫芸看著二人的神情,焦急地問:“究竟是怎麽了?這是發生了什麽事情讓你倆這幅樣子?”


    “兄長之前跟劉少奢公子去西北巡察軍情,這幾個月一直沒回來。原本以為中秋節能相聚,卻剛收到他的書信,說軍營裏有瘟疫在蔓延,兄長暫時不能回來了。”


    “瘟疫?!”紫芸是親眼見過瘟疫的人,一聽這話頓時嚇得蒼白了臉色。


    “好了!你們都別這副樣子,袁媽媽已經回宮跟陛下商議此事了,明天一早必有消息。紫芸,你一定要照顧好忘憂啊。”沈熹年說著,朝紫芸使了個眼色。


    紫芸攬過忘憂的肩膀,說:“沈公子放心,我留在忘憂身邊就是為了照顧她。”


    忘憂一夜沒睡好,四更天時打了個瞌睡,卻夢見沐霖一身是血站在自己麵前,她猛然驚醒,坐起來後發現窗戶紙已經泛白,紫芸被她驚擾也從夢中醒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忘憂呆呆地坐著,忙拿了衣裳披在她的肩上。


    “做噩夢了?”紫芸溫言安慰著忘憂:“著急也沒用,沈公子說的對,你得顧著自己的身體。天色還早,再睡一會兒吧。”


    “睡不著了,我去廚房看看,給你們做點早飯去。”忘憂說著,轉身下榻開始穿戴。


    紫芸也沒了睡意,索性一起起身。


    忘憂終於嚐到了度日如年的滋味。一上午懵懵懂懂的,拿起這個忘了那個,粥煮糊了,小菜放多了鹽,引得沈熹年連聲抱怨。


    午後,袁媽媽終於回來了。


    “太後已經得到了消息,但因軍情是絕密,所以並沒有聲張。陛下也不許咱們聲張,且太後已經安排吳王暗中購買藥材悄悄地送往西北軍營。陛下又建議從太醫院挑了幾個醫術高明的太醫把關藥材並隨藥材一起去軍營幫忙。想必用不了多久,疫情就會解決。”袁媽媽悄聲說完,又歎了口氣說,“陛下特別叮囑奴才一定要照顧好姑娘,說不許姑娘輕舉妄動,若姑娘私自離京,就砍了老奴的腦袋。”


    “這……這又何必呢!”忘憂原本正默默地打算如何去找吳王,想辦法求了他帶著自己去軍營,一聽這話,忍不住苦笑搖頭,心想趙禎還真是洞悉自己的心思,連這話都說出來了。


    袁媽媽想了想,又勸道:“既然沐公子中秋節回不了京城了,姑娘還是回宮去吧。至少在陛下身邊,得到消息也更早更全一些。”


    “我還是在這裏等消息吧。”忘憂擺了擺手,“更何況,咱們自己的生意還需要打理。”


    “那些都是小事,交給老奴去辦就好了。陛下也十分不放心姑娘呢。”


    忘憂已經不像剛得到消息時那般沉不住氣,平靜地說道:“請媽媽放心,並替我傳話給陛下,我真的沒事。”


    沈熹年從旁邊說:“放心,她沒事的。我看著她。”


    袁媽媽又說:“陛下已經讓老奴給賢王爺遞去了消息,世子打發張郎中去西北軍營搭把手,其實就是專門協助沐公子去了,所以姑娘盡管放心,沐公子肯定不會有事的。”


    忘憂由衷地說:“多謝陛下隆恩。”


    袁媽媽看忘憂沒有起初時的那種焦慮,也放心下來。並沒有堅持勸她回到趙禎身邊去。


    這邊剛消停一會兒,王彩霓又差人送了請帖過來,說是為了慶祝中秋佳節,特意在清月樓擺了宴席請忘憂賞光。


    沈熹年覺得這個時候忘憂不該悶在屋裏胡思亂想,便說:“既然有人肯花錢請咱吃喝,自然不能放過這麽好的機會。不如就去吧?”


    袁媽媽也勸道:“去吧去吧。紫芸也跟著去,我一個人留在這裏看著院子也就罷了。”


    紫芸早就明白沈熹年對忘憂的心思,便不肯湊到二人身邊討人嫌,遂笑道:“我留下來陪媽媽。沈公子陪著妹妹就行,留媽媽一個人在這裏也怪孤單的。”


    忘憂心裏想著趙禎為了兄長的事情費盡心思,自己也不該一味的不懂事,況且跟王彩霓的生意還是要繼續做下去,便回屋換了一身出門會客的衣裳,跟沈熹年一起往清月樓赴約。


    出了大相國寺的門,便見一溜兒牛車騾子車停在街邊等著招攬生意,沈熹年叫過相熟的一個車夫,扶著忘憂上了車,然後自己坐在車轅上,對車夫說:“清月樓,走著!”


    “好咧!公子坐穩了,走著!”車夫揚起手裏的鞭子,吆喝著大青騾子。


    清月樓是個不大不小的酒樓,生意並不是最好的,但貴在幹淨清雅,樓裏以應時的盆花裝點,女客們都很喜歡在這裏小聚。


    常年在趕車走街串巷的老車夫對都城的每一條街道都熟悉,不用問也知道怎麽樣能躲開鬧市以最短的時間到達目的地。


    不到半個時辰,青騾子大車在清月樓門口停下,沈熹年和車夫一起跳下馬車,車夫搬了梯凳放在馬車跟前請忘憂下車,沈熹年環顧左右看著街上來往的行人。忽然間,沈熹年聽得身後‘劈裏啪啦’一陣響,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點了炮仗扔了過來,那隻駕車的大青騾子被嚇得尥蹶子就跑。


    忘憂剛起身想要下車,被馬車猛地一晃便坐回了車廂裏,還沒反應過來,那大騾子便衝開人群狂奔出去,車裏的忘憂左突右撞,一時間又疼有急,又怕又慌,除了死死地扣住車壁,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沈熹年一路追著馬車沒命的狂奔,眼看著那輛車衝著一兩對麵而來的馬車衝過去,立刻嘶喊著:“快躲開!那畜生被炮仗驚著了!閃開!”


    然而那輛馬車卻沒閃開,對方那匹駕轅的良駒忽然嘶鳴一聲,抬起前蹄,落下來是,兩個蹄子直接踩在那匹青騾子的身上。青騾子吃痛趴下,馬車脫了套,又失去了平衡,朝著一側翻過去。


    大街上的百姓們紛紛側目,膽子小的都躲到一旁去,有膽子大的上前拉住了受傷的騾子。


    那輛撞翻了騾子車的馬車車夫勒住了韁繩,跳下車來想要指責誰,抬頭看見來人是沈熹年,立刻上前躬身行禮:“舅爺,怎麽是您呐?”


    在這個都城中,能叫沈熹年舅爺的,隻有吳王府的下人。沈熹年雖然不認識此人,但心裏的火氣是憋不住的,一腳踹過去,罵道:“你這該死的蠢貨!我喊那麽大聲兒你沒聽見啊?居然撞翻了我的車!”


    吳王府的馬車裏坐的不是旁人,正是吳王趙承淵。


    馬車挺穩後趙承淵便起身下車,剛好看見沈熹年發飆,於是忙上前詢問:“怎麽回事兒?”


    “起開!”沈熹年一把推開趙承淵,跑到馬車跟前焦急地喊著:“忘憂?忘憂!你怎麽樣?”


    馬車內的忘憂被額角碰破,已經暈了過去。沈熹年瘋了一樣扯開車門把她從裏麵拉出來,抱在懷裏轉身就跑。


    “熹年!”趙承淵忙上前攔住,誠懇地說:“快,上我的車!”


    沈熹年來不及跟趙承淵算賬,轉身跑到他的馬車前把忘憂放進去,然後自己也跟著上了馬車。


    趙承淵親自駕車,直接調轉方向回吳王府,並嗬斥車夫:“立刻去太醫院叫張太醫來王府!”


    沈熹年在車廂裏緊緊地摟著忘憂,一遍一遍的呼喊著:“忘憂?忘憂!醒醒!你醒醒啊!”


    忘憂身上多處挫傷,馬車顛簸,她很快便從傷痛中醒過來,睜開眼睛看見沈熹年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忍痛應道:“熹年,別晃了……好痛……”


    “趙承淵!慢點!”沈熹年立刻朝外麵喊。


    趙承淵回頭看了一眼車裏,關切地問:“她怎麽樣?”


    沈熹年吼道:“你慢些!她身上的傷受不得顛!”


    “好,好!”趙承淵勒緊馬韁繩,讓馬放慢了速度。


    回到吳王府,沈熹年像是捧著蛋殼一樣把忘憂一路捧到客房裏,輕輕地放在榻上。趙承淵隨後跟進來,關切地問:“忘憂怎麽樣了?你們的車怎麽會驚了?”


    “多謝王爺關心……我沒事。”忘憂咧嘴笑了笑。


    沈熹年又朝趙承淵吼道:“別在這兒廢話了!趕緊的叫個嬤嬤來給她檢查一下身上的傷!”


    “陳嬤嬤呢?快,快來!”趙承淵朝著門外喊了一嗓子。


    一個穿著體麵的中年婦人端著一盆溫熱的水進來,看了一眼榻上的忘憂,又對沈熹年和趙承淵說:“請王爺和舅爺先出去等,老奴給忘憂姑娘清理一下身上的傷。”


    趙承淵拉了一把沈熹年,兩個人轉過屏風至門外廊簷下。


    沈熹年終於緩過一口氣來,立刻指著趙承淵罵:“你的那些蠢貨是怎麽調教的?明明看著有受驚的畜生衝過來,不知道躲開,還直眉瞪眼的往上撞,是嫌自己死的不夠快嗎?”


    “熹年,你先消消氣。”趙承淵歎了口氣,耐著性子問:“且說說這是怎麽回事兒?那車是你們雇的吧?那些車夫都是趕車的行家裏手,那騾子也不是沒受馴的,怎麽好端端就發了瘋呢?”


    “不知道哪個天殺的點了炮仗又好死不死的扔到了那騾子腳邊。那畜生可不就發了狂麽!”沈熹年氣急敗壞的踹了廊柱一腳。


    “如今國喪期間,即便是逢著中秋節大街上也不張燈結彩,更沒有誰會放炮仗。怎麽就有炮仗丟到你們的馬車跟前?”趙承淵納悶地問。


    沈熹年恍然醒悟:“對啊!”


    趙承淵皺眉問:“是有人故意的嗎?你最近……得罪了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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