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禎一直冷眼旁觀,直到他想要的顏色調配出來之後臉色方有所緩和。


    “陛下請看。”梁以辰高興地拿著試色的紙條給趙禎看,“這才是最正的湘妃色啊!”


    趙禎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那就多調製一些吧,別等朕畫了一半兒,顏色倒是不夠了。”


    梅清韻福身笑道:“陛下放心,臣妾一定調好,不會耽誤了陛下的畫作所用。”


    “嗯。”趙禎點了點頭,沒再多說。


    梅清韻也極其會看臉色,此時再不敢提什麽餃子的事兒,隻管靜靜地調製顏色。趙禎親手把畫稿收了起來,又自取了一本人物畫譜來看,並不理會梅清韻。梁以辰見狀,悄然退了出去。


    趙禎看了一會兒畫譜,肚子裏咕嚕嚕叫了兩聲方想起來自己早膳隻用了半碗粥,於是扭頭要叫人時看見了梅清韻,一時又不想說話了。於是撂下畫譜起身出來,喊了一聲:“人都哪裏去了?”


    守在暖閣外麵的一個小宮女忙上前應道:“陛下有何吩咐?”


    “怎麽就你一個人在這裏?她們人呢?”趙禎看看左右,不見宋何兩位嬤嬤,也不見薑蘭和白芷。


    小宮女忙躬身回道:“回陛下,皇後殿下醒了,她們在裏麵伺候著呢。”


    趙禎聽了這話,臉色緩和了許多,又問:“什麽時辰了?皇後醒了肯定餓了。速去叫人傳膳。”


    “是。”小宮女答應著出去。


    趙禎默默地歎了口氣往寢殿去尋忘憂。


    忘憂已經睡醒有一會兒了,不等她問,薑蘭就把梅清韻在冬暖閣為陛下調顏色的事情跟她說了。雖然知道趙禎對梅清韻並沒什麽,但想到自己在這邊睡覺,他卻在那邊跟梅清韻一起畫畫調色,忘憂的心裏有些不舒服。


    薑蘭和白芷都是極會看眼色的,而且上次梅清韻和金蕊挑唆太後為難忘憂,她們都看在眼裏,心裏也實在瞧不上這樣的人。兩個人便都守在忘憂身邊伺候,對冬暖閣的事情不聞不問。


    何媽媽心裏自然是向著忘憂的,宋嬤嬤也不喜歡梅清韻。一時之間未央宮裏近身伺候的幾個人都在寢殿裏圍著忘憂轉,趙禎進來也沒有人看見。


    “咳咳。”趙禎輕輕地咳嗽了兩聲。


    “喲,陛下怎麽過來了?臣妾正想打發人把午膳送到冬暖閣去呢。”忘憂說著,向趙禎微微福身。


    “懷著孩子呢,別行禮了。”趙禎拉了忘憂的手,問:“今日真是累著了,這一覺竟然睡到了這個時辰,肚子餓了吧?”


    “的確是餓了,所以臣妾剛剛已經吃過了。陛下也餓了吧?聽說淑妃帶了羊肉餃子來……不過這個時辰了,那餃子怕是涼透了。羊肉涼了膻味忒重,陛下怕是不喜歡,要不……”


    “忘憂。”趙禎皺眉打斷了忘憂的話,無奈地問:“你生氣了?”


    “啊?”忘憂茫然地笑了笑,反問:“陛下這話是什麽意思,好端端的臣妾生什麽氣?況且,臣妾的祖母在臣妾很小的時候就叮囑過了,新年第一天裏,就算是有一星半點兒的不痛快也需得忍一忍,否則這一年的日子都會不痛快的呢。”


    “這話極有道理。”趙禎點了點頭,又問:“朕也餓了,還有什麽吃的沒?”


    “瞧陛下這話說的,這未央宮雖然是臣妾住著,但究竟也是您的後宮。這裏的一切都是您的。”忘憂說著,又扭頭吩咐薑蘭:“還不去傳膳?”


    薑蘭忙答應著下去,沒多會兒便進來回道:“陛下,禦膳已經在花廳擺好了,請您移駕用膳吧。”


    “走。”趙禎拉了忘憂的手就往外走。


    忘憂卻掙脫了他的手,說:“臣妾剛剛吃過了,就不陪陛下了。讓淑妃伺候陛下用膳吧。”


    趙禎似笑非笑地盯著忘憂,半晌方歎道:“還說沒生氣?瞧瞧這臉色都變了。”


    “臣妾不敢。”忘憂忙躬身說。


    “罷了。”趙禎無奈的歎了口氣,“今兒大年初一,咱們不為了些小事生氣。薑蘭?”


    “奴在。請陛下吩咐。”薑蘭忙躬身應道。


    “你去冬暖閣,告訴淑妃說今兒朕累了,讓她回去吧。”


    “是。”薑蘭悄悄地對何媽媽做了個鬼臉,轉身去冬暖閣傳話了。


    忘憂暗暗地把心裏那些不痛快壓下去,搖頭說:“陛下不該這樣。此事若是傳出去,諫議大夫們一定會彈劾我這個皇後沒有中宮之德,不配母儀天下的。”


    “這是朕的後宮之事,什麽時候也輪得到前朝臣子指指點點了?朕倒是要看看誰這麽閑!”趙禎哼了一聲,拉了忘憂去小花廳用飯。


    忘憂陪著趙禎用膳,趙禎又說了個前朝的笑話哄她開心。


    一頓飯吃下來,忘憂便開始暗暗地後悔,覺得自己不該使小性子。進宮之前兄長就一再提醒過自己,自己嫁的人是天子,天家有天家的規矩,妃妾嬪禦必不可少,自己身為中宮皇後要做好與人分享自己丈夫的準備。


    其實在真正坐上這個皇後鳳座之前,忘憂覺得憑著趙禎對自己的寵愛便可以抵擋一切煩惱和傷害。然而事情真正來臨,她卻發現原來自己並沒有想象中的堅強和大度。哪怕梅清韻隻是來未央宮幫著趙禎調個顏色,她心裏都會不高興。


    然而,中宮皇後要有母儀天下的風範啊!忘憂默默地歎了口氣。


    當日趙禎怕忘憂心裏不高興,便沒再提及畫畫的事情,隻讓寧壽遠把畫稿和顏色一並拿去乾元殿,想著回頭看奏折累了的間隙慢慢的畫。而這幾日新年伊始又逢著忘憂害喜的症狀漸漸明顯,便打算把一切繁雜事務都丟到一旁,靜靜地陪她幾日。


    且說梅清韻被薑蘭兩句話打發出了未央宮也沒有生氣,回去之後便寫了清單打發內監出宮去梅家,把她素日裏畫畫用的一套家夥什兒都拿進宮來。


    香櫞也是學過琴棋書畫的,對這些東西都懂得一二,看梅清韻的這些東西雖然算不上最名貴,但每一件也都是精品,於是一邊幫著她清點整理一邊納悶地問:“娘娘,您去不去籠絡陛下,難道打算以後天天在這重華宮裏畫畫以消遣時日?”


    “我真是傻的——竟然錯過了這麽寫時日。”梅清韻自嘲地搖了搖頭,笑道:“若是比廚藝,我怎麽能比得上之前在乾元殿專門伺候陛下膳食的人呢?陛下是個極清雅之人,琴棋書畫無所不精。而我的長處正是這些啊!可恨入宮這麽久了,我竟然到今日才想明白。”


    “娘娘所言極是。”香櫞開心地笑道,“新春已到,再過一兩個月,春暖花開了,娘娘就去禦花園裏畫畫。到時候陛下賞花遇到娘娘,便是春日裏最美的邂逅。”


    梅清韻笑了笑,沒有說話。其實她心中早有打算,哪裏等得到春暖花開再去禦花園設計一場邂逅呢。


    接下來的幾日梅清韻安安靜靜的待在重華宮裏,忘憂原本想著她大年初一來調了一回顏色,之後肯定還會找各種借口來,卻不料竟再也沒露麵。一開始沒在意,後來倒是有些驚訝了。於是趁著沒人的時候悄悄地問何媽媽:“你說,淑妃這是什麽路數呢?”


    “娘娘何必為了這些事情費神?反正陛下夜夜來未央宮,她能老老實實呆在重華宮不出來折騰,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了。”何媽媽笑道。


    “話雖如此,可我這心裏還是有些不安。總覺得她不會這麽輕易放棄——即便她先放棄,也有人不願意呢。”


    “老奴已經叫人去悄悄地探聽過了,她那天從咱們這裏回去之後就打發了人回娘家取了些東西來,都是她在閨閣之時的一些舊物,無非是琴棋書畫之類的東西。這幾日也不出門,除了每日去寧壽宮晨昏定省之外,便隻跟那個叫香櫞的宮女一起畫畫呢。”


    “畫畫?畫什麽?”忘憂納悶地問。


    何媽媽笑道:“無非是些花草蟲魚之類的,這些小事有宋尚宮替娘娘留意著呢,娘娘隻管好生養胎要緊。”


    忘憂點點頭,又搖了搖頭,沒再多問。


    然而到了正月十五這日,梅清韻卻幹了一件讓人驚訝的大事。


    正月十五乃上元佳節,這是極其熱鬧的一個節日。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這是民間的熱鬧。


    皇宮大內自然也會掛燈,宮中也有宮宴,但到底比不上街上熱鬧。所以這日一早,趙禎心裏還默默地盤算著該如何給忘憂一個驚喜。卻不料梅清韻卻把事情辦在了他的前頭。


    早膳過後,趙禎照例在乾元殿的書房裏批閱一下要進的奏章。寧壽遠輕手輕腳的進來回道:“陛下,淑妃娘娘說有要緊的事情要回稟。”


    “叫她進來說吧。”趙禎頭也不抬地說。


    寧壽遠出去,引著梅清韻進來。梅清韻行過禮後,恭敬地說:“回陛下,今日是上元佳節,臣妾想著皇後娘娘身懷龍胎,後宮之中自然要好好地慶祝一番。臣妾便親手繪製了一百零一盞花燈為娘娘和龍胎祈福。還請陛下允準臣妾把這些花燈在禦花園掛起來。另外,臣妾還請宮外的父兄幫忙收集了一些燈謎。也誠心邀請太後娘娘,陛下和皇後娘娘來賞燈,猜燈謎。這是臣妾的一點心意,還請陛下恩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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