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憂見到劉少奢心裏也很是異樣,想當初那個飛揚跋扈的富家公子出去遊曆了一年多,竟然沉穩下來了,這樣彬彬有禮的樣子像是換了個人,可見歲月真的是一塊磨刀石,任憑曾經怎樣的鋒芒萬丈的人,經曆了歲月的打磨都會變得沉穩圓滑。


    “既然是陛下分派給你的差事,你按照陛下的意思去辦就好了。我沒什麽意見。”忘憂微微點了點頭。


    劉少奢見忘憂把球踢了回來,默默一歎,躬身說:“因為考慮到皇後娘娘在養胎,且腹中龍子乃是國朝的根基和未來,所以陛下的意思也是以皇後娘娘的意思為先。”


    忘憂想了想,說:“我沒有什麽可說的,就是別太吵了。這裏畢竟是清修之地,而且我腹中的孩兒也需要安靜。至於其他,你猜度著辦就是了。”


    “是。”劉少奢躬身答應著,默了默又說:“臣還有一件事情想討皇後殿下一個恩典。”


    忘憂頗感意外,輕笑問:“哦?這可真是意外。事到如今我還有什麽能幫你的?”


    “臣這次出去遊曆,認識了一個印書的能工巧匠,用他的辦法印製的書籍不但字跡清楚,而且速度快。皇後殿下跟孫夫人在民間推行的那幾冊醫書一直供不應求,若是能交給臣的書局去印製,應該能更快的造福於民。”


    “這是好事,如果真如你說的那樣,那就交給你去辦吧。具體事宜你跟孫夫人商議就是了。”


    劉少奢忙拱手說:“臣多謝皇後殿下。臣就不打擾皇後靜養了,這就先回去準備暮雲觀的擴建圖樣。”


    忘憂看著劉少奢的背影,扭頭給孫若雪使了個眼色。


    孫若雪便默默地跟了出去。


    劉少奢跟孫若雪商議了醫術的印製事宜,第二日又帶了他所說的能工巧匠來勘測過暮雲觀西麵那塊地,順帶拿走了孫若雪跟忘憂一起編寫校正的醫書書稿。


    事情進行的很順利,正如忘憂想要的樣子。張呂兩家這樣龐大的家族和勢力體係並沒有因為仇恨而跟朝廷發生對抗,他們被“皇後在暮雲觀靜養”的事情平息了心中的怨憤;而以王著為首的力挺皇後的勢力也沒有因此而把控朝野,雙方勢力依舊處於微妙的平衡之下。而趙禎頹靡了兩三日之後開始一門心思鋪在新政之上,他啟用了範仲淹,韓琦等人著力革新舊弊,裁撤冗員,精舉貢,均公田,厚農桑,減輕徭役,每天忙得日夜顛倒,力求讓國朝換一個模樣。史稱“慶曆新政”。


    暮雲觀擴建的圖樣一共分成三份,一份送到了禁中乾元殿,一份送到了賢王府內壽王的書房,領一份則送到了暮雲觀忘憂的手中。


    “陛下,劉大人說請了人查看了吉日,九月裏破土動工,到第一場雪之前可以把基本的土木工程都做完,剩下的修繕工程即便下了雪也不耽誤。這樣便能趕在新年之前完工了。”張四平立在龍案旁邊回話。


    “娘娘,孫夫人說,劉大人擇了九月裏破土動工便可趕在第一場雪之前把屋子先修起來,剩下那些雕梁畫棟的細微功夫即便下了雪也不耽誤,他們再加緊一些,您便可在新院子裏過年了。”薑蘭一邊給忘憂揉肩一邊回道。


    “其實,住不住新院子也沒甚要緊,我隻是擔心……”忘憂抬手按在小腹上,心裏默默地歎了口氣,身為皇子若是出生在道觀之中,將來勢必會被人指摘。自己已經對不起靈熙了,再也不能不管不顧腹中的這個孩子。


    當時朝中新舊勢力互相拉鋸,已經到了不可開交的地步,對方為了打破僵局想要把她這個中宮皇後先拉下馬,所以先瞄準了她腹中的孩子,繼而害死了林宏。在那個情形下,她決定出宮回林家自然有賭氣的成分,是想把這件事情鬧大,讓害死宏兒的凶手伏法,但也不完全是失去理智的瘋狂。


    待害死宏兒的凶手浮出水麵之後她原本以為自己回宮之後低調養胎,等腹中的孩子平安落地,這件事情就會成為過去。然而對方卻步步緊逼,甚至不惜當街攔車,製造事端。


    那一刻她決定入住暮雲觀,除了不想成為新政的阻礙之外,更想保全腹中的孩子。因為她比誰都明白,禁中大內的未央宮是幾方勢力糾纏的中心,隻要她住在那裏就必須跟這些人周旋,就不可能安心地養胎。


    身為人母的她,一定要把孩子放在第一位上。


    ·


    中秋節,是萬家團圓的節日。


    往年在這一天宮中都會舉辦宮宴,把皇室中人包括出嫁的大長公主,長公主以及公主們都召請回宮,過一個團圓之節。這樣的宮宴是中宮皇後的分內之事,之前的忘憂即便再不耐煩這些事情,也都會耐著性子把宮宴的酒菜歌舞等事情都安排妥當。


    然而今年的中秋節沒有她,宮中的宴席也因為帝後同時缺席而變得索然無味。


    這日,趙禎以朝政繁忙為由沒有出席中秋宮宴,而在獨居暮雲觀的忘憂則看著青瓷盤子裏新鮮出爐的月餅而沒有任何胃口。


    “娘娘,有客來訪。”宮女繯兒從外麵進來,福了福身後接著回道:“西北大將軍韓九川之女韓氏秋嫿在院門外呢,說是來暮雲觀還願的,聽聞皇後殿下在此靜養,特意來請安呢。”


    忘憂聽見韓秋嫿的名字忍不住恍惚了一下,疑惑地問:“她不是遠嫁到西南了嗎?什麽時候回京了?”


    “娘娘恕罪,這個奴婢也沒有問,奴婢這就去問過她。”繯兒說著便要告退出去。


    “回來。”忘憂忙喊住她,“韓將軍為國朝鎮守西北,韓楓如今身為護軍統領更是肩負著陛下的安全,咱們又怎麽好慢待他家的女兒?去請進來吧。”忘憂說著,又扭頭吩咐薑蘭和白芷:“你們兩個速去準備茶點。”


    須臾之後,繯兒引著韓秋嫿入內,忘憂在她行禮之時伸手攔住:“你我原本是閨中姐妹,今日在這清修之地就不必拘禮了。”


    “謝皇後殿下。”韓秋嫿已然是規規矩矩地行了禮,又福身謝坐後方入座。


    薑蘭和白芷分別端著茶水點心上前來擺放整齊。忘憂微笑道:“這暮雲觀後山的泉水乃是一絕,這是今兒一早他們去取來的新泉水烹煮的秋茶,你嚐嚐味道如何。”


    “皇後殿下素來講究養生之道,不管是點心還是茶水都是極好的。”韓秋嫿笑著欠了欠身,雙手捧起茶盞嚐了一口茶,又連聲稱讚。


    簡單的寒暄之後,忘憂問及韓秋嫿回京的緣由,原本以為也不過是些家常話,卻不料韓秋嫿神色一滯,眼神中閃過幾分尷尬。忘憂自然也沒有打聽別人私密之事的興趣,忙笑了笑說:“無妨,若有難言之隱,就當我沒問。”


    “其實,這事兒原本也不想瞞著皇後殿下的,隻是……噯!罷了,我也不是那種別扭的性子,也懶得顧忌這張臉麵了。”韓秋嫿自嘲地笑了笑,放下手中的茶盞,雙手攏在膝頭,方說:“我跟鎮南候世子和離了。”


    “什麽?”忘憂忽聞此事大為震驚,手上一個不穩,半盞茶水灑在了衣裙上。


    “哎呀,娘娘沒事吧?”薑蘭忙拿了帕子上前為忘憂擦手。


    “是妾莽撞了。”韓秋嫿忙站起身來。


    “無妨。你們不要瞎緊張。”忘憂擺了擺手,輕笑道:“讓你見笑了,我去換了這裙子,你且自便。”


    韓秋嫿躬身低頭,待忘憂轉過屏風之後方才直起了腰身。然後抬頭看著空空的主位,輕輕地歎了口氣。


    忘憂換了一件衣裙出來剛好看見韓秋嫿黯然傷神的樣子,因問:“韓姐姐是有什麽傷心事嗎?”


    “啊,沒什麽。”韓秋嫿掩飾著笑了笑。


    忘憂自然知道和離對於一個女子的傷害不有多深,想當初這位韓家的姑娘在京城過得可是眾星捧月的日子,而如今中秋之日卻獨自來這暮雲觀中上香還願,想來在娘家的日子也不是好過的。況且自己如今這般境遇怕也幫不上她什麽,且多少也有些同病相憐的意思,於是她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輕笑道:“今日是中秋節,這暮雲觀中景致甚好,我們悶坐在這裏也是無趣,不如出去走走吧。”


    韓秋嫿忙說:“能陪皇後殿下散步是妾的榮幸。”


    忘憂微笑著拉住了韓秋嫿的手,一邊往外走一邊歎道:“別說這樣的話,這陣子我也挺悶的,難得你來了陪我說說外麵的事情也好,權當是給我解解悶兒。”


    “是。”韓秋嫿拖著忘憂的手臂攙扶著她往外走,“您慢點,小心台階。”


    兩個人相攜而行,薑蘭和白芷緊緊跟隨其後。


    出了這道小院的院門往後走,一路緩緩而行欣賞著百年古刹裏的秋日盛景,有道是,斷虹霽雨,淨秋空,山染修眉曾綠。忘憂忍不住先歎道:“當初我們未嫁時小聚的事情猶在眼前,這一轉眼,你我都成了失意之人。”


    “皇後殿下莫要這樣說,您雖然暫時跟陛下分開,但陛下心中深愛的人依舊是您。更何況,您腹中懷有龍子,破鏡重圓是早晚的事情。”韓秋嫿抬頭看著純淨明亮的藍天,幽幽一歎,搖頭自嘲道:“妾就不一樣了!”


    忘憂猶豫了一下,終是忍不住問:“當初你的這樁婚事曾經成為這汴京城的美談。如今為何走到了這一步?”


    “這事兒說起來也不都怪人家,也是我這脾氣被家裏人給驕縱壞了。”韓明燦搖頭低聲笑了,“按理說,公侯之家的公子哥兒屋裏多幾房姬妾並不是什麽大事,但我這脾氣就是不能忍。一來二去的鬧了起來,他越發的變本加厲,而我卻已經厭倦了。於是要了和離書便坐船回來了。”


    “嗬嗬……你這性子好。我喜歡!”忘憂忍不住笑了起來。


    韓秋嫿也笑了起來,笑過之後又歎道:“皇後殿下這話若是傳出去,怕是又要收到那些言官們的彈劾了。”


    忘憂讚同的點了點頭,笑道:“這倒是,他們一定會彈劾我不夠賢良淑德,善妒,沒有容人之心,不配正位中宮……你已經回京有些時日了,他們的這些話,想必你之前也都聽說過了吧?”


    “嗨!要是聽這些閑話,這日子可就真的過不下去了。”韓秋嫿搖了搖頭,又歎道:“不過,皇後殿下居然被他們逼到這一步,也是妾萬萬沒有想到的。”


    “哦?”忘憂挑眉看了韓秋嫿一眼,笑問:“這話怎麽說?”


    “當初陛下跟您的情感我跟王貴妃還有國舅夫人都是看在眼裏的。記得當初我偷偷地看過一個話本子,裏麵有那麽一句話說,我若在卿心上,情敵三千又何妨?卿若在我心上,負了天下又怎樣?當時我看到這句話,就立刻想到了您跟陛下。當時我還跟我的貼身丫鬟悄悄地說,當今天子跟未來的皇後之間的故事一定能成一段千古佳話。”


    “我若在卿心上,情敵三千又何妨?卿若在我心上,負了天下又怎樣?”忘憂輕聲重複著這句話,搖頭歎道:“這是什麽話本子?我怎麽沒聽過?”


    韓秋嫿恍然回神,忙往後退了兩步,躬身說:“妾放肆了,還請皇後娘娘恕罪。”


    忘憂伸手拉住了韓秋嫿的手,歎道:“這有什麽?你大可不必如此。”


    韓秋嫿又欠身說:“妾深謝皇後娘娘寬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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