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汶站在首都機場國際到港廳內接機的人叢中,踮起腳尖伸長脖子向裏麵張望,並肩而立的司機從兜裏掏出一張a4紙,打開來雙手舉過頭頂,紙上印有兩行大字,上麵一行是“廖曉萍女士”,下麵一行寫著“鄧小姐”。鄧汶不禁笑道:“怎麽把小孩也寫上了?她又不認識中文字。”


    “她媽認識不就行了。”司機認真地說。


    一群乘客推著行李穿過海關通道走出來,鄧汶攔住一個問:“請問是從芝加哥來的嗎?”對方點下頭就匆忙走過。鄧汶對司機說:“應該很快就出來了。”


    但是廖曉萍母女並沒有很快出來,大隊人馬中不見她倆蹤影,隨著人流逐漸稀落鄧汶越發焦慮不安,他正猜不透原因,手機響了,還以為是廖曉萍找公用電話打的卻發現是凱蒂。


    凱蒂問:“接到了嗎?”鄧汶說還沒呢,凱蒂便說:“司機在旁邊吧?你最好離他遠點兒,司機的耳朵最好使了。”鄧汶聽話地走到一邊,凱蒂又問:“怎麽還沒到呢?飛機晚點了?”


    “飛機早到了,人都出來得差不多了,不知道發生什麽事,她也沒有手機。”


    “別著急,她不是起飛前給你打過電話麽,肯定在這班飛機上,估計是辦入境手續耽擱了,你耐心等吧。”


    鄧汶心不在焉地答應著,眼睛盡量往行李區深處張望,眼角的餘光卻不經意發現一個跳動的小小身影,他轉眼定睛細看,是女兒!正隔著落地玻璃衝他連蹦帶跳地呼喊著什麽。鄧汶忙湊過去貼在欄杆邊上,但落地玻璃的隔音效果出奇地好而四周一片嘈雜,盡管女兒的小臉急得通紅他卻什麽都聽不到,他朝女兒大聲問媽媽呢,女兒依舊執著地一邊比劃一邊叫喚,鄧汶隻好揣摩女兒的手勢並仔細分辨女兒的口型,凱蒂也在電話裏不住地問怎麽回事,鄧汶喃喃地說:“她好像是什麽丟啦行李丟啦!”


    沒多久,廖曉萍總算牽著女兒的手疲憊不堪地走了出來,鄧汶迎上前去,女兒已經竄上來撲到他懷裏,鄧汶抱起女兒一邊親她的臉蛋一邊問廖曉萍:“行李呢?真丟啦?”


    “煩死了!剛才查半天還是沒查出來,說是行李跟我們一起從波士頓到了芝加哥,但沒上這班飛機,不知道被他們給運到哪裏去了。隻轉一次機就把行李弄丟了,真夠倒黴的。”


    “什麽時候能找到再給運來北京?”


    “不知道。我給他們留了你的地址和電話,等美聯航通知吧。”


    女兒緊緊摟著鄧汶的脖子興高采烈地說:“我的包包沒丟,我一直背著呢。”


    司機一看沒有任何大件行李不免有些失落,過來打了招呼就在前頭引路向機場走去。外麵驕陽似火,陣陣熱浪襲來,鄧汶擦一把女兒額頭的汗珠,說:“8月份北京最熱,你們要是7月份回來還稍微舒服些。”


    “你以為我是家庭婦女呀想什麽時候走就什麽時候走?!”正愁無處發火的廖曉萍搶白道。


    坐電梯來到地下二層,廖曉萍看到賓館那輛碩大的卡迪拉克不由定住腳步,詫異道:“怎麽弄輛這麽大的車?”


    鄧汶從賓館包卡迪拉克的本意是想讓廖曉萍風光一下,礙於司機在場不便明言,隻好說:“這車後備箱很大,行李裝得多。”


    廖曉萍白一眼鄧汶:“都是你咒的,你要是隨便找輛別的車來,我們的行李也不會丟。”


    鄧汶正尷尬,女兒忽然捂住鼻子說:“北京真臭!”


    “cathy,不許瞎說!北京怎麽會臭?這是首都,capital,懂不懂?”鄧汶剛要現場進行愛國主義教育卻想起女兒嚴格來說並不是中國人。


    “就是挺臭的,這地下停車場根本不通風,烏煙瘴氣的,我都覺得透不過氣來。”廖曉萍催促女兒爬上後座,自己也坐進去趕快關上車門。


    回到賓館走進鄧汶的大套房,女兒在幾個房間跑來跑去興奮地探索陌生的世界,廖曉萍倦怠地坐在沙發上,鄧汶在吧台給他倆準備水果和飲料,聽到一聲門鈴便招呼廖曉萍去開門,廖曉萍極不情願地拖著腳步過去把門打開,見門外站著一們身穿賓館製服的女孩。


    女孩看到廖曉萍也是一愣,隨即微笑說:“您好,您是鄧先生的太太吧?我是賓館的值班經理,您叫我katie好了。聽說你們的行李還沒有到,不知道你們是否需要一些生活用品和換洗的衣物,我們賓館有一個商品部但是太小了,品種有限,從我們賓館往北不遠就是購物中心,我可以陪您一起去,如果您現在很累就先休息一下,把需要的東西列出單子我去替您買回來,您看好嗎?”


    廖曉萍聽完依然怔怔地盯著凱蒂的臉,猛然間反應過來才說:“噢,好啊,謝謝你啊。嗯——我們先商量一下,要是需要你幫忙再找你。”


    此時鄧汶已經來到門口,凱帝說:“好的,如果需要我做什麽請不要客氣,鄧先生,您有事就給我打電話吧。”


    廖曉萍加到廳裏,疑惑地問鄧汶:“她怎麽知道我們的行李丟了?”


    “呃——可能是司機說的吧,全世界的司機都有一個共同點:嘴快。”鄧汶的反應比司機的嘴更快。


    “夠無微不至的啊,真是服務到家了。”廖曉萍一邊說一邊留意鄧汶的神情。


    鄧汶一臉坦然:“怎麽樣,現在明白什麽叫vip了吧?我在這裏信了一年多,是她們的重點服務對象。”


    廖曉萍好像立時精神抖擻,追隨女兒的足跡也裏裏外外轉悠起來,她站在窗前向遠處張望,大聲問道:“你當初不是說我們來北京你就去租個公寓嗎?怎麽還是住賓館啊?在這兒培養出感情了?”


    “你們隻是來探監,又不是長期呆下去,月底就回波士頓,為這三個星期再租公寓也太麻煩了,我從原來住的房間調到這個大套房,又方便又好。”


    “恐怕你也不想讓我們倆長期呆下去吧。”廖曉萍巡視到主臥室,隨手拉開衣櫥,又問,“你這些衣服都是誰幫您整理的?從來沒見你這麽井井有條的。”


    “我自己啊,還能有誰幫我?一直都很亂,趁這次換房間難得整理一次,用不了多久又會變得亂七八糟。”鄧汶端著果盤一路哄女兒吃蘋果。


    “自理能力挺強啊,看來我以前把你伺候得太周到,妨礙你潛力發揮了。”廖曉萍說完也從果盤上拿起一塊蘋果塞進嘴裏。


    宮總其實是宮副總,而且在排位上有幾位副總在他前麵,不過由於他在浙江第一資源是絕對的實力派,所以大家都叫他宮總,連真正的一把手也這樣叫他,宮總也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前一陣浙江第一資源大搞企業文化建設,強調平等務實,要求彼此稱呼中不帶‘總’字、不掛頭銜,大家都雷厲風行地貫徹執行惟獨對宮總仍然隻敢叫“宮總”,似乎他是浙江第一資源碩果僅存的老總。宮總逢人便說這並非是他架子大,而是他的姓比較敏感,他其實非常歡迎大家叫他“老宮”,尤其是女同誌,如果實在喊不出口,就在心裏叫他“老宮”吧。


    俞威按約定時間走進宮總的會客室,宮總很快就從裏間走出來一邊握手一邊笑道:“有些天沒來我們這裏了吧?是不是光顧著上海的項目了?”


    俞威陪笑說:“我巴不得天天在杭州呆著,是您太忙不敢打擾您啊。”


    一番寒暄過後,宮總隨口問:“怎麽樣?項目上你們和下麵配合得還好吧?”


    “挺好,您這麽重視我們怎麽敢不全力配合呀?我們的專家正在樓下和您的項目組開會呢。”俞威又問,“項目的招標方式發生了挺大的變化,不知道您怎麽看?”


    “集團就是這樣,昨天三令五申,今天朝令夕改,我們都習以為常了。”宮總隨即口氣一轉,“這樣改也挺好,我們可以精挑細選,把最好的產品、最有實力的公司組合在一起。當然我們自己就要辛苦些,不能再做甩手掌櫃把工程交給總包商就算完了。


    “是啊,我們ice也要直接投軟件標了,這樣總算有機會和其他軟件廠商當麵較量,可以讓那幫家夥輸得心服口服,不過也有很多計劃需要相應做出調整。”


    宮總聽罷隻點點頭但沒再說什麽,這次會麵是俞威提出來的自然該由他挑明話題。俞威問道:“您估計這次投軟件標的會來多少家公司啊?”


    “說不好。這次是公開招標又不是定向邀標,誰都可以來買招標書。不過,凡是不在集團推薦的大名單裏的恐怕也不會跑來瞎湊熱鬧吧。”


    “嗯。”俞威表示讚同,“那估計得有七八家吧,應該不會超過十家。”


    宮總又不說話。俞威幹脆明說:“維西爾、科曼這幾家肯定會來,還有一些國內的軟件公司,公開招標時價格當然是最敏感因素,我有些擔心這些國產軟件會不會打價格戰,對我們這些高端產品會不會產生衝擊。”


    宮總笑了:“這對我們沒什麽不好嘛,有國產軟件參與進來你們就不敢肆無忌憚地獅子大開口了。”


    “從表麵看是這樣,但如果真打起價格戰其實受損失的還是用戶。”俞威進一步解釋道,“我們和維西爾、科曼之間的競標就夠激烈,能僥幸贏下來就謝天謝地了誰還敢報高價啊?主要是由於軟件的技術指標都比較‘軟’,論性能誰都號稱可以達到,論功能誰都號稱可以滿足,而東西實際上差得很遠。我擔心評分上技術分拉不開檔次,價格分比重過大,最後變成誰最便宜誰中標。您肯定希望用理想的價格買到中意的產品,但總不會希望我們這些高端軟件全都出局,就剩些低端軟件讓您挑吧?”


    “不至於吧,技術評分還是能反映出產品的高低優劣的。”


    俞威懇切地說:“隻能在一定程度有所反映,但不足以抵消價格上的差距。我擔心從標書本身很難評判軟件的優劣,我說了您可能都不信,以前有次招標一家國內軟件的綜合評分居然是滿分,比我們的分還高。萬一真是低端軟件得分最高,您說您選不選他們?選吧,東西太差您自已窩心;不選吧,人家四處告狀您煩不煩呐?”


    “你不會隻是擔心吧?講出來嘛,你有什麽想法?”宮總已經露出一絲不耐煩。


    “我能有什麽想法?還不是指望您拉兄弟一把。”俞威嘿嘿笑著說,“您看,能不能把技術分的比重再提高一些?”


    “技術因素已經有集團的推薦和評測雙重把關,還能怎麽提高?現在技術和價格已經是五五開,再提高那還叫招標嗎?那不成名牌產品評選了?”


    俞威說:“可以稍微變通一下嘛,您看看我說的這個辦法行不行:技術指標的分量不變,把價格指標改為性價比指標,不再隻簡單地按價格高低排序,而是把價格和性能綜合起來按性價比評分。”


    “性價比怎麽得出來?”宮總顯然來了興趣。


    “這好辦啊,先評技術分,再把每家的技術分都除以滿分50分,得出一個係數,誰技術得滿分這個係數就是1,誰技術得零分這個係數就是0,所以各家的係數都是在1和0之間的一個小數,然後再把每家的價格除以各自的係數,這樣把價格加權之後就可以按性價比排序。”


    “這個小數實際上起到把價格放大的作用,像個放大器,係數越小價格被放大得越厲害。比方你們的報價比某家國產軟件高一倍,隻要你們的技術分也比對方高一倍,你們兩家的性價比得分就一樣,而你們憑借技術分高自然就可以勝出,是嗎?”


    俞威笑嘻嘻地說:“讓您見笑了。不過我覺得這個方法很科學,把絕對的價格變為相對的性價比,充分體現了評估的綜合性和全麵性,您看呢?”


    宮總眯起眼睛看著俞威:“這相當於把技術因素考慮了兩次,國產軟件在技術上確實稍遜一些,本來在價格上還有些優勢,被你這麽一搞又被抵消不少。發令槍還沒響他們已經輸在了起跑線上,未免有失公平吧?人家會提意見的。”


    “宮總,您經過那麽多世麵,哪次大項目招標沒人提意見?他們願意提就提唄。您就說這麽做並不是專門對國產軟件,而是出於防範任何一家投標商在價格上放水搞惡意竟爭,您還可以反過來要求國產軟件不要自已對號入座,而應該自強不息、奮起直追,爭取在技術和價格上都擊敗國外廠商嘛。”俞威振振有詞。


    宮總淡淡一笑:“我考慮考慮吧。”


    點菜已畢,酒具首先擺好,蘇珊先聲奪人:“這次你們都得聽我的,誰讓在座的隻有我一位女士呢,不過我充分發揚民主,紅酒、白酒、啤酒、花雕,你們自取所需,但不許一樣都不選。”


    在這種場合俞威一向甘當綠葉,隻無聲地留下喝紅酒的高腳杯,其他的酒盅、玻璃杯都讓人撤去。見眾人均已選定,蘇珊接著說:“明天是周六不上班,今天可沒有任何借口不盡興啊,以後要想再和各位聚一聚就怕你們不肯賞光了。”


    俞威雖然明白蘇珊所指仍然覺得這話有些不太吉利,像是名讖語,剛要加以詮釋就聽見綜合部部長已經說道:“沒辦法呀,快要招標了,按規定今後一段時間不方便和你們這樣接觸,但將來肯定有機會嘛。”


    對麵的老錢也笑著說:“就是呀,如果你們中標,我們可以一起喝香檳慶祝嘛。”


    “好啊,那就借您吉言,我先謝謝諸位一直以來的幫忙,也拜托諸位好男人做到底。”蘇珊口氣一轉,做個鬼臉說,“不過,今日事今日畢,今天的酒今天要喝好,感情可以綿綿不絕,但酒可不許留到以後。”


    坐在老錢上首的技術部部長已經有些心虛,推托道:“看你的陣勢來者不善啊,搞不好這是場鴻門宴,在座的都領教過你的酒力,我們甘拜下風還不行嗎?你想把我們幾位都放倒呀?”


    俞威抓住機會說:“聽聽,都等不到酒後就吐真言了,我明白,你是不想讓susan也把其他人放倒,是想讓她隻把你放倒對吧?放倒之後你還有什麽更進一步的期望呀?“


    眾人除老錢之外都把矛頭指向技術部部長,要求蘇珊立刻把他放倒以平民憤,仿佛把他交出去眾人便可逃過一劫。蘇珊於混亂中鎮定地說:“我對你們的感情都很深,今晚我一定不會厚些薄彼,要讓你們每個人都留下難忘的回憶。”


    “那就更不能把我們灌醉呀,不然我們就什麽都記不住了。”有一位已經開始討饒。


    蘇珊嗔道:“哼,對男人我還不了解,沒喝醉你們就能記住了?第二天照樣翻臉不認帳。”


    綜合部部長替大家求情:“我們南方人酒量有限,比不上東北、山東那些地方的人。今天我們大家一定盡力而為,你就不要給我們定什麽指標了吧。”


    “我才不像你們那樣狠心呢,就知道定指標,招標書上給我們定那麽多指標還不夠呀?本小姐以德報怨,也不給你們定指標也不給你們加壓力,隻想表達我對你們的心意,你們每人喝什麽我就陪喝什麽,你們每人喝一杯我就陪著喝一杯。”蘇珊用一根筷子敲打著麵前高低錯落的四樣裝酒的家什,風大家都懾於她的聲威,便又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都說浙江男人是小男人,酒量小也就罷了,氣量小也可以忍受,就怕男人最不該小的東西也小,那可怎麽辦呀?還說浙江男人疼女人呢,拿什麽疼呀?”


    俞威一副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架勢跳出來打抱不平:“這話連我這不是浙江男人的男人都聽不下去了。‘小男人’這個評價你應該用在上海第一資源的人頭上嘛。”


    幾位部長、副部長你看我、我看你,顯然都不願挺身而出為名譽而戰。蘇珊見激將法也不奏效,便叫服務員倒滿一杯西湖啤酒,手端玻璃杯起身走到門口,掃視一圈眾人後平靜地說:“這樣吧,在座的除俞總以外有七位男士,最先接受我敬酒的我敬他一杯,依次遞增,最後一個讓我敬到的我就敬他七杯,誰讓他架子大呢,架子大的人酒量應該也大吧。”


    包房裏一時鴉雀無聲,七位男士都瞄一眼被蘇珊寧住的房門,又掃一眼麵前的酒杯,突然像炸窩一樣全都爭先恐後跳將起來,老錢抄起酒盅又抓過服務贈手裏的花雕把酒盅倒滿,但他隻爭得探花,排在他前麵的是他的頂頭上司;技術聞部長技高一籌幹脆從桌上拎起一瓶西湖啤酒就衝向蘇珊,但他隻奪得榜眼,排在他前麵的是綜合部部長;綜合部部長一個健步已經把搶到蘇珊身邊,他一手抱過蘇珊的肩膀一手擒住蘇珊端著玻璃杯的手,把嘴湊到杯沿“咕咕”喝起來,繼而硬板著蘇珊的手使杯底逐漸上揚直至一飲而盡,他才是獨占鼇頭的狀元。


    十一點我,微醺的俞威裹著一身酒氣和煙味回到飯店房間,看見琳達把自己包在肥大的浴衣裏靠在床頭看電視,俞威麻利地把外衣和長褲脫下來堆在地毯上,說“幫我掛起來。”然後掉頭進了洗手間。


    琳達噘著嘴擰身下床,皺著鼻子撿起衣褲,手臂直直地伸著好讓衣褲離自己遠些,草草往衣架上一搭就忙把臂櫥門關上。俞威滿嘴白沫地正在刷牙,囫圇不清地說:“我越來越佩服susan了。”他的“佩”字一出口便把些許泡沫噴到琳達臉上,琳達剛要取塊手巾來擦,俞威已經用他的大手整個糊在琳達臉上一抹,算是收拾幹淨,接著說:“能喝酒的我見得多了,這麽能裝酒的還真沒見過。我知道她能喝,可今天才發現她一晚上都沒去過廁所,我沒怎麽喝還上了兩次。我說,你們女人的膀胱是不是比男人的大呀?”


    伴隨著“膀”字琳達臉上又覆蓋上一片飛沫,忍無可忍地她飛快地從洗手台上抄起一塊毛巾走出洗手間,然後打開臂櫥取出自己的衣裙扔到床上,一邊褪下浴衣一邊說:“我回我自己房間去。”


    俞威已經漱口完畢,追過來從身後抱住琳達,問:“怎麽這麽大脾氣呀?更年期啦?”


    琳達徒勞地想掙脫開,抗議道:“本來就沒我什麽事,你非要我陪你來,白天把我晾在一邊晚上總該陪我吧?你又有應酬;應酬完總該可以陪我了吧?你還對susan念念不忘。天底下真沒有我這麽傻的。”


    俞威親著琳達的脖子和肩膀,哄道:“漫天的飛醋你也吃啊?”


    琳達氣惱地說:“我跟著presales去客戶那裏,所有人都覺得我怪異;我一個人沿著蘇堤走,所有人都覺得我反常,我才明白我原來是個鬼,白天是見不得人的,沒想到晚上也是個孤魂野鬼。你明明不能陪我為什麽還叫我來?”


    “好啦,現在不是在陪你嗎?”俞威滿不在乎地說,“走,先陪我洗耳恭聽澡。”


    “誰要你陪?!我洗過了。”


    “喂!不是說了你必須和我一起洗嗎?!”


    “誰知道你的習性?變來變去的,萬一你剛回房間就撲上來呢?”琳達的氣已經消了。


    “那你來陪我洗吧。”俞威慣於發號施令。


    “我才不陪呢。”琳達盡力把自己縮成一團躲閃著,又說,“對了,你到底送不送我去讀mba嘛?花的是ice的錢,又不是花你的錢。”


    “那幾個錢不重要,我是舍不得放你去。”


    “又不是脫產的,隻要周末去點個卯就行了嘛,有什麽舍不得的?”


    “我就搞不懂你為什麽非要去混那個文憑,有什麽用啊?”


    “就是想多找一些人脈嘛。”琳達被俞威箍得快要喘不上氣來。


    “嘿!”俞威猛地把琳達推到床上,瞪眼說,“你還想找多少人去賣呀?有我一個還不夠啊?”


    “你少胡扯!到底行不行嘛?”


    “走,先陪我洗澡,邊洗邊商量。”


    “不陪你洗,你是個鬼。”


    “嗬嗬,我就是個鬼,你是女鬼,我是男鬼。做鬼比做人好,做鬼多快活。”俞威一把抱起琳達走向洗手間。


    範宇宙來之前先給小薛打了電話,小薛很關切地問你們還投不投浙江第一資源的標,範宇宙說當然投啊;小薛問你們買招標書了嗎,範宇宙說還沒呢,不著急;小薛一頭霧水想再問個究竟,範宇宙隻說句見麵聊吧就掛了電話。


    小薛在電梯口恭迎範宇宙並把他直接請到一間會議室,然後親自為他上茶,因為瑪麗事先已經打過招呼說她不願意伺候範宇宙。範宇宙從包裏取出一摞文件放到桌上,小薛一眼看出最上麵那本正是浙江第一資源的係統集成招標書,不由脫口而出:“您不是說還沒買呢嗎?”


    範宇瞥一眼招標書又瞥一眼小薛,對小薛的少見多怪大為不屑,說:“我隻是還沒用亞訊泛舟的名義去買,招標的頭一天我就托人把這些東西全買回來了,我得研究啊。”


    “亞訊泛舟還買不買招標書呢?不買的話,你們怎麽以亞訊泛舟的名義投標呢?”


    “說了不著急嘛,最後截止那天再去買。”範宇宙輕描淡寫地說。小薛又問:“杭州的那幫人會不會再找您麻煩?看樣子他們不會再為難我們維西爾,但肯定不想讓您搶他們的集成生意吧?”


    範宇宙顧左右而言他。


    等小薛知道實情,已經是在塵埃落定之後。


    範宇宙於年底時來給洪鈞等人送新年禮物時,向小薛透露了他和“那幫人”是臨到投標前夕才最終談妥的。範宇宙答應一旦亞訊泛舟中標將向他們支付合同總額的6%作為“本地支持費”,方才得以安穩地投標。小薛很久之後依然栩栩如生地記得範宇宙捶胸頓足地說:“百分之六呐!百分之六啊!”,小薛被感染得也替範宇宙心疼。


    8月裏的小薛當時還顧不上更多地關心範宇宙,見範宇宙不願吐露內情便轉而問道:“第一資源現在把軟件和係統集成分開招標了,您看下一步咱們應該怎麽做?”


    範宇宙用手指敲打著招標書的封皮,反問:“都有誰要在標書裏放你們的方案?”


    “翔遠科聯、凱華興業都和我們談過。”


    “你們答應了?”


    “嗯,洪總說他們要就給他們。”小薛如實回答。


    “我也要。”範宇宙甕聲甕氣地說。


    “沒問題啊,等我們做好以後同時給你們幾家都發過去。”


    範宇宙滿意地點點頭,又說:“我來就是想和你商量這事,你們給我的那份能不能和給其他家的不一樣?”見小薛愣愣地看著他,範宇宙解釋說:“我想讓你在他們的標書裏埋地雷。”小薛更加困惑,範宇宙隻好改用大白話,“就是想讓你在給他們的技術方案裏故意留一些不容易發現的漏洞,越致命越好,將來評標的時候我可以看情況隨時引爆這些地雷。”


    小薛遲疑道:“這有一定難度吧,我們給各家的所謂技術方案其實就是很簡單的產品介紹和粗略的實施計劃,沒什麽價值,很難有什麽致命的漏洞。真正有含金量的東西我們肯定不會給集成商,萬一他們轉給ice怎麽辦?”


    “這不難,留幾處破綻就夠。正因為他們也認為沒價值,所以都不會仔細審就直接塞進他們的標書裏。你把地雷埋好列個清單給我,我有用處。”


    “能有多大作用呢?客戶本來也沒要求集成商必須在標書裏包含軟件方案,這屬於選做題,不是核心內容,就算地雷炸了也隻是枝節問題,人家發個澄清不就完了?不會影響評標結果吧?”


    “以前有個很大的項目,一家本來很有戲的公司,因為標書有一頁沒有打印頁碼,就被宣布為廢標。”範宇宙咧開大嘴無聲地笑了,“問題是大是小,你說了不算,他們自己解釋也不算,得聽評標委員會的。就好比一個人犯了罪,情節是否嚴重、性質是否惡劣,不能由他自己說,得聽法官的。我要的是證據,你隻要把證據埋好,至於我怎麽用、法官怎麽判,你就別管了。”


    “聽著怎麽像讓我栽贓陷害啊。”小薛笑道,“我得請示一下洪總rry,看看他們的意思。”


    “行,隨你便吧。”範宇宙沉下臉來,“說實話,你道行太淺,這點事算什麽啊?老洪和李龍偉他們肯定同意我這麽做。別忘了,那幾家以前都是死綁ice的,哪個說過你們的好話?隻有我自始至終和維西爾站在一條船上。小薛,我是給你麵子才先和你說,不然我直接找老洪,他肯定讓你照我吩咐的做。”


    小薛紅著臉聽範宇宙教訓,仍然不說行還是不行,而是又問:“他們那幾家好像都會在標書裏放好幾種軟件產品的方案,您有沒有也找ice和科曼談過?”


    “沒有,我隻放你們維西爾一家的方案。”範宇宙自負地笑了,“我怕其他家也給我埋地雷。”


    小薛心中已經有數,便把話題一轉,問了個讓他苦思不解的問題:“範先生,您看有什麽辦法能搞定浙江第一資源的高層啊?”


    範宇宙悠閑地喝著茶,斜睨一眼小薛,反問:“你指誰?宮總?怎麽叫搞定?”


    “嗯——就拿宮總來說吧,怎麽樣能讓他支持咱們呢?是不是得給他什麽好處啊?”小薛不再遮遮掩掩。


    “嗬,你真是越來越出息了,開始琢磨這些了。”範宇宙不無嘲諷地說。他看小薛態度非常虛心,便循循善誘地教導小薛:宮總才四十出頭,一心還想往上奔,他現在最需要的是政績、民望,還有上頭的關係,他的身家性命和仕途前程都在這個項目上,別人用金錢是根本買不起的。在noma工程項目上,隻有和宮總建立生死與共的關係,雙方長久綁死在一起,你的身家性命、生意命脈也得讓他捏在手裏才行,這才有交易的基礎。然而很顯然,維西爾和宮總沒有這種基礎。


    小薛失望地歎口氣,問:“那您說咱們還有什麽工作能做?總不能聽天由命吧?”


    “現在集成標和軟件標分開了,咱們兩家的形勢不太一樣,打法也不太一樣,你們可以按你們的路數高舉高打,至於我們亞訊泛舟嘛,嗬嗬,我的原則是兩句話:第一,不出頭;第二,不出錯。”


    李龍偉剛從濟南回來,洪鈞急忙叫他進來,李龍偉笑道:“你真跟催命似的,先讓我喘口氣行不行?”


    洪鈞也笑了:“好,但隻能喘一口,不過可以讓你再喝口水,我也要準備一下。”


    洪鈞又叫瑪麗把白板推進他的辦公室,再次掛上那張中國地圖,剛把七枚磁粒各就各位,李龍偉進來了還沒開口,洪鈞先問:“怎麽樣?沒有哪個綠的要換顏色吧?”


    “沒有。”李龍偉笑嗬嗬地回答。


    “那我就放心了,起碼沒有壞消息。山東怎麽樣?”


    “進展不錯,比預料的還要順利。”


    “沾到光了?狐假虎威的滋味不錯吧?”洪鈞的心情輕鬆起來。


    “嗯,和咱們事先分析的一樣,山東的老總新上任,覺得自己立足未穩,非常需要集團總部的支持;幾位副總和部長、副部長也都擔心新老板一朝天子一朝臣,都希望在這段敏感期裏集團能有人關照自己。鄭總從集團信息技術部派兩個人和我們一起去濟南,這個信號已經足夠明確,所以我們這次去是受到前所未有的廣泛歡迎啊。”


    “北京和河北怎麽樣?”


    “大體正常吧,鄭總肯定也都打過招呼。”


    “江蘇呢?我能不能把藍的換成綠的?”洪鈞說著就作勢要去換一枚磁粒。


    “別別。”李龍偉忙起身拉住洪鈞的胳膊,央求道,“你就別給我壓力了,不用你揚鞭我自奮蹄。信遠聯的邢眾用翔遠科聯的名義去攪和得很厲害,最近場麵有些亂,還得再看看。我聽小薛說翔遠科聯在浙江也折騰得挺凶,有點破釜沉舟的意味,但可能適得其反。”


    兩人又商議一陣,小薛敲門進來,洪鈞問:“老範走了?”


    小薛答應著剛要請示,卻聽洪鈞說:“你先去把浙江的rfp給我拿來,我一直還沒抽時間看呢。”“那麽厚一本,您現在哪兒有時間看啊?”


    “我隻看評標規則。”洪鈞微笑著說。


    小薛馬上把浙江第一資源的招標書拿來呈給洪鈞,然後說:“剛才範先生來提了件事,我還沒最後答複他,想聽聽你們的意見。”


    洪鈞已經開始翻看招標書,努嘴示意小薛找李龍偉商量。


    李龍偉聽小薛把範宇宙讓他“埋地雷”的事說完,見洪鈞仍沉浸在招標書中,便對小薛說:“我覺得沒什麽不可以的,就這麽做吧。你給那幾家埋的地雷應該各不相同,要講些技巧,力求花樣翻新、層出不窮。”


    洪鈞忽然朗聲大笑起來,把招標書攤到兩人麵前,手指一段文字說:“你們看看這條規則,關於性價比的。”


    兩人把腦袋湊在一起研讀那段文字,李龍偉先笑道:“這有點欺負人吧,那幾家國產軟件肯定覺得委屈,技術分本來就低,雖然價格便宜,但改為衡量性價比也就談不上什麽優勢了。小薛,你可以不用擔心國產軟件了,他們不再對你構成威脅。”


    洪鈞說:“這肯定是ice給客戶做的工作。挺好,找機會我應該謝謝俞威。”


    小薛有些不解:“他們把國產軟件排除出去,咱們不是也賺到便宜了嗎?ice為什麽會幫咱們呢?”


    “小薛,你這種觀念可得改一改啊。”洪鈞嚴肅地說,“做sales一定要有大局觀,眼界和心胸都不能狹隘,尤其在大項目投標中更是如此,不能一門心思隻認準一個競爭者,所有的投標商都是你不可忽視的對手,但另一方麵他們在不同階段又都有可能和你達成統一戰線。投標就像是一場角鬥,最終仍然站在場上的那名角鬥士就是中標者,其他的人都已經倒下,而那個最後倒下的人在和你交手之前,其實一直都是你的同盟者,因為是你們協力把整個角鬥場掃清到隻剩下兩個人。”


    李龍偉對洪鈞說:“就像當初你搞掉信遠聯既當裁判又當球員的資格,使邢眾他們淪為普通的投標商,不也是幫了ice一個大忙嗎?不過我估計俞威不會想到要謝你。”


    “他的確不必謝我,信遠聯樹大招風,推倒他們的不止我一個,俞威肯定也使了不少力氣。”


    洪鈞話音剛落,小薛忽然如夢方醒地叫了一聲:“噢——我明白範先生為什麽‘不出頭’了。”


    洪鈞和李龍偉都愣了,經小薛轉述範宇宙的“兩不”原則,才明白緣由。李龍偉誇讚範宇宙的老到,洪鈞問他:“除了浙江,還有哪個地方的rfp裏麵也用性價比取代了價格?”


    李龍偉的回答是否定的,洪鈞沉吟道:“隻有浙江一家這麽做,說明ice在那裏的關係非同尋常啊。”小薛說:“其實ice在浙江並不是鐵板一塊,分管財務的副總和宮總矛盾很深,財務部和綜合部兩個部長幾乎已經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因為是宮總和綜合部分管noma工程,前一段我一直沒敢和財務部部長走得太近。我現在想,既然宮總和綜合部對ice的傾向這麽明顯,凡是敵人擁護的我們就要反對,財務部應該願意支持ice的死對頭吧,與其兩邊討好,下一步還不如幹脆把寶押在財務這派上。”


    洪鈞和李龍偉對望一眼,對小薛稱許道:“不錯,能觀察到客戶中存在的政治鬥爭並加以利用,這是做sales的一大進步。當客戶內部出現楚漢相爭的局麵時,不要草率表態、輕易介入,但也不能一味地回避矛盾、隻走中間路線,因為中間是鴻溝,尤其當其中一方已經不可能接納你的時候,投向另一方就是合理的選擇。不過你要注意,把寶押在某一方的同時也不要和另一方撕破臉。”


    所謂“ice即將收購維西爾”的傳言,最先是由楊文光從北京第一資源帶回來的,洪鈞聽後一笑置之,李龍偉也認為肯定是ice那幫無恥之徒在造謠。


    洪鈞本以為謠言很快就會不攻自破,但幾天之後他卻發現事情遠沒有這麽簡單。中午時分,洪鈞接到李龍偉從杭州打來的電話,原來浙江第一資源問起“收購”的事,怎麽解釋都沒用,人家非讓咱們公司簽一份保證書,否則不讓投標。


    “什麽保證書?”


    “我馬上給你fax過去,挺簡單的,大致意思就是咱們要保證不會讓ice收購,如果浙江第一資源真買了維西爾的軟件而維西爾在一年之內被ice收購的話,維西爾得向浙江第一資源做出賠償。”


    “動真格的了?”洪鈞有些意外,“你先傳過來我看看吧,這種東西還是頭一次遇到。客戶不可能想出這些點子,肯定是ice給咱們下的套,巴不得咱們不肯簽這份東西。”


    李龍偉倒有些興奮,他說:“也可能是好兆頭呢,說明客戶真在考慮買咱們的東西,不然操這份心幹嘛?”


    保證書的樣式很快就傳真過來,洪鈞拿在手裏正苦思對策,桌上的電話響了。瑪麗說有位俞先生在線上,洪鈞心思一動,接起來果然是俞威,他還沒來得及開口痛斥,俞威卻已經扯開嗓門叫道:“我說,你怎麽也學會搞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了?”


    洪鈞被噎住了,但是經過和俞威幾句簡單的交談,兩人都證實了浙江第一資源確實要求兩家公司都簽署類似的保證書,不免有點同病相憐、惺惺相惜的感覺了。


    洪鈞不動聲色地問俞威:“看來咱們兩家都是受害者,你估計這會是誰幹的?”


    “這還用說,科曼唄,除了他們,還有誰能漁翁得利?”


    洪鈞有些不解:“這就奇怪了,他們一會兒說是ice要收購維西爾,一會兒又說是維西爾要收購ice,這樣明顯的自相矛盾,客戶怎麽還會當真呢?”


    “我剛才問過了,據說客戶最先聽到的說法是我們要收購你們,後來又有種說法是你們反過來要收購我們。最新的說法是,咱們兩家之間肯定在醞釀一場並購,但細節還不明朗。科曼這招狠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並不是要讓客戶相信什麽特定的假消息,而是要造成客戶恐慌。客戶說了,這很像內幕消息的傳播特點,起初隻是一點風聲,每個人都加一些自己的猜測再以訛傳訛,結果搞出各式各樣的版本,雖查無實據但事出有因,他們不能不防啊。”


    “這也太離奇了,真難為科曼想得出來。維西爾和ice規模相近,市值差不多,手裏的現金流都有限,恐怕誰也吃不掉誰吧?如果不是收購是合並,可兩家產品線完全重合,根本談不上取長補短,典型的‘1+1=1’,有誰會看好這種合並?”


    “有本事你拿這些說服客戶去呀。”俞威不耐煩地說,“還是趕緊商量看怎麽對付吧。”


    “咱們可以聲明,公司一向把客戶利益放在第一位,無論公司考慮實施何種股權變更,其目的都是為了向客戶提供更好的產品和服務。”


    “你甭逗了,這話能唬得過誰啊?誰不知道資本不是為人民服務而是為資本家服務的?”俞威甚為不屑。


    洪鈞一想也對,這種冠冕堂皇的話,雖然不可或缺但也遠不足夠,總得有些幹貨。他便說:“可以承諾,如果由於公司單方麵的原因無法繼續向客戶提供支持服務,並直接導致客戶無法繼續使用軟件,公司將向客戶提供相應補償,補償金額不應超過客戶已支付的軟件款項。”


    “如果咱們兩家的表態不一致,客戶還會接著找麻煩。中心意思就按你剛才說的來,咱們各自成文,這樣在詞句上不會雷同,免得外界看出咱們通過氣。” “嗯,發布會之類的也各搞各的,免得我和你坐在同一張桌子上。”洪鈞說。


    俞威“嘿嘿”幹笑兩聲,說:“喂,咱倆已經多少年沒這樣一起商量事了?”


    經俞威這麽一提,洪鈞也不由得感慨萬千,“有沒有五年?”洪鈞馬上又補充一句,“那就五年等一回吧。我希望以後的五年裏都不必再和你商量什麽。”


    “別呀,做人嘛,心胸要開闊。你看我就不記恨你,雖然你當初那麽對不起我。”


    “看來,你的記性確實很差。”洪鈞冷笑道。


    洪鈞雖然意識到“收購”傳言將不隻影響第一資源集團的


    noma工程,而且會波及整個中國市場,但他仍未料到此次傳言的範圍並非僅限於中國而是世界性的。幾天之後,他收到了由弗裏曼和斯科特聯名向全球各地分支機構高層發出的電子郵件,隨即又收到總部法律部門、公共關係部門和市場銷售部門發出的對“收購”傳言的統一應對策略。


    洪鈞逐字逐句地推敲總部發來的指導性文件,越看越得意,總部要求向各地市場傳遞的信息包括可以向客戶做出的承諾都和洪鈞的策略如出一轍,使他對自己的高瞻遠矚不得不深為歎服。


    很快,洪鈞從互聯網上也看到了ice總部針對“收購”傳言所發的新聞稿,不由暗自吃驚,ice的新聞稿和維西爾的相比不僅異曲同工,而且仿佛隻是在完全相同的主旋律上稍作幾處變奏而已。洪鈞立刻敏銳地聯想到兩家公司的高層勢必密切磋商過,如何應對“收購”傳言,就像他和俞威所做的一樣,隻不過會商的雙方換成了弗裏曼和艾爾文。


    洪鈞忽然懷疑“收購”傳言究竟是不是科曼捏造出來的,很多聽上去離奇之極的“謠言”,日後往往被證明並不是謠言,因為人們的想象力根本無法憑空想象出來那麽離奇的東西。洪鈞不得不歎息自己的高瞻遠矚實在有限,即使站在最高的桅杆上,命運之所係仍然不過是汪洋中的一條船。<>9月19日,是浙江第一資源noma工程開標的日子。小薛作為維西爾的代表坐在浙江第一資源大廈的多功能廳裏,等待唱標時刻的到來。


    10點正,送交標書的截止時間已到。在座的都希望看到有某家公司心急火燎地趕來卻被拒之門外,可惜,該到的都到了。四周逐漸安靜下來,浙江第一資源綜合部的幾名工作人員把各家的報價單分門別類地整理好,開始唱標。 小薛把筆記本電腦攤在膝上打開,又按下mp3的錄音鍵,開始記錄開標實況。首先開的是網絡和係統集成標,投標的有十好幾家,小薛注意到亞訊泛舟和凱華興業的投標價相當接近並且都比較低,而翔遠科聯的報價就要高出很多,引得台下傳來幾聲唏噓。接下來是軟件標,在總共八家投標商的報價中,ice和維西爾分別排在第五和第六,ice比維西爾的報價低大約三百萬人民幣,前四個更便宜的都是國產軟件,科曼排在第七,而第八名是一家尚未真正進入中國市場的歐洲軟件公司。下麵又唱過大型硬件係統等幾個子標,小薛都未加留意,隻顧琢磨與ice那將近三百萬人民幣的價差,大概會在總評分上產生多大影響。


    唱標完畢,眾人紛紛一邊收拾東西,一邊打電話匯報情況。隻聽見一位工作人員大聲說道:“每家公司派一名代表,到旁邊的會議室等著,我們領導有事要說。”


    小薛和眾人一頭霧水地轉移到旁邊的會議室。沒多久,綜合部部長走了進來,他讓下屬給每人發了一張紙,說:“在座的大概都不是管事的吧?沒關係,你們先看一下,回去讓你們公司簽字蓋章再給我們。如果我們在明天下班之前還沒收到哪家公司的承諾書,隻好取消它的投標資格。”


    小薛看到手裏的紙上印的是“致中國第一資源集團浙江有限公司的承諾書”,他正覺得莫名其妙,又聽綜合部部長說:“每次招標,都有那麽一些公司像瘋狗一樣四處亂咬,希望這次能出現一個新麵貌,大家都能高高興興投標來、心平氣和回家去。即使這次沒有中標,以後的機會還很多嘛,告狀有什麽意思?哪個生意是靠告狀告到手的?不要想不開嘛。”最後,他威嚴地板起麵孔掃視眾人,硬梆梆地撂下一句:“回去轉告你們公司的負責人,玩得起,就要輸得起!”


    小薛上了出租車,按約定打電話給洪鈞。洪鈞按下免提鍵說道:“你講吧,我rry都在等你消息呢。”


    小薛先說承諾書的事,等他把那兩條承諾念完,洪鈞和李龍偉都已經笑得前仰後合。洪鈞先止住笑說:“‘無怨無悔’,這個詞用得好,可以作為咱們幹sales這一行的座右銘。”


    小薛問:“到底能不能簽啊?”“當然可以,你馬上傳回來我們簽字蓋章。”洪鈞又笑著說,“這份東西不是給咱們預備的,隻有失敗者才會四處告狀。”


    小薛不清楚洪鈞的信心從何而來,但也被感染得多了幾分豪氣,又把軟件標的各家報價情況匯報一遍,說:“咱們是倒數第三,那五家都比咱們便宜。”


    洪鈞輕鬆地說:“排位不錯,居然還有兩家比咱們貴。”


    “ice比咱們低將近三百萬。”小薛對此尤為放心不下。


    洪鈞說:“差距不算大,看來他們信心挺足,沒有把折扣打到底。”


    轉眼“十一”將至,洪鈞總算可以抽空把紛亂的頭緒整理一下。在過去的十天裏,有關浙江第一資源的消息滿天飛,好一派亂花漸欲迷人眼,洪鈞對大多數傳言都不予理會,隻在意來自於三個渠道的信息,一個是小薛在浙江第一資源財務那條線上的關係,一個是範宇宙和他那若隱若現的靠山,還有一個是第一資源集團的信息技術部。


    軟件標裏報價最低的那份標書,首先就被廢掉了,因為它的報價太低,低得讓所有人都看它不順眼。排在那家後麵的另外三家國內軟件,雖然價格很有競爭力,但受技術分拖累導致性價比的評分並不高,按總評分排序後,都淪為第二陣營。ice本來可以趁勢脫穎而出,但新近有關其軟件技術性能存在缺陷的傳言很多,而且似乎來自於ice內部的知情者,其言之鑿鑿,讓人不能不予以重視。ice的反應很快,迅速搜集了國際同行業客戶采用


    ice行業版的成功案例作為補充材料提交到浙江第一資源,並提請針對他們剛漢化完畢的行業版另做一次評測。浙江方麵覺得未嚐不可,但被集團總部叫停,因為評測隻能由總部操作。ice轉而去求總部,集團信息技術部的人說,“你們以為這是測汽車尾氣呐?怎麽可能由著你們想測就測。”浙江第一資源內部隨即在如何評判


    ice的技術得分上,發生重大分歧。幾輪爭議過後,雙方妥協,不把ice軟件版本的前後不一和技術性能問題算作漏洞,而隻判定為“稍有模糊”,但恰恰是這“稍有模糊”,使ice的技術得分較之維西爾小有差距;而恰恰又是這“小有差距”,使ice原本明顯占優的價格在轉化為性價比後,隻比維西爾略勝一籌。總評分排名結果是ice第一、維西爾第二,但差距微乎其微。


    圍繞係統集成標是一場地地道道的混戰,經過慘烈廝殺之後,十多家標書隻剩下五家沒有被廢掉,排在第一名的是凱華興業,亞訊泛舟緊隨其後,被他們甩在身後的第二陣營有兩家,而因為各家似乎都對報價很高的翔遠科聯嗬護備至,使它毫發無傷地幸存下來,孤獨地排在第五名。


    初步的評標結果出來了,浙江第一資源反而將招標進程暫時凍結,既不開會定案也不上報集團,並暫停與各家公司的公開接觸,偃旗息鼓了。洪鈞覺得需要給鄭總打個電話,明天就是長假,按理也應該問候一下。等他終於撥通鄭總的手機,已經是下班時間。鄭總問:“你前幾天找我了嗎?我手機一直沒開,剛開完黨組會。”


    洪鈞說:“您節前肯定最忙,所以沒敢打擾您。沒什麽事,就是看看您過節會不會稍微有點空,想向您請教一下高球。”


    鄭總笑道:“手癢了?不過國慶這幾天不行,有幾件事安排滿了。”聽洪鈞有些遺憾,鄭總便主動問:“項目上怎麽樣啊?有沒有又聽說什麽出格的事?”


    “有您掌舵,哪能有什麽出格的事?”洪鈞笑著回應。


    “你最近沒去杭州嗎?”鄭總忽然問。


    “我一直就沒去過,隻在河北和山東跑了跑。”洪鈞低調地說。


    “你倒是挺沉得住氣,坐在家裏就想中標啊?”


    “浙江的宮總一向看好


    ice,我去拜碼頭也沒什麽意義,還是把心思都放在標書上,讓人挑不出毛病就算問心無愧了。”


    “毫無根據的話不要亂說。”鄭總一反常態打起了官腔,又安撫道,“標書本身站得住腳,已經很難能可貴啦,起碼可以立於不敗之地。”


    “我現在想去也去不了,他們已經明確表示不歡迎任何廠商去拜訪。”洪鈞又大著膽子試探,“有消息說浙江那邊的領導可能會有所調整,不知道招標的事停下來是不是和這個有關。”人們寧願做小道消息的源頭或傳播者,而不願成為傳言中的人物,並不斷被人核實、求證。鄭總果然有些不快地說:“集團自然會有統一的部署,外界胡亂猜測沒什麽好處,你不要人雲亦雲,隻管把自己的事做好,不要想太多。”


    洪鈞連忙檢討:“是,我最近確實想得太多,有時候我甚至在想,要是真能讓宮總挪個地方或者幹脆請他下台就好了,嗬嗬,真是胡思亂想。”


    鄭總卻說:“有時候,恐怕的確隻有人事手段才能最終奏效。集團對此已經醞釀很久也,有相應的安排。不過,將來實際發生的情況可能和你胡思亂想的正好相反。”


    洪鈞正在琢磨鄭總的弦外之音,鄭總轉而又說:“過了節其他幾個省也快開標了,你們好好準備吧。浙江那邊你們一定要慎重,不要自找麻煩。”


    宮總升了,成了名副其實的宮總。 10月下旬,浙江第一資源的一把手和宮總一前一後飛到北京,集團的汪總、盧總、鄭總和人力資源部部長先和一把手談話,然後再一同和宮總談話,走馬換將已成定局。現任浙江第一資源一把手奉調入京升任第一資源集團副總裁、黨組成員,由宮總繼任浙江第一資源的黨組書記、董事長、總經理。


    組織上的正式談話剛結束,鄭總就把宮總直接請到了自己的辦公室,拉著宮總的手肩並肩地坐到沙發上,笑著說:“老弟,祝賀啦!”


    宮總欠身說:“靠大家支持,尤其要好好謝謝鄭總你的幫助啊。”


    鄭總說:“你知道我這個人,說話向來不中聽,剛才主要是老汪和你談,我幾乎沒說什麽,現在想和你嘮叨幾句,你不會不給我這個麵子吧?”


    宮總忙誠惶誠恐地說:“你就是不找我,我也準備馬上來找你的,有很多工作都需要向你匯報,也要請你對浙江、對我本人多多指導啊。”


    鄭總開始回顧曆史:“你們浙江在咱們集團的分量,誰都清楚,舉足輕重。論人口,浙江在各省排不上前十名;論


    gdp,浙江也排不進前三名,但在第一資源各省公司裏,你們已經是多年的亞軍,直追廣東,這確實是個不小的奇跡啊。這份響當當的成績,充分證明浙江的班子了不起,而你作為分管運營的常務副總更是功不可沒。”


    “這點成績是和集團的正確領導分不開的,也是靠前幾屆班子和全體幹部職工的共同努力取得的,我個人的作用微不足道。”宮總在這個時候必須有所表示。


    鄭總一擺手:“這是有目共睹的,誰也抹煞不了。這次集團下決心不從外麵調人去浙江,就是希望盡一切可能保證浙江的發展勢頭得以延續,用心良苦啊。我從不懷疑你的能力和魄力,也不懷疑你的人品和原則,讓我擔心的是你能否很快把觀念轉過來,以適應新的崗位、新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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