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莎送走晞陽,回到客廳,隻見沐老爺子依然坐在沙發裏,腰背挺直,微微側頭望向牆上的照片,紋絲不動,就像雕塑一樣,執著的朝著一個方向望去....


    她放慢腳步,猶豫了一會,才站在原地,垂著手,沒有說話。


    良久之後,沐老爺子深深的歎了一口氣,緩緩的轉過頭來,幽幽的開口道:“曉野怎麽樣了?”


    “曉野少爺已經被陳叔接回家了。”麗莎的語氣沉重,輕聲回答。


    “還是不肯去醫院嗎?”沐老爺子臉色難看,疲憊的說道。


    “是的。”麗莎想了想,接著說:“曉野少爺休息了一會,說是好多了。”


    “你不用安慰我,曉野是什麽脾氣,我還不知道。他不會說這樣的話的。”沐老爺子低頭沉吟片刻,問道:“電話打了嗎?”


    麗莎一愣,然後回答:“打了。”


    “她去了嗎?”沐老爺子抬眸看著麗莎,問道。


    麗莎暗暗的吸了一口氣,回答:“去了。”


    沐老爺子點了點頭,身體往後靠了靠,目光穿透玻璃窗,看見灰色的雲層鋪滿天空,終於將陽光全部的遮住,最後一抹亮光也消失殆盡,“蕭子珅是她的軟肋。就這樣吧......”說著,直起身子,拄著拐杖,費力的站了起來,麗莎快走幾步,伸手想要幫他一把,被他揮手拒絕,“我還不能倒下。”


    麗莎怔怔的望著他腳步蹣跚的越走越遠,隻留給她一個孤寂滄桑的背影。


    ..........


    經過二個多小時的車程,半秋終於在下午四點左右趕到了杭州一家醫院。


    穿過鬧哄哄的醫院大廳,登上電梯,按下樓層,電梯門徐徐關閉。半秋微微斜靠在電梯裏,長長出了一口氣,望著一個一個跳動的數字,想著心事。


    韭菜盒子接到的電話內容是關於蕭母的,說是自從蕭母知道他們要結婚的事情之後,氣急攻心,就被送進了醫院,在病房裏大吵大鬧,說是要和蕭子珅打官司,告他忤逆,不贍養老人,更是揚言,如果他們結婚,她就去自殺......


    嘀——


    電梯門打開了,也打斷了半秋的思緒。她站直了身子,穩了穩心神,垂眸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粉色的毛衣,藍色牛仔褲,外麵是一個灰色的羊毛呢大衣。這件大衣還是子珅陪她一起去買的,就是那天看過電影之後。


    半秋想到子珅,心裏一軟,就算是為了子珅,她也不能再逃避了。蕭母的這一關,她今天必須過。


    她走出電梯,就看見林家的兒子——大黑痣,焦急的站在病區外,左顧右盼。


    他的目光很快轉到了半秋的身上,急忙迎了上來,一臉為難的說:“莫小姐,你能來就太好了,你不知道老太太有多難伺候,在醫院裏,整天的叫叫嚷嚷的,影響別人的休息,醫生說了,如果再這樣鬧下去,就要讓老太太出院,可是這老太太死活又不肯走,天天鬧得雞飛狗跳.......”


    “你怎麽不早告訴我們?”半秋眉頭一皺,問道。


    大黑痣一愣,“那不是知道你們忙嗎?所以不想麻煩你們。”


    半秋也知道他是好心,所以沒有再說什麽,隻是問:“是不是已經有記者來過了?”


    大黑痣想了想,搖了搖頭,然後說道:“珅哥臨走前,讓我好好照顧老太太,那是每個月都給錢的,我知道珅哥是明星,不能有負麵消息,所以我一點都不敢馬虎,把老太太伺候的比對自己老媽還要周到細心,就怕哪天老太太一不高興,惹出幺蛾子。這一次,真的不怪我......就是那個訪談節目被老太太看到的之後,天天在家裏鬧,說是要去找......找你,我勸了好幾次,她都不聽,還捂著心口說痛,讓我送她去醫院.......人命關天,我也不敢耽擱,所以就把她送來了。可是到了醫院,她鬧得更凶,我估計是醫院的哪個護士聽了去,在外麵亂說的.....”


    半秋點了點頭,覺得有道理,隻要沒有記者來過,那一切都來得及。


    “我進去看看。”半秋繞過大黑痣,往病房走去。


    “莫小姐,老太太脾氣不好,如果說了什麽?你別往心裏去。”大黑痣轉過身,遲疑片刻,說道。


    半秋回過頭,沒有說話,隻是對他笑了笑,然後徑直走到病房門前,打開了門,走了進去。


    病房裏,蕭母背對著門,安安靜靜的坐在床上,曾經花白的頭發已經變成了雪白,稀稀疏疏的被低低的挽成小髻,她的背有點駝,寬大的病號服穿在她削瘦的身軀上,顯得她更加的嬌小脆弱。


    她老了,其實仔細算算,她的年紀也不過是六十出頭罷了。是什麽讓她蒼老的如此迅速?半秋就不得而知了。


    她低頭咳了一聲。


    蕭母慢慢的回頭,在她的眼睛裏,半秋竟然看到了一絲憂鬱和寂寞。


    “你終於來了。”蕭母垂下眼簾,淡淡的說。


    半秋點了點頭,開口道:“聽說你病了,我來看看你。”


    “他怎麽沒有回來?”蕭母將頭轉了回去,輕聲說。


    “他......子珅很忙。”半秋解釋道,“等他的檔期空下來,我讓他回來看你。”


    “咯咯——”蕭母笑出了聲,尖銳而刺耳。


    半秋蹙了蹙眉,往前走了幾步,站在她的麵前,低頭望著她,問道:“你是不是一直都不喜歡我。為什麽?”


    “我為什麽要喜歡你?”蕭母抬頭,目光惡毒的望著半秋,“你搶走了我的兒子,我為什麽要喜歡你?”


    半秋一愣,不可思議的說道:“我沒有搶走他,他還是你的兒子。”


    “是我的兒子。為什麽不和我住,要和你住在一起?為什麽不要我的錢,卻自己供你上學?為什麽你離開之後,他不回到我的身邊,反而出了國?為什麽你回來之後,他還對我大發雷霆?為什麽明明是我親生的孩子,卻讓別人家的孩子來照顧我?為什麽?現在你贏了,你們終於要結婚了。你們可以正大光明的在一起了,那我呢?我怎麽辦?”蕭母站起身,步步逼近半秋,“你說我該怎麽辦?”


    半秋後退幾步,望著蕭母猙獰的臉,沒有說話。


    “你也不知道我該怎麽辦?”蕭母直視著她的眼睛,冷笑道:“我要告他,我要讓他身敗名裂,我要讓他像我一樣一無所有。”


    “他是你的兒子。”半秋驚恐的喊道。


    “你忘了嗎?我曾經說過,再好的東西,如果不屬於我,我就要把他毀了。”


    蕭母露出了曾經在半秋夢裏出現過很多次的古怪笑容。


    那隻古玉手鐲跌落地板發出的清脆的響聲又在她的耳邊回蕩,那麽的清晰,那麽的真實。


    “你知道蕭疏逸和章楠是怎麽死的嗎?”蕭母譏諷的聲音,像潑來的冰水,令半秋感到寒冷刺骨。


    她的身體在顫抖,嘴唇輕啟,喃喃的說:“你到底想說什麽?”


    蕭母一把拉起她的胳膊,用力的搖晃著,臉上五官扭曲,尖叫著:“你在害怕嗎?你在發抖嗎?章楠是被我推到路上的,蕭疏逸是為了救她........為什麽我恨你,因為你是章楠的侄女,你們都要搶走我的東西,我要毀了他,毀了他.......”


    半秋奮力的甩開蕭母的手,怔怔的後退一步,喃喃自語:“你就是好心人?”在肇事司機逃脫之後,送他們去醫院的好心人?蕭伯伯一心求死,就是因為這個嗎?臨死前,什麽都沒有說,是在保護她嗎?


    半秋臉色變得慘白,嘴角微揚,嘲諷的開口道:“你想毀了的人,到死都在保護你......”


    蕭母聞言,慘烈的尖叫了一聲,不依不饒的撲了上來,她像一頭野獸,瘋狂的拉扯半秋,“都是因為章楠,還有你,你為什麽出現?怎麽死的不是你?.....”


    半秋已經沒有還手之力,任由蕭母發泄,心裏的痛楚比身體的強烈千倍百倍。眼淚大顆大顆無聲滑落,這就是一個死局,就像兩個母親爭搶一個孩子,一個拉著左手臂,一個拉著右手臂,奮力一搏,聽著孩子喊疼的聲音,最先放手的一定是他的親生母親。而現在她就是那個先放手的人,因為她舍不得。舍不得他被人非議,舍不得他為難,舍不得他被親人傷害.......


    這時,星伴月被蕭母的手指用力的一勾,悄聲無息的從半秋的手腕上,滑脫了下來,咆哮聲淹沒了它墜地的清脆響聲,它靜靜的躺在地上,被紛亂的腳踢進了病床下.......


    直到半秋失魂落魄的離開病房,也沒有發現,她珍愛的星伴月被遺忘在那個黑暗的角落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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