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背崩鄉到墨脫要走兩天路程,路順著雅魯藏布江邊緣逆流而上。江水似野馬群一般奔騰洶湧,翻滾的白浪簇簇擁擁朝光滑的崖壁撞去,迸出的水花瞬間就被漩渦吞沒。


    兩小時後江水漸漸遠去,我攀上高高的山峰。今天我要趕到五十裏外的埡旦村,這個村是去墨脫縣途中的最後一個村,也是修建在半山腰上的一個小村寨。如果途中不出現意外情況,明天我肯定到達墨脫。


    我想,天黑前我可以走到埡旦村。但目前我得麵對一個現實,那就是忍著饑餓,我惟一的幹糧——壓縮餅幹已經全部分給背崩鄉那些可愛的小生命了。


    我開始注意山坳叢林中那些鮮豔的野果子,這些紅色和黃色的野果,果實不大,垂掛在樹叢上很是誘人,還有深藏在枝葉間的野蘋果。在穿越墨脫的途中,無論是置身於原始森林或是行進在叢草崖邊,對垂掛在樹上的野果一般我不會去碰它,怕中毒。但此時此刻,饑餓總是攪亂著我的目光,讓我不能專心致誌地去行路,稍不經意,目光又溜到了樹梢的野果上,看來今天我得親口嚐嚐野果的滋味了。


    當我的麵前再一次出現野果時,好奇心使我放下行包,開始注意搜尋能進肚的野果。我費勁地爬上一處丫口,傾斜著身子,摘下了一個誘人的果實,跳下樹來。用小刀將果皮輕輕削掉一塊,流出了黃澄澄的果汁水。我用舌尖輕輕舔了一下黃色的果汁,一股極強的酸辣味溢滿口腔,高濃度的酸辣味令我的口腔痛苦不已,我迅速張開嘴將液汁吐了出來,拿在手中的是一個美麗而不能進口的果子。


    我將這個果子輕輕地放置在樹丫枝上,再也不想用野果充饑的美事了。鼓起勁,我重新背上沉重的行包,提著攝影箱,咬緊牙關朝墨脫的方向邁開機械的步子。


    抬頭尋覓,熱乎乎的太陽不知啥時候變了方向,躲到一邊去了,整個荒野顯得陰森恐怖。


    印度洋的南風在通向埡旦村的山間亂竄、亂叫,我那輕飄飄的身軀被粗暴地擋在崖下,無法頂風前行。我將身軀蜷曲在一塊兒,躲避在巨石下,這是惟一能做的自我保護。此時饑餓感也不知跑到哪裏去了,耳旁響起的全是陣風的呼嘯。我不敢向前跨一步,因為石道旁是一個令人望而生畏的深淵,稍不留神就可能被印度洋刮來的陣風掀下深淵。


    這是人無法抗拒的大風,特別是在懸崖埡口上,我隻能等待。時而,我探出頭望望風勢,耳旁除了風的呼嘯外,沒有其他任何聲音,巨石離埡口約有一百米遠的距離,這一百米將在我的記事本中留下刻骨銘心的一頁。


    一小時後風勢漸弱,埡口暫時恢複了平靜,這正是翻越埡口的極好機會。通向埡口的那一百多米長的碎石泥道,陡峭的坡崖光滑,無草無樹,令人生畏,我隻有用一隻手來抓緊崖坡的石壁,另一隻手抓緊黑箱的手提把,一步一磕地向上攀越。我的身體出現了幻覺,伴隨著飄浮感。


    埡口快到了,峰與峰相連處再一次響起風的呼嘯聲。其實,在翻越無數的埡口時,幾乎都是頂著風攀越過去的,每一個埡口都是風的聚匯點。但是,這個埡口很特別,是在一山峰之巔崖石處破開的一道口子,埡口的左麵是黑洞洞的深淵,右麵是一個僅能容一人緊貼崖壁過去的狹口,崖壁的埡口風力足以將一個人吹下深淵。


    離埡口僅有十米遠,我停止了爬行,望著左麵的深淵,聽著呼嘯而過的尖叫聲,我緊張起來。我必須用背著行包的後背緊貼崖壁一點一點地移動過去。疲憊的雙腿又開始顫抖起來,身體也隨之顫抖,變幻莫測的深淵就在腳下,團團雲霧在腳下飄逸、遊竄,令人目眩。


    風仍在埡口處尖叫,我的身子隨風在輕輕地晃動,在那不足十米的埡口處,我的雙腳仍在一點一點地挪動。快了,再向前挪幾步就走完埡口了!


    真的走過來了!我張大嘴急促地喘息著,頭一陣陣發昏,心跳劇烈,可此地沒有一塊能使我休息的地方,我隻有背著行包,雙腿伸直靠在崖壁邊沿休息片刻。我那沉重的眼皮慢慢地閉合起來,思維仿佛離開了身體,進入到虛幻狀態,仿佛又回到了背崩鄉的樓閣,眼前是來回跑動的小孩,他們的手中都握住一把耀眼的野花……


    呼嘯的風聲吹散了虛幻的夢景,頃刻間我又回到現實,眼前的我仍在懸崖風口。我的額頭冰冰的,喉嚨幹燥難忍,肚腹一整天沒有進食,連一口溪水都沒有喝,我張大嘴喘息著,口腔中的水氣和熱量都被穿越埡口的風刮走。


    埡口的後麵,又是一個大塌方段。傾瀉的泥石流土礫在坡崖上撕裂開二百米寬的創口,黃色的泥石流段宛如被炮火轟擊過的戰場,坑坑窪窪,高低不平,所幸的是現在泥石流段的頂端沒有石塊滾下。二百米寬的“創口”耗去整整一小時,虛汗將我的衣服浸透,我喘息著,任汗珠一個勁地流淌。


    從塌方段去埡旦村的路幾乎全是上坡道,我渾身的熱血再一次湧動起來,似乎已經聞到了埡旦村的氣息。加快速度,加快速度!我在心裏大聲呐喊著。我的左手握緊拳頭在空中一次次地揮動,猶如一個急行軍的戰士穿越在茫茫征途。


    人們告訴我,從背崩鄉到埡旦村在10個小時內可以走到,我已經走了12個小時,而且行走速度不慢,多次行走的經驗告訴我,每次我的行走時間與人們說的時間相差都不大。


    一道瀑布從崖縫間瀉出,飛濺的水霧隨風飄灑過來,很是涼爽。石道正好順著瀑布蜿蜒而去。我放下手中的黑箱,張大嘴去吸吮飛瀉的瀑布,一股極涼爽的滋味順著食道溜進空蕩蕩的胃部,冰涼的山水濺透了我全身。


    據經驗判斷,水源充足的地方附近就是村落紮寨的地方。我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尋覓一切與人生存有關的蹤跡。


    靜悄悄的坡崖很顯神秘,隻有我的腳步在磕碰中發響。我將黑箱從右手傳遞到左手,可我的右手卻抬不起來,疲憊後的麻木,使我右手的五個指頭僵硬得久久不能伸屈。我終於走上了高坡。


    我的心髒突然狂跳起來,血液直衝腦門,黑箱掉在了地上,頭一陣眩暈。我看見和背崩鄉一模一樣的木樓散落在坡崖的另一側,埡旦村到了!


    從背上放下行包的同時,我那麻木的雙腿跪在了地上,麵對埡旦村的方向,我緊緊地抱住行包,胸中熱血如激浪翻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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