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細長的河水閃爍著光芒,曲曲彎彎地繞過開闊地,朝遠方伸去。它就是橫貫波密縣城的那條河流,波密縣城就坐落在眼前這片開闊地的懷抱中。


    天際的雲霞連成一片,如火如荼,天變得通紅,開闊的大地也變紅了。


    晚上9點10分,我重新背好行李包,提著黑箱,走進前方的開闊地,走向波密縣城。


    我的右腳腳踝又鑽心地疼痛起來,左腳膝蓋早已不能彎曲,每走幾步,都得停息下來喘氣。襪子和膠鞋早已被鮮血浸紅,我不敢脫下鞋襪,也不知道我那雙受到冰雪侵蝕的腳,那雙支撐著我走完穿越墨脫全程七百裏艱險路程的腳,如今是副什麽模樣。


    我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心中隻有一個信念,今天一定要走到波密縣城!


    繼續往前走,我看見了一個小村莊,色彩斑斕的經幡在村前的木樁上飄蕩,幾個藏族老人在村舍的壩前捆綁柴火,幾隻剽悍肥壯的藏狗在閑逛,溫順的犛牛群相互擠靠在一起。當我從村旁走過時,村中的藏族人,那些正在享受晚霞美景的男男女女們都驚奇地看著我。我的步履很慢很慢,隻有心髒的跳動很快。人們在議論著什麽,又朝著我指指點點。


    有一個藏族朋友走近我,問:“老鄉,從山裏來的嗎?”我點點頭說:“從墨脫來。”他驚奇地說:“你一個人麽?”我又衝他點點頭。“啊!”他大叫起來,“墨脫的路途已經大雪封山啦,你怎麽過來的?”


    我不想再說什麽,我太累……太累了。我朝前指了指,問波密大橋還有多遠。1995年我第一次進西藏拍攝時,曾在波密呆過幾天,在波密大橋上拍了很多照片,波密大橋是波密縣中心的象征。


    藏族朋友說還有兩裏路,叫我先進屋休息一會。我連連搖頭說,我要在天黑前趕到波密縣城。其實此時天已經有些黑了,但我不敢坐下來休息。我知道隻要我一歇息下來,就再也走不動了。


    我的目的地在前方,在那插滿經幡的大橋上。


    火紅的雲霞漸漸變暗,暗紅的天空仍映照著開闊的波密大地,緩緩流淌的河水也變得暗紅,離波密大橋還有500米了。


    我疲憊到了極點。我沒有像往常那樣,在最艱苦的時候,將緊握的拳頭在空中揮動,現在我完全沒有力氣這樣做了。


    七百裏路途中的最後500米,我仍行走著,行走在白晝與黑夜的交替之間。


    晚上9點32分,暗紅的天空正在失去光澤,波密大橋出現在我的視覺中,插在橋麵上的白色經幡正隨風飄蕩。內心的狂跳令我頭昏目眩。


    連接大橋路段的土道是一段上坡道,約三十來米,走過這最後的三十米就上橋了。


    流經此段的河流寬闊、緩慢,隱隱地折射著水波的光彩,這是流過波密縣城的河流。我走上橋頭,將身體倚靠在橋的護欄邊。我的腳下是緩緩的流水,遠處是起伏的山巒,河岸邊的卵石灘上,兩個穿著花圍裙、披著黑發的藏族姑娘正在唱歌。晚風掠過,滲溢著波密的氣息。


    我抬起頭朝橋的另一端望去,此行的終點,在輝煌的燈光之中。我的胸中再次掀起波濤,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猛然朝前衝去——


    刹那間,我的眼前一黑,天旋地轉,身體重重地摔在大橋上,臉與石橋欄相碰,鼻孔撕裂般疼痛。


    河水仍在靜靜地流著,我支撐著身體坐在橋麵上,緊靠著石橋護欄,臉深深地埋在手肘下,任殷紅的鼻血順著嘴角流著。


    高亢清亮的歌聲從河灘傳來,輕輕緩緩地飄逸在夜空,這是藏族人特有的歌聲,是藏族姑娘的歌聲。


    我抬起頭,用手抹去了流出鼻孔的血,不遠處的燈光閃閃爍爍連成一片,在我眼前跳躍著,慢慢地模糊起來,變成了一串串色彩繽紛的光環,我的眼眶模糊了。我用盡全身力氣站了起來,將身軀靠在石欄上,朝前挪動著艱難的步子,向那色彩繽紛的光環靠近。一步、二步、三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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