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為雙生咒?雙生咒乃是一種遠古的術法,中咒的兩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但凡有一方亡故,另一方也活不了多久。


    燕蒹葭之所以知曉這咒,其實是從彌塵那兒得出的。


    扶蘇那夜告訴她彌塵是他的同門師弟,燕蒹葭次日便偷偷尋上了彌塵。果不其然,彌塵和扶蘇的確是不對付,故而她輕而易舉便從彌塵口中得知,這雙生咒一事。


    可燕蒹葭原本以為,扶蘇至少還會猶豫一番,沒想到那廝會如此輕易的點頭,簡直簡單到令燕蒹葭深覺懷疑。


    難不成是這兩人合計,想要坑害她?


    由不得燕蒹葭多想,她和扶蘇便結下了雙生咒。不過,扶蘇這人也是賊精明的一個,他三言兩語騙到了楚青臨的血,於是雙生咒成了三生咒,他們三人的命運便暫時綁在了一起。


    對此,燕蒹葭有些不明所以,便問扶蘇:“國師為何要對楚將軍下手?難不成是懷疑他……”


    扶蘇麵不改色的答:“多一個人護著我與公主,多一分周全。”


    嗯,燕蒹葭默默尋思,這扶蘇還真是……鬼精鬼精的,他將周遭的人幾乎能算計的都算計了,若是她遇著不幸,恐怕楚青臨最是無辜。


    畢竟,他大抵連自己是怎麽死的也想不明白。


    一時間,她有些可憐楚青臨。


    扶蘇要她做的,其實很是簡單,無非就是吃喝玩樂,效仿著城中那些中招的紈絝子弟,借此引出食夢獸。


    據扶蘇所說,那幾個窮秀才雖說不如紈絝那麽慣常出入煙花之地,但人性這種東西,誰也說不準,往往越是表麵正經的男子,越是私底下花天酒地。那幾個窮秀才尋常時候也賺些銀子,但依舊是家徒四壁,可見那些銀子,花到了某些不為人知的地兒。


    於是,第二日,燕蒹葭去了幽州最大的青樓,她隱匿著自己的身份,一個人在裏頭花天酒地。而扶蘇也藏在暗中,生怕事變。


    到了夜裏,她召了一群樂坊歌姬,大搖大擺的踏上了夜遊船。


    幽州是個聲樂不斷,滿城歌舞的地兒,但凡有頭有臉的人物,都喜歡如此玩樂,故而燕蒹葭的行為絲毫沒有讓人覺得奇怪。


    反而是扶蘇,他原本就與燕蒹葭不是一路人,早先雖是聽聞了她的名聲,但親眼所見之下,還是不禁感歎,紈絝子弟的享樂生活,委實讓人難以企及。


    接連三日,燕蒹葭醉生夢死,笑意闌珊,若非扶蘇一早知道她是個姑娘家,恐怕就要認為眼前的少年怕是要被這一眾女子榨幹了身子。


    三日之後,扶蘇已然不能再正眼直視燕蒹葭了。於是,那一個月黑風高的夜裏,他和燕蒹葭皆是坐在院落裏頭。


    燕蒹葭對扶蘇的反應見怪不怪,反而一把搭上扶蘇的肩頭,笑眯眯的勸慰:“國師日理萬機,憂國憂民,不妨與本公主一同,醉倒在這溫柔鄉裏頭?”


    “公主為何不尋男子作陪?”扶蘇卻道:“這眼下都是女子,未免……”


    “國師原來喜歡男子?”燕蒹葭瞠目結舌,隨即便拍了拍扶蘇的肩膀:“國師既是屬意男子,那麽明日我便召幾個男歌姬來。”


    幽州歌姬盛行,男女皆有,比起都城都要民風開放,委實是個人間天堂。


    “不必了。”扶蘇擺手,難得有幾分義正言辭:“我對男子並沒有旁的想法,公主莫要想歪了。”


    說著,扶蘇很快轉身離去。


    頭一次,燕蒹葭覺得,扶蘇和楚青臨還真是有幾分相似,大概兩人都是屬於良家婦男一類的罷。


    不過誰又說她逛窯子是不正經呢?好歹她逛得是滿是姑娘家的窯子,左擁右抱的也是貌美女子。


    ……


    ……


    第四日的時候,扶蘇不再隨著燕蒹葭外出,但這一點燕蒹葭並不知道,她以為扶蘇隱匿在暗處,和之前的幾日一般,到了夜幕降臨才會出現。


    到底還是燕蒹葭太稚嫩,不知人心險惡。到了夜幕降臨,扶蘇的確出現了,但燕蒹葭並不知道,扶蘇不是護著她一路,而是在她麵前做做樣子。


    他知道,但凡他跟隨左右,食夢獸都不會出現,所以前三天,不過是迷惑燕蒹葭罷了。在這之後,才是真正將她置入危險。


    於是,第五日,燕蒹葭終於發現了不對勁。


    但一切,為時已晚。


    那天日曬三竿她才從外頭回來,因著夜裏頭聽了一宿的戲,燕蒹葭回到城主府的時候,已然精疲力竭,有些發虛。


    不過,她踏入城主府時,不見扶蘇等候,反而瞧著楚青臨站在她的院落外頭,樹影斑駁,倒映在他的俊顏上,遠遠望去,倒是秀致挺拔,宛若青鬆。


    “楚將軍這是在等本公主?”燕蒹葭立在他的麵前,淡淡問道。


    楚青臨聞言,回頭看她,有那麽一瞬間,他的眼底劃過詫色:“公主昨夜去哪兒了?怎的臉色如此不好。”


    原本楚青臨也不是那等子愛管閑事的人,但燕蒹葭今日的臉色的確極差,她本就生的白皙如雪,眼下兩塊淤青簡直就像是昨夜被誰打了。


    燕蒹葭聞言,不以為然:“昨夜聽了一宿的戲,實在疲乏。”


    說著,她走上前幾步,繼續道:“將軍尋我何事?”


    “前幾日燕京來信,”楚青臨正色道:“蚌壁預言的事情,如今傳遍都城一帶,陛下命我等速速回京,不得耽擱。”


    蚌壁滅國的預言,正如扶蘇等人預料的那般,即便幽州不傳開,帝都也少不得要鬧得人盡皆知。果不其然,短短幾日,這件事便像插了翅膀的鳥兒一樣,北上一帶,街知巷聞。


    “哦?動靜大嗎?”燕蒹葭挑眉,語氣之間皆是風輕雲淡。


    雖說百姓有時愚鈍,但燕國自她父皇即位之後,便很是國泰民安,燕王是個怎樣的帝王,百姓心中有數。不過空穴來風的滅國預言罷了,一時間也不至於人心惶惶。


    “不大。”楚青臨搖頭:“但陛下催促盡早回京,恐怕幽州狐妖的事情,公主不便再插手。”


    詔令抵達幽州,並不是為了蚌壁一事,而是為了帝王寵愛有加的公主。


    幽州狐妖的事情,楚青臨不太清楚,這幾日他的注意力皆是在蚌壁的事情上,倒是不知此事進展了幾分。


    “曉得了。”燕蒹葭擺了擺手,道:“此事國師可是知道?”


    “國師昨夜離了城主府,聽他徒弟說,該是去了五原山。”楚青臨道:“也不知國師為何這兩日頻頻上五原山。”


    “頻頻?”燕蒹葭心中咯噔一聲,瞳孔微微縮了縮。


    不對勁,這件事完全不對勁,扶蘇這廝……


    楚青臨頷首,雖說對燕蒹葭的反應有些不解,但還是回答道:“昨日一早國師在公主離去之後,便也離去了,公主回來之前,本將軍見著國師,與他聊了兩句,他說他去了五原山,查一查狐妖的事情……!”


    他話還沒說完,那頭燕蒹葭忽而眼珠子一翻,整個人朝著他的方向倒了下來。


    “公主!”西遇低呼。


    楚青臨眼疾手快,比西遇還快便一把將她抱住。


    寬厚的掌心落在她的骨骼之上,楚青臨有些驚訝,看起來囂張至極的小姑娘,竟是如此瘦弱,不堪一握。


    “公主!”西遇麵色大變,他湊上前來,不待楚青臨恍神,便已然一把將燕蒹葭拉扯過去,打橫著抱了起來:“快,快宣太醫,不,找大夫!”


    說著,西遇急匆匆的將已然昏迷的燕蒹葭,抱進了屋內。


    伺候公主這五年,雖說公主是體弱,但他從未見過公主徑直昏迷的情況,更何況,比起從前在都城的夜夜笙歌,昨夜公主根本沒有怎麽脫力!


    ……


    ……


    燕蒹葭徒然昏迷的事情,一時間鬧得整個城主府人盡皆知,城主袁照很快便趕了過來,隨行的還有他請來的名醫。


    隻是,大夫把了脈,診治過後,竟是搖了搖頭,麵色凝重。


    “大夫這是何意?”西遇耐不住性子,眼底頓時浮現殺意。


    老大夫被嚇了一跳,往後退了兩步,被袁照扶住:“李大夫,公主這是怎麽了?為何李大夫麵露難色?”


    蒼老的聲音,宛若鍾聲,餘音繞梁,讓人心安。


    西遇深吸一口氣,緊緊盯著李大夫。


    “公主這病,老夫治不了。”李大夫歎息道:“城中早先有幾個公子哥也是這般症狀,昏睡了大幾個月了,目前還沒有誰清醒過來,都是靠藥材吊著命啊!”


    昏睡?


    一側的楚青臨眉梢微微蹙起,想起城中狐妖肆虐的事情,再看麵色慘白如薄紙的燕蒹葭,一時間也明白過來了。


    “那公主怎麽辦?”西遇眼尾劃過戾氣,倒是沒了尋常那股子‘婆媽’樣子。


    楚青臨想,這才是一個帝隱該有的鋒芒罷,隻可惜燕蒹葭這般……許是醒不過來了。


    他正思忖著,身後忽然傳來腳步聲。


    眾人回頭,就見彌塵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笑容和煦:“公主被食夢獸所害,也許國師有法子。”


    “食夢獸?”楚青臨和袁照雙雙提出疑問。


    “這城中公子哥昏迷之事,並非什麽狐妖作祟。”彌塵道:“是食夢獸害人……”


    他緩緩說著,將食夢獸的事情,全數托盤。


    隻是臨到末了,西遇才忍不住出聲,道:“國師分明保證過公主不會有任何危險,為何今日公主會被食夢獸所害?”


    “國師謀算過人,他借公主的肉體鎖住食夢獸,隻有這樣才能輕巧的將食夢獸捉住。”彌塵搖頭,一臉悲憫自責:“可惜這件事,我到今日才參悟透。若是我早兩日知曉,可能公主也不必如此遭罪。”


    扶蘇其實一開始,便打算用燕蒹葭的肉身鎖住食夢獸。食夢獸極難捕捉,若是想要將其拿捏在手,就必須要一個容器將其承載。而無疑,燕蒹葭就是扶蘇算計的那個容器。


    他前幾日給了燕蒹葭一張定魂符,那時他告訴她,這張符能在危難時救她一命,燕蒹葭尋思著扶蘇既是與她定下了雙生咒,那便沒有膽子加害自己。所以,那時她想也沒有想便相信了扶蘇。


    隻是,那符不是護住燕蒹葭的,而是將食夢獸拖入燕蒹葭的夢中,令其難以逃脫。屆時,他隻要入燕蒹葭的夢,抓住食夢獸便是輕而易舉的。


    “扶蘇真是……欺人太甚!”西遇拳頭握緊,顯然動了殺意。


    這一回,他對扶蘇也全然沒了尊敬之意了。


    “其實你不必擔憂,”彌塵寬慰道:“國師與公主結下了雙生咒,咒術是我施展的,不會出錯。”


    言下之意就是,扶蘇怎麽也不會讓燕蒹葭出事。可彌塵方才那一出挑撥離間,明擺著是為扶蘇樹敵了。


    ……


    ……


    傍晚時分,扶蘇回到城主府,他得知燕蒹葭昏迷的事情,絲毫不覺驚訝,和彌塵所言一般,這件事從頭到尾,是扶蘇給燕蒹葭下了套子。


    西遇沉了心思,倒是沒有意氣用事,隻問扶蘇,如何才能讓燕蒹葭蘇醒。


    扶蘇從容回道:“待我入公主的夢中,捕獲食夢獸,公主自然會蘇醒。”


    這一點,也和彌塵所說的,沒有半點偏差。


    西遇心下有幾分記恨,帝隱二十年的生涯,他從小便嗜血殺人,不知何為情義。當年他的主子燕王遇險的時候,他尚且不為所動,可如今燕蒹葭這般……他實在於心不忍。


    若是讓燕蒹葭見著,許是要嘲笑他命中缺個閨女,可他身份低賤,哪裏有什麽命做公主的父親呢?


    不得不說,剛毅的男兒郎,也是有心思細膩的時候。


    到了晚間時候,西遇給燕蒹葭喂了一碗參湯,就李大夫說的,昏迷之人不可不食,需用珍貴的人參吊著性命。


    等燕蒹葭喝了參湯,西遇才讓扶蘇靠近。彼時楚青臨就站在一側,與扶蘇商討著是否先回京一事。


    但他話還沒有說完,西遇便將其打斷:“楚將軍的提議,屬下不認同。”


    楚青臨提議一行人先回京中,等到了都城,再讓扶蘇入夢救人。


    可李大夫說過,若是昏迷的時間太長,恐怕影響日後行動,尤其體弱之人,更不宜長時間陷入混沌。


    他如今也算是看出來,扶蘇和楚青臨,一個假惺惺,一個完全不顧燕蒹葭死活,除了他自己,誰也沒有真心為燕蒹葭考慮過。


    “我也讚同西統領的話,”扶蘇道:“從幽州到燕京,走半月也不為過,水路耗人精力,怕是公主會不太好受。”


    西遇曾在都城任命統領這一要職,不過自從五年前被燕王指派給了燕蒹葭,便再沒有人如此喚過他了。


    楚青臨聞言,眉頭緊鎖,一副依舊沒有被說服的樣子,看得一旁彌塵忍俊不禁。


    他輕咳一聲,說道:“楚將軍此次最好還是聽國師的話罷,否則吃苦的還是將軍自己。”


    “彌塵大師此言何意?”楚青臨問。


    彌塵笑著開口:“國師給楚將軍下了雙生咒,如今你們三人綁在同一條船上,若是公主落不著好,楚將軍也定然……”


    “雙生咒?”楚青臨忽然想到了什麽,凝眉朝著扶蘇看去:“原來那日國師誆我!”


    那日扶蘇前來尋他,說是要借他的血一滴,楚青臨問他為何要血,扶蘇答:將軍血中戾氣許多,狐妖懼殺戮,借將軍血能震妖。


    楚青臨對此倒是沒有絲毫懷疑,他這幾日為預言的事情,已然有好幾夜沒有合眼,且扶蘇實在看著很是正經,楚青臨自然而然便相信了他。


    “將軍見諒。”扶蘇輕描淡寫道:“如今將軍與我們的性命的確綁在一處,公主若是不小心殞命,恐怕將軍也……”


    說著,他不著痕跡的睨了眼彌塵,眼底劃過一抹幽深。


    彌塵四處為他樹敵,他自然也不會讓彌塵好過。隻是當下最重要的,還是燕蒹葭與鎖在她夢中的食夢獸。


    楚青臨的脾氣,出乎意料的好,在聽著扶蘇承認了自己的行徑時,他竟是半分沒有惱怒之意,隻沉思了半晌,而後點頭讚同了扶蘇的提議。


    午夜時分,扶蘇擺了陣法,隻身入了燕蒹葭的夢,楚青臨負責守衛,不讓任何人靠近。


    回京的事情耽擱下來,但整個燕國想要燕蒹葭命的人卻是不少,城主府戒備森嚴,楚青臨亦是派人層層把關,不得不說,扶蘇算計楚青臨這一步,的確極為得當。至少有楚青臨在,他和燕蒹葭的安危都萬無一失。


    ……


    ……


    煙霧繚繞的屋內,昏暗而幽靜。燕蒹葭被置在鋪著貂裘的被褥上,眉眼緊閉。


    彼時,扶蘇就坐在她的麵前,他盤著雙腿,呈打坐之狀,神色清雅高貴,眉宇從容似仙。


    穿過煙霧與黑暗,耳邊驟然喧囂起來,意識的深處,背上仿佛傳來被投擲的觸覺。


    食夢獸編織的夢境,是如此逼真。


    扶蘇緩緩睜開眸子,就覺自己此時正趴在案幾前,眼尾瞥見的雪色袖擺變成了煙青色。


    毫無疑問,他這是入了夢了。


    “噗嘶噗嘶……”就在這時,身後傳來極低的出氣聲,扶蘇擺正身體,往後看去。


    “快打開!快!”小姑娘一襲梅色雪狐錦衣,祥雲芙蓉團褶裙,她坐在他身後不遠處的位置,對著他擠眉弄眼,低低催促。


    扶蘇有些詫異,他沒有想到自己入夢後第一眼見的,會是燕蒹葭!


    與素日裏清貴公子哥的裝扮不同,夢境中的她極為嬌柔,就像是富貴人家的小姐那般,朱唇上點著殷紅的胭脂,頭戴紅寶石碧璽花簪。


    許是看慣了燕蒹葭少年打扮,如今乍一見著,扶蘇都不由覺得驚豔。


    “愣著做什麽?”這時,燕蒹葭再度張了張嘴,無聲催促,她瞪大漆黑的眸子,眼底有幾分不諳世事的天真。


    扶蘇回過神,順著燕蒹葭的視線看去,就見他腳下有一張揉成團的紙條。


    他緩緩伸手,將其拾起。如玉的指腹落在紙團上,正要拆開之際,忽然一道陰影落在他的眼前。


    “顧笙!顧偲!”


    扶蘇抬眼,就見一個胡子發白的老學究站在他的麵前,居高臨下的盯著他,眼神極為犀利。


    這是一個師者該有的沉穩與氣勢,而顯然,扶蘇也意識到,他此時就是在學堂上,周圍男男女女,皆是端坐在案幾前,手捧詩書,作觀望之態。


    燕蒹葭站起身來,沒有半分敬畏之色:“先生,不關我三哥的事情,是我要丟紙團兒給他的!”


    她說得倒是極為義氣,但聽在扶蘇耳朵裏,卻又是另一番滋味。


    若是他沒有料錯,方才這先生口中提及的‘顧笙’‘顧偲’正是他和燕蒹葭兩人。而在這夢境之中,他是燕蒹葭的‘三哥哥’。


    “好你個顧偲!”張老先生被這麽一氣,眼底的怒意頓時‘蹭’得一下,往上漲起來:“你尋常不認真也就罷了,如今倒是帶著顧笙一起鬧騰,他和你不同,他是個讀書識字的料子,你這是平白要耽誤他嗎?”


    看得出來,張老先生一直器重這個喚作顧笙的少年,可卻不太瞧得上顧偲這個小姑娘。畢竟這小姑娘,實在是……太頑劣不堪了!


    “哪有?”小姑娘絲毫不覺羞愧,隻仰著小臉,氣勢依舊:“張先生教的那些,我三哥哥早就知道了,是先生教的無趣,我才……”


    她話還沒有說完,張老先生便吹胡子瞪眼,怒斥:“你們兩兄妹給我出去,靜思己過!”


    張老先生知道,自己若是再和她辯駁下去,怕是要被氣死。顧偲這嘴皮子,他不是沒有領教過。


    “先生莫要生氣,氣壞了不好。”燕蒹葭攢出一個笑來,看了眼扶蘇,又道:“我這就和三哥哥去庭院裏頭靜思,先生息怒,息怒。”


    說著,她挑挑眉,示意扶蘇隨著她一同出去。


    扶蘇見此,起身與張老先生行了個禮後,才與燕蒹葭一起走出了學堂。


    兩人腳下踏著一眾人的議論,直到走出學堂,抵達院落,周遭才漸漸清淨起來。


    他手中握著紙團兒,走出來這會兒才想起來要拆開去看。


    “三哥哥,你今日怎麽如此遲鈍?”小姑娘皺起遠山眉,顯得有幾分不高興。


    扶蘇望了眼她,燕蒹葭的臉容,燕蒹葭的脾性和跋扈,但唯獨這喜怒隨性的模樣,和燕蒹葭那麽的不同,不同到幾乎判若兩人。


    扶蘇張了張嘴,低聲喚道:“偲偲。”


    “怎麽了?”燕蒹葭看向他,眸底有懵懂的神色。


    “沒什麽。”扶蘇一笑,他手下動作依舊,緩緩將紙團拆開。


    ‘偲偲’這個名字,是那些昏迷的公子哥嘴裏不斷喃喃的兩個字,方才那張先生喚燕蒹葭‘顧偲’,扶蘇便懷疑這個偲偲,其實就是顧偲。


    而這裏,不是燕蒹葭的夢境,而是食夢獸的夢境!夢境的主角,正是顧偲,眼前的燕蒹葭!


    也許,從這個夢境中,他可以窺探出,是誰豢養了食夢獸。


    心中百轉千回,扶蘇手中的紙團也早就被拆開。


    紙團上,白紙黑字寫著幾個大字:東旭學堂。


    “你想去東旭學堂?”扶蘇抬眼看她。


    其實他並不知道,這個東旭學堂究竟在哪兒,他如今入了夢境之中,不知怎麽便入了這個喚作顧笙的少年的身體,但他卻全然沒有顧笙的記憶。


    燕蒹葭聞言,神色詫異:“三哥哥昨兒個不是說要去東旭學堂看看嗎?怎麽全忘了?”


    “記得。”扶蘇淡淡笑道:“睡一覺起來,有些發昏,今日怕是去不成東旭學堂了。”


    東旭學堂在哪兒,他也不知道,自然不能輕易答應要去那兒。


    “那便罷了。”燕蒹葭似乎也興趣缺缺,隻忽然兩眼一亮,道:“三哥哥,咱們去放風箏罷?”


    “先生不是讓我們靜思己過嗎?”扶蘇道:“若是讓先生知道……怕是不好。”


    “哎呀,三哥哥!”小姑娘摟住他的胳膊,撒嬌起來:“張先生若是責罵,我一力承當,好不好?”


    “不妥。”扶蘇搖頭,其實他更怕的是再與燕蒹葭待著,怕是會生出什麽不必要的麻煩。


    尤其當下,她摟著他的胳膊,那極為親昵的模樣,讓扶蘇身體都僵硬了起來。


    可他沒有借口甩開她的手,更不能輕舉妄動,未免徒增事端。


    “顧笙,你怎麽這麽膽小?”這回,三哥哥也不喚了,小姑娘冷哼一聲:“你堂堂一個七尺男兒,頂天立地,連逃學也不敢,今後怎麽能有所建樹?再者,女子皆是心悅勇敢的男兒郎,你這般模樣,別說有沒有女子屬意,就是男子也未必願意與你生出割袍斷袖的情誼,你……”


    扶蘇笑容僵硬,敗下陣來:“去放風箏。”


    他從來不知道,燕蒹葭也可以這麽囉嗦……這麽的強詞奪理。


    “三哥哥早這樣不就好了?”小姑娘傲嬌的哼了一聲,顯然心情有幾分愉悅。


    ……


    ……


    兩人很快坐著馬車來到了西郊,隻是,如今寒冬淩冽,城郊寸草不生,偶有陣風來襲,這樣的天氣,根本放不得風箏。


    一路上,扶蘇旁敲側擊,大抵是弄明白了情況。


    此地依舊是幽州,隻是時間卻不是當世的幽州,而是五十年前的幽州。


    五十年前,幽州沒有城主,隻有一個太守,顧景嵐。顧景嵐膝下三子一女,不過,令扶蘇稱奇的是,顧景嵐的嫡長子和嫡次子早年從商,無心仕途,顧景嵐對此不僅沒有阻攔,而且很是鼓舞。


    這幾年,顧景嵐的嫡長子和嫡次子一直都在都城忙碌,偶爾才會回幽州一趟。


    顧景嵐膝下就顧偲一個女兒,這些年來一直倍加愛護,這份‘溺愛’導致顧偲十四歲的時候,便已然‘臭名昭著’,是個人見人怕的小惡霸。


    顧偲是幽州的小霸王,燕蒹葭則是建康的小霸王,兩人格局不同,但成長經曆極為相似,故而性子也很是相像。


    顧景嵐無奈之下,便花錢建了一個學堂,名曰:宗成。


    宗成學堂,收男子,同時也收女子。幽州民風開化的很早,但這個學堂在當時也是獨一無二,叫人稱奇的。


    與之相對的,便是方才燕蒹葭提及的東旭學堂。東旭學堂乃幽州最負盛名的一個學堂,而這個學堂隻收男子。


    “可惜了,”燕蒹葭長歎一聲,兀自又鑽回了馬車內,皺眉看向扶蘇:“三哥哥在想什麽?這麽入神?”


    “沒什麽。”扶蘇擺手,想著糊弄過去。


    然而,這姑娘到底還有幾分燕蒹葭的影子:“三哥哥今日很奇怪啊,我瞧著都不像你原來的樣子了。”


    “偲偲怎麽還懷疑起哥哥了?”扶蘇溫柔一笑,想起燕蒹葭剛才透露的‘顧笙往常脾性’,順勢便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


    這是扶蘇第一次這麽親近的觸摸一個姑娘,可無奈的是,燕蒹葭說的顧笙,的確就是那麽一個對妹妹極致‘疼寵’的兄長。


    “罷了,”似乎見‘顧笙’沒有什麽不同,燕蒹葭擺了擺手,懶得去深究:“三哥哥,咱們回府吧,我聽爹爹說,今兒個府中有客人要來,估計會很熱鬧呢!”


    “好。”扶蘇點頭,心想扮演這個顧笙,好像也沒有很難,許是他和顧笙也有幾分相像,所以入了夢境才會被卷入顧笙的‘身體’。


    兩人很快回了顧府,彼時顧府的下人很是忙碌,燕蒹葭和扶蘇一路詢問,才得知有遠客來了。


    大堂之中,四十五歲的顧景嵐端坐在上首位,他夫人過世三年了,但他卻是一直沒有再娶妻納妾。


    坐在他對麵的,是個十七八歲的公子,他身著白衣,衣袍色澤極暗,顯然是多年舊衣。


    他背對著燕蒹葭和扶蘇,身長如玉,不見其容色卻讓人覺得鍾靈地秀。


    “爹爹,我們回來了!”出聲的是燕蒹葭,但扶蘇很明顯的察覺到,方才還粗聲粗氣與他交談的小姑娘,這會兒語氣突然變得很是柔軟,這柔軟聽在他的耳朵裏,竟是怪異的可怕。


    下意識看了眼燕蒹葭,就見她的視線直勾勾的落在那公子的臉上,白皙的臉容浮現一抹紅霞。


    “偲偲,笙兒,你們今日怎麽這麽早回來?”顧景嵐有些驚訝的看向自己的這一雙兒女。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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