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蒹葭進宮的時間,還是推遲到了午後,西遇大感無奈,但心下知道,皇後娘娘並不會因此而對燕蒹葭有什麽惱意。


    果不其然,午後燕蒹葭進宮,皇後隻嗔怪的說了兩句她,便再沒有旁的責備之言。


    母女倆聊了一會兒,蕭皇後突然話鋒一轉,說道:“聽說你進宮的時候,國師方從公主府離開?”


    這聽說二字用的極妙,燕蒹葭笑了笑,道:“母後,兒臣都老大不小了,如今十七歲了,怎的還要母後這般派人護在公主府周圍?”


    蕭皇後聞言,瞪了眼燕蒹葭,說:“你這便是不耐煩了?母後也是為了你好,你再如何大,也是母後的孩子。”


    大抵天下父母皆是如此,哪怕是三四十歲了,子女在自己的眼中,也依舊年紀小,不懂事。


    聽著蕭皇後的話,燕蒹葭忍不住哄道:“母後這話說的,兒臣哪裏不耐煩了?兒臣可喜歡母後這般關心在乎兒臣了。”


    甜言蜜語這塊兒,燕蒹葭沒有失了燕王的真傳。


    蕭皇後頓時又笑了起來,隻說:“你莫要岔開話題,如今你和國師……你父皇那兒可都沒有賜婚呢!”


    “父皇不喜扶蘇,兒臣知曉。”燕蒹葭伸手,朝著果盤兒裏拿了個葡萄,細細的剝了起來:“等兒臣從南疆回來,母後便讓父皇賜婚唄?”


    她語氣很是稀鬆平常,可蕭皇後嘴角的笑意卻是一僵,那張極美的一張臉容上,浮現起一絲嚴厲:“你去南疆做什麽?南疆那麽危險,你一個金尊玉貴的公主,去那等子是非之地,是要去找不痛快嗎!”


    蕭皇後的語氣,讓一側伺候的嬤嬤不由詫異,她極少見皇後娘娘這樣,尤其是對待公主。


    公主是娘娘的心頭肉,往日裏無論公主如何胡鬧,娘娘也不曾這樣嚴厲的斥責過。


    但燕蒹葭聞言,卻絲毫不覺奇怪,反而心中愈發明白了。


    她放下手中正剝著的葡萄,看了眼伺候的嬤嬤與一眾宮人,吩咐道:“你們都下去罷。”


    宮人不疑有他,很快便退了個幹淨。


    一時間,空蕩蕩的偏殿,隻剩下燕蒹葭與蕭皇後母女二人。


    燕蒹葭擦拭著沾著汁水的指尖,蕭皇後的臉色卻依舊很是不好,隻道:“今日無論你說什麽,我都不會讓你去。你若是敢,我便讓你父皇將你綁到宮裏來,你休想偷偷溜走。”


    燕蒹葭平靜的反問:“母後為何對兒臣要去南疆的事情,反應如此之大?”


    “為何?”蕭皇後道:“南疆如此危險,非燕國領土,也非旁的幾國所屬之地,縱然我是不喜天子治國,但那沒有製度約束的地域,更是危險重重。”


    說到這,她突然眼眶有些紅了:“酒酒,母後就你一個孩子,不是母後非要束縛著你,但你若是出了什麽事情,你叫母後如何是好?”


    她也年少過,也曾如燕蒹葭這般,不懼世俗過。


    但這一切,止步於她成為母親的那一刻。


    她其實很是厭惡這樣束縛如囚籠的宮廷生活,但一想到她若是離去,酒酒便成了後妃們隨意可以算計的無根之浮萍,她便願意割舍下所有的不願。


    “酒酒,你沒有當過母親,你不知道母後的憂心。”蕭皇後緩緩道:“這一年,你有過多少危險,母後便有過多少個不眠之夜。若有朝一日你不在了,母後也不會去死,但那樣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未來,隻會是生不如死。”


    蕭皇後說這席話的時候,幾乎已然落下淚來。


    燕蒹葭不是無動於衷,她極愛自己的母後。也明白母後的意思。


    這世上,並不是誰離開了另外一個人便無法獨活,隻是……留下來的那個人,今後的歲月,隻會是一片黑暗。


    燕蒹葭突然便起身,朝著蕭皇後的方向跪了下來。


    那沉重的一跪,讓蕭皇後愣住了。


    “酒酒,你……你這是做什麽?”


    燕蒹葭忽而叩首,低低說道:“母後,是酒酒命薄。”


    那一瞬間,蕭皇後如遭雷擊,她突然想起一個可能,死死咬住唇,淚眼朦朧的看著燕蒹葭。


    “兒臣知道,母後定然看到了酒酒的命數,所以母後不願酒酒去南疆。”她匍匐著,不再是那個不可一世的驕縱公主:“從前母後看到酒酒從高台上一躍而下,身死魂歸。以至於母後日日不能安寢。如今……是酒酒不孝,還是讓母後看到了酒酒死於南疆。”


    說到這裏,她語氣哽咽起來:“酒酒命薄,就算此番不去南疆,酒酒也是逃不開天命,不久之後,也會死於天災。”


    她看到了……一切的一切,都看到了。


    昨夜赤芍問她,瞧著江渢眠被斷手之後,她還看到了什麽,那時候她說醒了。


    其實並不是,她看到了她這幾日不斷夢到的未來。


    她死於南疆,亦或者……她退卻之後,打消了去南疆的打算,卻還是死在了建康,死於一場疫病。


    有那麽一瞬間,蕭皇後腦中傳來嗡嗡嗡的響動,她怔怔的坐著,眼前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


    她依稀之間,看到了酒酒……她的酒酒,沒能從南疆回來,隻剩下一捧黃土。


    扶蘇將酒酒的骨灰帶回建康,她發了瘋的怒罵著扶蘇沒能護住酒酒,可再如何瘋狂,也終究抵不過失去女兒的痛苦。


    她困於這深宮這麽多年,隻是想著有朝一日酒酒長成,便卸下皇後的名頭,追尋她這十幾年想追尋的自由。


    可酒酒不在了,她得了自由,又能怎麽樣?


    “酒酒。我的酒酒啊!”蕭皇後那樣堅強的一個女子,此刻突然淚如雨下:“是我違背了我的誓言,離開故土,才讓你遭受了詛咒!”


    她作為隱世門的祭司,本就不該踏足紅塵,嫁人生子。在成為大祭司的那一刻,她發過誓,許過諾。可後來,她違背了自己的誓言……凡違背者,必然殃及子女。


    “母後,一切與你無關。”燕蒹葭抬起頭,一把抱住蕭皇後的膝頭,道:“是天命如此,母後若是還要為此自責,酒酒日後便是死……也不能安心的。”


    蕭皇後聞言,更是哭成了個淚人兒。


    母女倆抱在一起哭了許久,突然聽到一聲低低的嗚咽,頓時兩人皆是一愣,而後蕭皇後突然想起,早些時候燕王知曉燕蒹葭要入宮時,便說過要偷偷來看看,之前他與燕蒹葭因為其他公主與皇子的事情鬧得不愉,這會兒老父親倒是不好意思公然出現。


    本是打算他就在屏風後頭聽聽燕蒹葭的聲音也好,沒想到蕭皇後這人也是沒心沒肺,見了自家閨女來便忘記了她老子的存在。


    於是,便出現了這樣的場麵。


    蕭皇後淚意頓時沒了,見燕蒹葭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心知這丫頭又是想偏了。


    屏風後頭的燕王顯然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安靜,驚得回了神來。


    他原本是不想出現的,但奈何聽這兩母女哭的淒慘,再加上那一席話實在悲戚,便忘乎所以的落了淚。


    “陛下還不出來!”蕭皇後擦了擦眼角的淚。


    “父皇?”燕蒹葭一臉難以置信,不多時便見燕王從屏風後頭走了出來。


    燕蒹葭忍不住道:“父皇怎麽在這裏?”


    她看了眼明顯抹過眼淚,眼眶還微微泛紅的燕王,不由噗嗤一聲,笑出了聲音。


    “你還笑!”燕王故作嚴肅,瞪眼道:“燕蒹葭,你這個不孝女!”


    蕭皇後卻說道:“你罵酒酒做什麽?我苦命的女兒已經夠苦了,你還要這樣指責她!”


    燕王聞言,一時無言,隻得摸了摸鼻尖。


    但一想到方才蕭皇後和燕蒹葭的話,他頓時又心情沉重起來。


    這會兒,燕蒹葭之前算計其他皇子公主的事兒,便被他拋到了腦後。


    見燕王突然愁容滿麵,蕭皇後已然是恢複了理智,她拉著燕蒹葭坐在自己的身側,深吸一口氣,道:“既是如此,那這南疆之行,你便去罷。”


    “怎麽能讓她去?”燕王焦急起來:“明知是死路一條,去了怎麽還會有活路?”


    “陛下沒有聽到酒酒方才的話嗎?”蕭皇後語氣很是不好,道:“若是酒酒不去南疆,便要死於天災。人禍和天災,陛下覺得哪個更能夠躲開?”


    蕭皇後冷靜下來之後,腦子便恢複了清醒。


    她也曾是知曉天命的人,自是對此有些悉知。


    燕王一時無言,沉默著,便聽到燕蒹葭道:“人禍易躲,天災無情。更何況,此次南疆之行,兒臣是要去尋一人回來。”


    若是能夠在死之前將那人帶回來,那麽也是死而無憾,為燕國做了一些貢獻了。


    “你要去南疆的目的,是去尋誰?”燕王不解的看向燕蒹葭。


    卻見燕蒹葭神色極為肅穆,回道:“付兼。”


    “付兼?”燕王瞳孔微微一縮:“你的意思是……付兼還活著?”


    燕蒹葭頷首,斬釘截鐵道:“活著。”


    “你如何知道?”燕王道:“莫非是與你母後一樣的能力?”


    “是。”燕蒹葭答:“兒臣看見了……付兼正在南疆巫苗族,他沒有死。”


    說著,她看向燕王,一字一頓道:“父皇,兒臣要帶他回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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