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等她回過頭,身旁閃過一陣風,一雙手伸了過來,將她兩隻手反絞了,往路邊林子裏拖去。燈籠打翻在地,她大聲疾呼,擰過身子,妄圖擺脫糾纏,無奈那雙手力氣太大,她幾乎就要隱沒在林子裏了,她看見路的那邊有人,大聲喊救命,然而那人竟飛快得跑走了。她聽見腦後的喘息聲,幾乎心灰意懶,她想哀求,我是個要做媽媽的人了,喊出來的話卻嘈雜不堪,連不成句子,那人沒有一刻停手的意思,依舊將她往黑暗裏拖行,她仰頭看見從林子縫隙裏漏下來的月光,那人蒙了臉,脖子上戴一塊狗頭銀牌,將月光反射成一把利劍,刺入她瞳仁。


    她流下淚來,想到她的玉凰,還有肚子裏的孩子,心下一橫,大不了同歸於盡了,正要做最後的掙紮,砰砰兩聲槍響,仿佛就在耳邊,林子裏呼啦啦飛出一大群鳥兒,身後那人嚇一大跳,拉著她一起跌在地上。香笙反應過來,迅速甩開那人的手,往大路上跑去,那人緊跟其後,在林子邊緣將她捉住了,香笙對著他的手臂就是一大口,那人啞著嗓子叫了一下,忍住再未發出聲音,仍然不肯罷休。


    不遠處木樓裏,慢慢走了許多人出來,往林子這麵探看。


    香笙仰頭狂叫,不知道在喊些什麽,把咽喉也喊痛了,人們漸漸地圍過來,那人終於丟下她跑走了。她憤恨至極,脫下一隻鞋子向那人跑走的方向狠狠擲過去,繼而嚎啕大哭,哭了一會子又笑了起來,看客圍住她,討論這個瘋女人是否與那槍聲有關,她立在黑暗邊緣,赤著一隻腳,瞪圓眼睛尋那隻燈籠的下落。


    她披頭散發地從林子裏出來了,晃晃悠悠地,走到對過的田地裏,空氣悶悶的,像有一場雨,她在田邊坐了下來,把頭發捋順,紮成一個麻花,此起彼伏的蛙聲中間,隻聽見她輕輕地哭,要不是有了孩子,她寧願即刻去死。


    也不知過了多久,有小汽車駛過,一個男人從車上下來,將她扶了進去,他說什麽話她聽不到,此時她又聾又啞,隻剩一雙眼睛,蜷在後座,望著窗外,這場雨還是沒下來,回家的路真漫長啊,她累了,無比困倦,但不敢閉上眼睛。


    車子停在礦場平地中間,香笙從車上走下來,抬頭看了看,頭頂是一輪慘白的上弦月,男人一路護送她,她也沒有說什麽,踉踉蹌蹌走到家門口,推開門,忽然有了知覺。


    玉凰沒有回來過,電話旁邊那張便簽還躺在那裏,她把每個房間的電燈都撚亮了,發覺茶幾上竟有了灰,仿佛時隔多年回到這裏,其實不過半日而已。


    她和衣躺下,電燈亮了一夜。


    羅玉凰第二天回到家,路過丁記理發鋪,見裏頭夫妻兩個正在奪一張椅子,女人朝男人臉上吐唾沫,嘴裏罵爹罵娘,腳底來回踢打,整個就一潑婦樣子,他也不好勸,心下暗想,這女人同男人一旦發生矛盾,女人便比男人還要男人了,往日賢淑麵貌一概丟到腦後,隻要當下得一個痛快。一萬個幸好,他娶的女人是個例外,跟她在一起這些日子,還從未見她紅過臉。未來的幾十年,她都會是這樣輕柔和煦,他也不會叫她生氣的。這樣忖著,就覺得有很久未看見她了,真是怪想的。


    他快步走到門前,隻見大門緊閉,便敲了敲門,輕敲了兩下,重捶了兩下,裏頭一點動靜也沒有,他掏出鑰匙開門進去,隻見大白天電燈通通亮著,走到房間去,看香笙側躺在床上,穿著平常衣服,衣服上一大塊一大塊的泥斑,有的印在了床單上,手臂上纏著一道紗布,血水滲了出來,她腳上剩一隻鞋,腳腕處還有幾道長長的紅印子,他心頭竄起一股火苗,分明香笙受人欺負了,正要叫醒她問詢,卻見她頭發亂挽,兩頰潮紅,用手背探了探額頭,燙得嚇人!他驚得後退兩步,趕緊擰了濕冷毛巾來給她敷上,這邊趕忙撥電話從車隊叫來一輛車,把香笙抱上去,一路開到西華山醫院。


    車子停下來,香笙倒醒了,虛弱無力地握著羅玉凰的手不放,他看著心疼地要命,摸她額頭輕聲道:“怎麽會變成這樣子?”香笙看了看窗外,西華山醫院幾個紅牌大字,她使勁搖頭道:“我們回去吧,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不行,來都來了,做個檢查,叫大夫瞧一瞧我才放心。”他一邊說一邊打開車門。香笙扯住他的衣服,艱難地把喉嚨提高了一個調:“我聽人講,懷著孩子要避諱這種地方,我是死也不要進去的。”他有點惱:“真是空穴來風!”她閉著眼睛,不要聽他講話,從眼角裏漏出淚來,羅玉凰沒法子,總不好強押她出來,隻得將她留在車裏,準備把相熟的大夫請出來。


    香笙還是不樂意,朝他喊過去:“你再往裏走,我不要你了。”羅玉凰真是心痛,站在台階中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香笙又道:“不過是昨夜裏受了點涼,回去被子裏捂一捂就好,何必非要進去那裏?”羅玉凰鬧不準,然而看她這樣決絕,便退了回來,心裏頭還打著問號,上了車,把她攬在懷裏,一隻手枕在胸口給她墊著頭,順便探她鼻息。香笙方才那股子氣焰頓時癟了下去,軟綿綿地倚著他,閉了眼睛。


    他想不通,又拗不過,吩咐師傅開回去,究竟不放心,若是情況好轉也就算了,但凡再惡化一點,他也要狠下心來。


    回到家,他重新替她包紮傷口,熬了薑湯喂她喝下,讓她窩在被子裏悶汗,哪也不敢去,守在床沿。香笙閉著眼睛,睡不著,做了虧心事一樣,腦子裏反複回放樹林裏蕩在她眼前的那塊銀牌,好容易入了夢,還在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叫出聲音,她不敢生病,她要快好,好像病好了那個噩夢就醒了,誰也不知道她經曆過什麽,她自己終究也要忘記的。


    病症好像同情她的痛苦似的,等她醒過來,身子輕了好多,突然有了力氣,魂靈歸位,汗發出來,衣裳濕了大片,羅玉凰趴在床沿睡著了,她就這麽靜靜看著他,伸出手去撫摸他的頭發,他便醒了。


    香笙笑盈盈的望著他,他也向著她微笑,見她兩頰潮紅退了下去,探她額頭遠不如先前那樣燙了,長舒一口氣,心裏有許多話,急切想要問清楚,然而欲言又止,怕掌握不好態度,有了質問的嫌疑,讓她誤會,於是他隻是輕輕問她餓不餓。


    香笙點點頭,她兩天沒有好好吃飯了。他說,我們下館子去,香菇釀豆腐,要不要吃。


    空氣鬆懈了下來,她換了一件銀紅衫子,坐到鏡子前去梳頭,本來梳了兩隻辮子,想起姑母曾笑她已為人婦了還整天紮兩條辮子裝黃花大閨女,她馬上將頭發打散了,重新紮了個發髻,羅玉凰怕她吹風,拿了件袍子給她披上,臨出門前她看了一眼,電話機旁邊的便簽不在了。她挽著他走到門外去,斜陽照進連廊裏,此起彼伏的蟬聲,對過理發鋪裏靜悄悄的,大門緊閉,門外加了一道鎖。


    她緊緊地挽住他,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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