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後。


    青州官道上一老一少正背對夕陽行色匆匆,年長的老頭兒當有五十來歲,走路一瘸一拐,不但身材矮小,還一臉麻子。少年約莫十三四歲,雖然麵容稍顯稚嫩,五官卻極為俊朗,此時正吃力的推著一輛獨輪木車,車上放著爐具鐵錘和磨石馬掌等雜物。


    “小兔崽子,走快點兒,天黑之前咱們得趕到前麵鎮子去。”老頭催促。


    “站著說話不腰疼,”少年瞅了老頭兒一眼,“好幾百斤呢,你來推個試試。”


    老頭兒隨口說道,“我又不是沒推過,我推了十幾年,那時候不但得推著這些家什,還得推著你,我那時候可沒喊過累。”


    類似的話老頭兒應該不是頭一次說了,少年多有無奈,隻能沉默推車。


    不曾想老頭兒仍在嘮叨,“閑著沒事兒你非得搞什麽尋根問祖,大老遠的跑到青州來,我還能騙你不成?你真是萊州人氏,你叫李二毛,你爹是望海村的漁民李栓柱,那年萊州府下大雨刮大風,十裏八鄉都遭了災,你家的房子也塌了,你爹媽和你哥大毛都被砸死了,就你命大,夾在牆角撿回一條命。”


    “我沒說你騙我,我就是想回家看看。”二毛隨口說道。


    “你是不是懷疑你是我拐來的呀?”老頭沒好氣兒,“我要拐也拐個大姑娘小媳婦,拐你這個小兔崽子有個屁用?”


    不等二毛接話,老頭又開始了喋喋不休,“你都不知道養活你多不容易,這些年省吃儉用,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喂大,容易麽我?”


    “哎哎哎,瘸子,你會不會說人話,什麽叫一把屎一把尿的把我喂大?“二毛一臉厭棄。


    瘸子剛想接話,後麵突然傳來了馬蹄聲,瘸子回頭看了一眼,轉而拉著二毛靠邊讓路。


    不多時,三匹駿馬自二人身旁疾馳而過,騎馬的是兩男一女三個武人打扮的年輕人。


    馬匹飛奔而過帶起了大片煙塵,瘸子被嗆的皺眉擺手,低聲咒罵,“跑這麽快,趕去投胎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聽到了瘸子的咒罵,原本已經跑過去的三人竟然勒馬減速,隨即調轉馬頭跑了回來。


    “完了,被人家聽見了,你等著挨揍吧。”二毛幸災樂禍。


    “不會吧,我聲音不大呀,”瘸子緊張撓頭,“哎,就說是你說的哈,你是小孩兒,他們不會跟你計較的。”


    “沒好處的事兒我可不幹。”二毛趁機勒索。


    就在瘸子斟酌拿什麽賄賂二毛之時,騎馬的年輕女子出言問道,“鐵匠,你們會不會修馬蹄?”


    一聽對方不是回來找茬而是生意上門,瘸子立刻滿臉堆笑迎了上前,“會會會,我們不但會修馬蹄,還帶了現成兒的馬掌在車上。”


    “甚好,修修馬蹄,再換一副馬掌。”年輕女子翻身下馬。


    瘸子上前牽馬,二毛放好獨輪車,準備各種家什。


    眼見二毛要動手,那年輕女子很不放心,皺眉看向瘸子,“他能行嗎?”


    “行,他修的比我好。”瘸子說道。


    二毛接口說道,“您的坐騎不比尋常,乃是日行千裏的烏騅踏雪,美女姐姐請放心,我一定會打起十分精神,拿出看家本領。”


    聽得二毛言語,年輕女子頗為受用,隨手取出一枚銅幣扔給了他,“你倒識貨,多的賞你。”


    二毛接住銅幣連聲道謝,此時的錢幣都是貝殼形狀,有三種材質,常見的貝幣為齒貝打磨,十個貝幣換一個銅幣,十個銅幣換一個金幣,修馬蹄釘馬掌五個貝幣足矣,年輕女子出手闊綽,直接給了雙倍。


    不等二毛將銅幣揣進懷裏,瘸子便將銅幣自其手中搶走,“快幹活兒。”


    二毛習以為常,也不生氣,拿起鐵鉗拔掉已經磨透的鐵掌,再取刮刀整修馬蹄。


    二毛低頭忙碌之時,那年輕女子與另外兩名男子正自不遠處低聲說話,由於三人聲音很小,便聽不真切,隻知道三人要趕去東海尋找什麽東西。


    不多時,二毛修好了馬蹄,開始重新敲釘馬掌,年輕女子對自己的坐騎很是在意,便走過來低頭察看,眼見二毛手工精細,這才放下心來。


    二毛釘好馬掌,發現右側馬鐙有些鬆了,便為其緊了緊,隨後又拿起毛刷為馬匹梳理馬鬃,“好了,美女姐姐慢走。”


    年輕女子微笑點頭,再度取出一枚銅幣扔給了他,“辛苦你了。”


    隨行的男子瞅了二毛一眼,“小小年紀,油嘴滑舌。”


    另外一名男子笑道,“大師兄言重了,苦命的手藝人,說些好話也是為了討生活嘛。”


    三人翻身上馬,再度上路。


    不等三人走遠,瘸子便來搶錢,二毛不願給他,奈何瘸子雖然身形瘦小,力氣卻大,幾番撕扯,最終那枚銅幣還是被瘸子搶了去,“小孩子不能有錢,有了錢就不學好。”


    “跟著你我也學不了什麽好。”二毛氣呼呼的收拾東西。


    “我都給你攢著,以後你用錢的地方多著呢。”瘸子說道。


    “滾一邊去,你都留著給自己買棺材吧。”二毛罵道。


    挨了罵,瘸子也不惱,笑嘻嘻的幫著二毛收拾好東西,二人再度推車上路。


    二人的時間本就不寬裕,中途再這麽一耽擱,待得趕到前麵的鎮子已是二更時分,天已經完全黑了。


    二人趕了一天的路,早已饑腸轆轆,但此時客棧已經準備打烊了,飯食也隻剩下了幾條鹹魚和幾塊麵餅,瘸子掏錢買下,然後帶著二毛來到一處大宅的屋簷下歇了下來。


    這些年二毛跟著瘸子走南闖北,一直是風餐露宿,很少投店住宿,隻在他生病的時候瘸子帶他住過幾次客棧,這麽多年下來,二毛也習慣了。


    車上有竹席和簡單的鋪蓋,吃過東西,二人合衣躺臥。


    二毛疲憊非常,昏昏欲睡,而瘸子則輾轉反側,長籲短歎。


    察覺到瘸子起身,二毛無奈歎氣,“你可別再去偷看人家洗澡了,老實睡覺吧。”


    “小兔崽子,你怎麽跟我說話的,真是目無尊長。”瘸子罵道。


    “你倒是拿出點兒尊長的樣子來呀,”二毛翻了個身,“多少回了,大半夜的讓人攆的到處跑。”


    瘸子底子不幹淨,也沒底氣跟二毛辯駁,隻能重新坐下,連聲歎氣。


    二毛被他吵的不得入睡,“真不知道你咋想的,不就多了兩塊肉嗎,有啥好看的。”


    “你懂個屁呀。”瘸子隨口罵道。


    二毛說道,“你這麽喜歡女人就討個老婆唄,這麽多年下來,你也攢了一些錢,討個老婆應該夠了。”


    瘸子歎了口氣,“唉,不成啊,幹咱們這行,哪能長時間的待在一個地方。”


    “跟著你我算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拉磨的驢也沒我走的路多,”二毛說道,“咱們有打鐵磨刀的手藝,找個人多的地方開個鐵匠鋪也成啊。”


    “開什麽鐵匠鋪,長時間的待在一個地方,人是不會有什麽出息的,”瘸子說道,“不多走多看,你如何知道人心險惡,你哪來的閱曆見聞?”


    二毛懶得與他抬杠,蒙頭閉嘴,昏昏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黑夜的寂靜被一聲尖利的婦人叫罵打破,“哪個殺千刀的在外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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